一大早孙木匠赶着?驴车来到杜宅,那红木料如此贵重,他如何敢带回客栈,和大郎一起?把两筐木料搬上车后,他跳上了赶车的位子?,对旁边的侄儿道?,
“大郎,我?先回家做着?扇骨,等你回来尽快到我?家一趟,这糊扇子?我?可不行。”
田树满拍拍毛驴的背,回头笑着?应道?,
“好的姑夫!我?淘换些好的白?纸回去就来。”
田桂芝抱着?一个油纸包从大门跑了出来,
“姑爷爷,这里有几张油饼,你路上饿了就着?水垫巴垫巴。”
“好咧!”
桂芝随她娘,待亲戚热情又想的周到,在?客栈已?经吃过早饭的孙木匠也没客气,乐呵呵的接过了包袱,
“晓红在?家老念叨你,改天和你父亲一起?来住两天。”
“我?也想表姑了,改天我?就去吵她,”
田桂芝笑着?应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
“姑爷爷,就是我?寻思着?那扇钉用水牛角可能更好些,我?爹这几天在?京城淘换几根带回去试试。”
扇钉虽小却在?折扇中起?着?至关重要的关节作用,去年那两把折扇孙木匠就琢磨过好多材料,却因时间仓促只得用扇骨一样的红木将就着?,其实?心里是不满意的,
“水牛角做扇钉倒是好主意,那玩意比木头有韧性?,开开合合的不容易损坏,那我?就先不做扇钉,等你们回来再说?了!”
送走?了姑爷爷,田桂芝背上自己的小背篓跟着?父亲出了门,今天他们要去街上买不少?东西。
京城西南的集市很大,摆地摊的只是很小一部分,那是为城外百姓进京卖菜卖柴等一些零散小玩意准备的。
真正的长久买卖是地摊四周一排排的铺子?,柴米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还有铁匠铺子?、银铺、金店等等。
还未进街市,田树满先和女儿商量道?,
“那牛角我?们可开不了,咱们先去找找做牛角的匠人看能不能买到现成的,最后买上白?纸我?们就回去。”
田桂芝点头应了。
只是卖牛角的铺子?可不太好找,这集市他们以前来过几次都没见过,田树满只大概知道?这边有一家,位置却不知道?,看对面来了位背着?背篓的汉子?像是周围的住户,他忙上前问道?,
“大哥请留步,你可知那卖牛角的铺子?在?哪里?”
这附近每天打听路的人可不少?,那汉子?习以为常的朝后面一指,
“走?到底右拐你就看到了!”
谢过这位指路的大哥,父女俩顺着?他指的路往里走?。
夏日味道?容易发?散,只是走?过街市就能闻到各家铺子?是做什么买卖的,酒香味、醋味、酱油味纷至沓来,桂芝的鼻子?瞬间感觉不太好了。
拎着?一坛子?酱油趾高气扬的被店小二恭送着?出了铺子?的江大河一眼就看见了从眼前过的父女俩,不由的一咬牙,
“这不是那瘸子?吗?这是又来京做买卖了?”
田树满父女俩都带着?草帽,不熟的人很难一眼认出来,可他的深一脚浅一脚太显眼了,人们的眼睛习惯性?的就会看那不平常的,这不一下子?就被盯上了。
江大河拎着?酱油坛子?远远跟在?了田树满后面,田桂芝只想着?快点离开这条街,捂着?鼻子?就盯着?前面路口了,没注意后面远远跟着?的人。
牛在?时下是珍贵的家畜,百姓也把牛做到了物尽其用,长长的牛角可做的物件不少?,就有专门的匠人做这个买卖,那位指路的汉子?说?的没差,到了路口往右一拐,就看到那家店招牌上两个大大的牛角。
这家牛角制品的铺子?位置偏僻,店铺又小又窄,靠的是熟客买卖,冷不丁见一生客进门,那小伙计正无?聊的拿着?鸡毛掸子?扫高处架子?上的浮灰,听到动静激动的扬着?鸡毛掸子?就迎了上来,
“客官快里面请,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我?先看看,”
田树满指指柜台后面的货架,
“你们的货都摆在?这里了吗?”
不问货物名称先问是否齐全,做了多年的小伙计立马明?白?这客官的目的,更热情了,
“这上面摆的都是市面上常用的物件,客官若是需要特别的可以定做。”
田树满没说?定不定,只是挨着?看架子?上的货物,他要先了解这位匠人的手艺如何再说?,田桂芝则掂着?脚尖趴在?了牛角梳柜台前,
“大哥哥,那梳子?给我?看一眼。”
她指的是一把齿数最多的梳子?,小伙计马上从柜台里取了出来,
“小娘子?,你眼光真好,这把梳子?可是我?们东家精心打磨的…”
巴拉巴拉那伙计一阵吹嘘,田桂芝不为所动,把梳子?递给跟过来的父亲,用手一划拉梳齿,
“父亲,你看可以吗?”
若是这把梳子?的手艺,那是相当可以的,田树满拿着?梳子?问小伙计,
“做这梳子?的师傅在?吗?我?想定做一样物件。”
“请稍等!”
果然自己猜对了,那伙计立马来到后门掀开门帘朝后喊了一嗓子?,
“东家,有贵客到!”
一个壮实?的黑脸汉子?走?了进来,冲着?田树满一抱拳,朗声道?,
“鄙人牛大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牛大哥,鄙姓田。”
“田兄弟,咱后面说?话!”
时下的铺子?都是前铺子?后院子?再一排房子?,后面可居住,前面可开店,牛大壮带着?他们在?院子?里坐下,那小伙计机灵的去屋里端了茶盘出来。
落座后,田桂芝从背篓里掏出来一节圈起?来的竹丝递给父亲,田树满把竹丝往店家面前一推,
“牛大哥,我?想要一些如此粗细的牛角条,你看可能做出来?”
牛大壮拿起?光滑圆润的竹丝弹了弹,他眼睛在?这父女俩脸上扫了一圈,作为摆地摊的邻居,眼前这父女俩他当然认识,却不知他竹丝做的好好的如何盯上了牛角,
“你要多少??”
“白?牛角和黑牛角各一根角的。”
这数量是在?家商量过的,只有多没有少?的,但是在?面对店家的时候,田树满莫名觉得自己要的太少?了有些不好意思。
担心这店家坐地起?价,田桂芝没忍住多了句嘴,
“牛伯伯,若是这牛角丝得用,我?们以后会用的很多。”
牛大壮眼里涌上笑意,他可是见识过这小娘子?的精明?的,刚才看着?坐的挺稳当,一谈价钱就忍不住了吧,
“你是都要这么长还是短些也可以?”
田树满伸出手指头掰扯了一下竖起?了大拇指道?,
“倒不要求长,最短不能短过大拇指。”
这么短都能用上,那还好,牛大壮略沉吟后开了价,
“那倒是不耗料,我?这牛角收的一百文一对,只是开牛角却不是个轻省活,又要如此圆润光滑更非易事,两个角的牛角丝要一贯钱。”
田树满是自己砍过竹子?劈过竹丝的,一听店家的要价就知道?不虚的,这价钱就没有还,只问道?,
“却不知几日能拿到货。”
“十日后来取货。”
“我?半个月后来取。”
“可以。”
田树满把定金付了,拿到了一张纸条,起?身?告辞。
他离开没多久,铺子?里又进来一人,那小伙计抬头一看心里一咯噔,手里的鸡毛掸子?一阵乱挥,从柜台后面搬了一把马扎出来,
“江老大,怎么有空过来这边,快请坐。”
江大河往马扎上一坐,翘着?二郎腿道?,
“刚才那父女俩来买什么了吗?”
“买了把牛角梳,说?是那小娘子?的母亲要的。”
小伙计倒也没说?谎,田桂芝看中的那把牛角梳被父亲掏钱买了下来,听说?牛角梳梳头对头发?好,家里只有一把木梳,今日碰到了就买一把回去用用。
“我?怎么感觉他们进来了好长时间?”
“嘁,穷鬼呗!”
小伙计一脸不屑的说?道?,
“挑一把梳子?把我?这所有梳子?都看了一遍,我?就狠狠要了个高价!”
“有没有说?后面去哪家?”
“这个真没听说?!”
小伙计摇头很肯定的说?道?。
待那混混离开,小伙计马上掀了门帘进了后院,
“东家,那青老大的手下刚才追踪那父女俩而来,我?只说?是来买了把牛角梳打发?走?了。”
“嗯,做的不错,”
牛大壮眼里精光闪现,
“那青老大今早是不是离京了?”
“是的。”
“端看他明?早回不回的来了…”
田树满父女俩转头进了这一片最大铜器铺子?,这铜器铺子?柜台后面坐了一个铜匠师傅,桂芝直接上前把竹丝拿给他问可不可以定做一根铜嘴,那铜匠师傅招来小伙计,说?了她的要求,那小伙计给她直接捧了一把出来,
“你来自己挑,若没有合适的再定做。”
不愧是大铺子?,货物真够齐全的,桂芝很快挑中了一根,价格还不贵,只要五十文。
看女儿那一脸捡了大便宜的样子?,田树满好笑道?,
“铜物件价钱高不上去的,有铜钱在?那挡着?,若是贵了会有人融铜钱做铜器,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朝廷下旨强制铜器的价钱要和分量相称。”
田桂芝恍然,把这茬给忘了。
铜器铺子?对面是一个大的药铺,这两家铺子?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店铺,都是人来人往,人头攒动,桂芝看着?那药铺琢磨了下,
“爹,咱家里没有明?矾吧!等下白?纸是买生宣还是熟宣?”
“买生宣,我?回去自己上矾,要在?扇面上作画,那纸还是我?自己做的放心。”
田树满寻思道?,父亲那里白?矾不缺,可他现在?不想上门讨要,
“明?矾、云母石粉都要买些,药铺里的价钱略贵些,但是品相是最好的,我?们那扇骨都用了红木,这些小地方也要精心些,咱进去看看吧。”
“给我?称五斤明?矾,”
田树满对里面忙碌过秤的小伙计问道?,
“那云母石粉有吗?”
“有的,先去掌柜的那边交钱。”
小伙计把手上的药材称好才指了里面回话。
田树满付了钱拿了张纸条过来,那小学徒去了后面抱了个小麻布袋子?出来,又从墙上拿了一杆大秤,最后连那麻布袋子?给了他,
“你要的多,这袋子?就给你了。”
田桂芝看那袋子?里的明?矾,还有那云母石粉,确实?都是上品,纯净度很高,田树满也很满意,贵点有贵的价值。
出了药铺,田树满把女儿的小背篓背到自己肩上,低头问女儿,
“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没有了。”
田桂芝摇头,父亲手里的钱再买了宣纸就差不多用光了,倒是她忽然想起?来一事,
“爹,我?把那铜嘴给牛伯伯送过去吧,他做了牛角丝试一试,别比这个粗了就没法用了。”
这个田树满倒没想到,
“确实?是,有这个比着?比那竹丝还有用。”
他们父女俩一回头,那跟梢的江大河往路边铺子?一闪,这怎么又往回走?了?不过那铜器铺子?和药铺他可不敢进去打听,这街上的铺子?在?他们这些混混里分三种,一种是可以上门占点便宜的,一种是可以打听点消息的,还有一种就是自己也要巴结的,这一会的功夫他三样铺子?都碰到了,那卖牛角物件的铺子?他也只能去问个话,占便宜是不敢的,这些匠人的社团可不好惹。
牛大壮没想到这父女俩又回转了,接过那个小巧的铜嘴,有些疑惑,
“那牛角丝要能卡进去?”
“嗯,略松些不要紧,但是不能大了,大了我?用不上。”
田桂芝简单的解释了句,至于为啥用不上那肯定是不能说?的。
倒是牛大柱把玩着?这铜嘴若有所思,眼见那父女俩要离开,忙喊了声,
“田兄弟,请留步…”
田桂芝再出来那牛角铺子?,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道?略显鬼祟的身?影,她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镇静的道?,
“爹,咱买了纸就快回去吧。”
“回你舅爷爷家吗?会不会给他们招来祸端?”
“不直接回舅爷爷家,我?二表叔在?哪里当差你知道?吗?”
“知道?,就在?这集市头上。”
“这里到舅爷爷家太近了不好甩开他,等下我?们去找二表叔。”
我?进警察局看你这贼人敢不敢跟来呢?
田树满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当下就不去管后面跟着?的人了,很快找到了父亲惯常买纸的铺子?,那掌柜的认识他,热情的问道?,
“大郎,你咋有空过来了,可是你父亲有话捎来?”
“张叔,我?父亲让我?像你老带问好,他这些日子?在?家忙着?种秋粮,”
田树满笑道?,
“是我?自己要用些上好的生宣,还请张叔帮我?挑一刀。”
他没有选那贵重的洒金纸,只选了上好的宣纸,他的理由很简单,
“有那两把折扇在?前,这批折扇都做成普通的白?扇最合适。”
扛着?那刀生宣纸,田树满带着?女儿往集市口走?去,后面的江大河游荡着?跟上,倒要看看这父女俩落脚何处,他在?帮里和王五交好,老大说?此事作罢他可还惦记着?呢,只是…他脸色凝重的顿住了步子?,那父女俩怎么进了‘公事所’了?
杜连业正在?里面整理名册,他们这个‘公事所’管辖范围的居民都要重新登记,他现在?在?拿京兆府的名册在?一一核对,就听见同僚在?门外喊,
“杜书吏,有人找!”
杜连业出来一看,
“大表哥?桂芝?快里面坐。”
田树满牵着?女儿快步进了门,凑到杜连业身?边低声道?,
“二表弟,后面有个提着?酱油坛子?的黑衣汉子?跟踪我?们,已?经跟了三条街了。”
杜连业一听就跑到大门往外张望了一眼,靠!还真是…
他马上回屋找了巡逻的军兵,
“王兄,你看外面那混混子?跟踪我?表哥而来,麻烦你带两个兄弟把他引开,我?把我?表哥送回去。”
江大河眼看人进了‘公事所’就萌生了退意,只是刚转个身?,肩上就把大力一拍,震的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侧头一看,战战兢兢把手里的酱油坛子?举起?来,
“军爷,我?只是路过,我?娘让我?出来打酱油的。”
你家住这边吗?还路过?
“哪家打的?你给钱了吗?”
…
“我?们快走?!”
杜连业那边带着?表哥和桂芝从另一头巷子?穿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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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辉的折子?比他想象中更快到达天听,本来他想着?最起?码得等五天,这种粮食增产的捷报每逢夏收秋收都会有本上奏,此类报喜的本子?没人会压,但每天皇上都要阅那么多奏本,又不时有各地的加急奏本到,五天能看到就不错了。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当今圣上的耳朵里已?经挂了号,当今圣上因年轻时连年征战身?子?落了不少?病根,大周虽然完成了南方一统,但北方贼子?虎视眈眈,南方一直反贼不断,他要为太子?择一些良臣来辅佐江山。
年前杜明?辉针对京城治安提出的‘厢公事所’的奏本入了他的眼,年后那加强百姓爱国爱家的意识,树立英雄典范的奏本入了他的心,每个大臣都会不时些奏本对他表忠心,可从没有一个臣子?是从教化百姓入手的,一个能写出爱小家爱国家,心有执念不惧诱惑的人,他相信他是心怀天下百姓的,杜明?辉这份奏本是他在?当今皇帝和下任皇帝眼中最大的滤镜,以后风风雨雨历经各种弹劾都不曾改变。
前些日子?,吏部调整了一部分官员升迁名单,里面豁然有杜明?辉的名字,作为帝王,他如何不知道?这是太子?的授意,太子?能有如此眼光看中一良臣,他这个做父皇的就从善如流准了。
没想到这杜大人刚升官就送了朕这么一份大礼,显德帝看着?杜明?辉的奏本捻须沉思,
‘若是真的能增产五成到翻倍,要不要给他官再升一升?’
“传户部尚书进宫见驾!”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直穿过宫门,进了刚下朝回户部衙门坐下的吕尚书耳朵里。
吕尚书看过杜明?辉的奏本回禀道?,
“皇上,杜大人既然说?那土化肥已?经在?京城,臣马上安排人手去试种,四个月后即可检验实?际收成!”
户部来人很快,田树满跟着?二表弟遮遮掩掩的刚进门,杜明?辉就带着?两位大人后脚进了家,冲着?刚在?院子?里石桌前放下宣纸和背篓的田树满招手,
“大郎,来见过两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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