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安州城,知州府

方善安身穿布衣立在堂中,周身气度却不见丝毫卑怯,一张俊秀温和的脸始终挂着从容微笑:“黄义军的作风想必知州大人也是知道的,就在昨日,安州城七十里外一处村庄已被烧杀屠戮,他们败于湘南军下损失惨重,此次前来安州便是要不顾一切将之据为己有以图重整旗鼓,我们左领军虽也是平民起家,却知有所为有所不为,得知此讯后,首领立刻便派我通知知州好作准备,免得突遭攻打,措手不及。”

安州城能在乱世存活至今,除只是位处无甚用处的鸡肋,便是城墙修的极高极厚,还有五千兵士守卫,虽人不多,但只这城墙便能挡了几乎一切进攻,

乱世以来不是没有小势力没打过安州的主意,但无一不是以失败而终,屡屡战胜守得城池,这也是为何城中官民皆安然其中不惧烽烟的底气。

乱世之中惨死非命的人比比皆是,城外村庄被屠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黄义军的恶臭之名虽在南地也算远扬,但在安州知州眼中,也仅仅只是一个三万宵小拼凑而成的虾兵蟹将,还是被人痛打逃窜至此的败将,一群得势作恶的流民也敢打安州城的主意,真是笑话!

油光肥胖的脸将本就不大的眼挤成了一条缝,安州知州高高在上睨着堂中俊秀男子,忽然嗤笑:“安州城的事就不劳左岭军费心了,这位...义士,慢走不送。”

一同前来的左领军被他高傲鄙夷的态度激得气息粗重,可那燃着怒火的眼底却是无法去除的自卑,纵然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寻常百姓,有马可骑,有饭可吃,有屋能住,但骨子里穷苦出身的自卑在面对权贵时却暴露彻底,连反抗发怒都不敢。

而正是这样忍辱苟且的模样,才叫肚大如球的知州更为瞧不起,一个乱军也想跟官府攀上关系,真是天大的笑话,没将他们当场下牢,已算是他格外开恩了。

方善安好似不曾察觉他的不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拱手道:“既然知州心有决断,我们便不多留打扰,告辞。”

一出了知州府大门,憋了多时的几人便围上来七嘴八舌道:“方大哥你为何要告诉他,似他那般目中无人的狂样就该让他被乱军杀死!”

“没错!不就是个官儿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等将来首领做大,咱们也都能做官!”

“方大哥首领只让咱们打探消息,并未叫让给安州府报信,你这么做可会坏了咱的大事,首领那要如何交差?”

“是啊方大哥...”

方善安神色不变,只脸上的笑容莫名看得人生冷,“诸位放心,我这么做自有道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消彼长,等他们彼此消耗,我们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乱中取胜。”

几人都是大字不识空有把子力气的百姓,虽听得不太懂,但他语气中的成竹在胸却是叫他们安下心来,首领都如此信任他,这等费脑子的活计还是留给他吧。

方善安微微一笑,便带着人从容离开。

昨夜之事他并未声张,虽此行目的已被泄露,但他可以肯定,那个自始至终未露真容,不知何方神圣的女子,不会插手,也或者说,她根本不将小小一座安州城看在眼里。

他多番进言叫首领拿下安州城本就是为了能让芸儿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如今隔着血海深仇,便是将这座城给毁了,也绝不会叫黄义军得逞!

一夜过后,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村庄焦黑死寂,惨不忍睹,望阳村村民爬出地洞看着焦土废墟,无不是心中悲怆泪流满面。

戚知宵未给众人感伤时间,昨夜安然不代表今日无恙,忽然,她眼中一寒骤然转身,拍马去向山坳,人也三两步登上路边焦黑的树干,两里外黄烟滚滚迅速接近的队伍立时闯入眼中,前头骑马领队之人脖间飞舞的黄巾也愈来清晰,

果然来了!

戚知霄跃身下树,身形快如疾风几个瞬息便上了山坳,众人正欲询问,却被她身上冷意所止,见她以手做刀将昨日收起的马匹一个个砍翻在地,不详的预感忽然袭来,顿时身心发颤,

“恩,恩人,可是有人来了,是,是黄义军找来了吗?”

“肯定是的,昨日死了那么多黄义军,他们定然发觉不对前来调查了,恩人,我们怎么办,会不会被发现?他们来的人多吗?”

“恩人姐姐/恩人--”

“闭嘴,蹲下。”

众人慌张的情绪瞬间被她冷静的发令安抚,忙捂着嘴蹲成一排殷殷望着她。

山坳距村中起火点相隔只有二三百米远,先行骑马到达的黄义军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声,在死寂空荡的焦土上轻而易举便传了过来,

戚知霄隐在一垛突起后居高临下俯望,锋冷的眸因其中内容倏然冰冷。

“谁他娘的放的火,给老子搜,把那个用刀杀人的贱娘皮找出来,敢杀我们黄义军的人,老子要把她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可是头儿这火都灭了,就是有人也早跑了吧?!”

“是啊头儿,这连具尸体也没有,活人更不可能还留在这,”

啪啪两声剧烈的鞭响同时,两道凄厉哀嚎也同时响起,被叫做头儿的男子狂妄之声也再次响起,

“老子叫找你们就找,再废话,老子让你们也变成灰!”

杀鸡儆猴在前,一路跑来的黄义军再不敢多嘴,忙在被熏黑的村中一家一家的翻找起来。

看此情形,找到山上来也不过早晚,戚知霄冷冷看着下方,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移至腰后,片刻后又落了下来,五十个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一举歼灭不是大问题,

处理掉他们很简单,但若在这里一而再的折了人手,定会引起黄义军加倍重视,徒增隐患。

戚知霄不怕麻烦,更不怕被通缉,且不论她行动时习惯性蒙着黑布隔绝尸臭,极少露出真容,即便她的性别暴露。但乱世之中想找一个人寻仇,就更是难如登天。

黄义军在百姓眼中或许恐怖强大,但在各方势力眼中却微小如蚁,何况此次能不能在和安州军及左领军的争夺中存活下来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既已结仇,若放任黄义军坐大,终归对她有害无益。

“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戚知霄看着下方对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村民漠声交待了句,身形迅转几个闪现便不见踪迹。

被搜掠了几遭又遭大火涂炭的村庄里别说是人,就是活物都不可能留下,一通翻找除了满地狼藉理所当然也不可能找到那个不知真假存在,能一刀斩杀好几个黄义军的女子。

“头儿,我都找遍了连个活物都没有!要我说肯定是姓许的手下胡说,那些个没回去复命的人说不定就是发现了好东西卷着钱财跑了!”

“是啊头儿,一个女人拿刀都费劲,还一刀同时杀了好几个?他要说是个膀大腰圆的女的还像有那个可能,可偏偏说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女人,嗤,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都未必有这本事,再说要真有这么一人,还能让他给跑了?!”

“肯定是姓许的怕首领怪罪才杜撰了这么个莫须有的人,还要累得咱们马不停蹄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瞎找,找了个遍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见着一个,这次回去咱们肯定得跟首领说道说道,治那个姓许的罪!”

黄义军的头领从前乃是襄州一座山土匪,趁乱时下山笼络的尽是些盗匪恶霸,慕名跟随的也都是些同道中人,从头领到小卒全是蛮横凶残没什么头脑的人物,能发展至今全靠烧杀劫掠恶名在外,

此次被派来领队调查,被叫做头儿的男人也想不到什么蹊跷,他同样心中不忿,眼看攻打安州在即,立功分赏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偏偏派自己来调查此事,说不得真是那姓许的与自己争功故意将自己调虎离山!

如此一想自觉猜到了真相,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他娘的姓许的,我说他怎么不自己来调查,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想跟老子抢头功,没门!”

“走!跟老子回去找姓许的算账!”

烟尘散去后,戚知霄从废墟中现身,冷厉的眉眼看着离开的队伍淡淡挑了下。

虽然免去动手,但她却未觉放松,看似现在危机解除,但若是叫这帮残暴之人掌控安州,对她仍然没有好处。

“恩人姐姐?咱们安全了吗?”

“天下大定前,哪里也不会安全。”

齐小峰脸上的欢喜唰的落下,扬起的头也缓缓低下。

“哦...”

戚知霄垂眸瞥他一眼,语气冷漠:“回去告诉他们,学会骑马,囤积粮食,反应快,跑得快,敢打敢杀,这是我交给你们的任务。你既然听力过人,离开前这里的警哨任务就交给你了。”

齐小峰猛地抬起头,单薄瘦小的身体激动的浑身发抖,稚嫩的脸上却泛着灼人的光亮。

他有用了,他被恩人姐姐重用了!这一次他的话一定有人听了,他一定不会辜负恩人姐姐的交代!

“是!恩人姐姐!”

望阳村八十八户人家,共计二百二十三口,现下幸存仅剩八个人,在家园被毁,村邻被屠,无家可归,惶惶无依时,有人安排他们事做,哪怕是从前他们从未做过的,哪怕他们长者近五十,幼者不足八岁,其余男女皆身形瘦弱,也无人叫苦叫累,茫然空洞的眼中反而还浮现生机,更是心头大定。

施伯是最早一批在此定居的村人,未染病痛前也曾上阵军中,经历见闻都比现今幸存的村民多,此次村中还能有人幸存,也亏有他出的躲藏装死的主意,所以由他来代恩人安排诸事众人也都愿意听从。

“小峰能得恩人看重就是你的福气,你就听恩人的话好好警哨,一有动静马上告知恩人,你年纪小没怕的,捡一把刀带着没事时就练练。”

“好嘞,施爷爷!”

“芸儿,小峰娘,你们两个女子去村子各家藏东西的地窖里找一找还有没有能吃的粮食,恩人既说要咱们敢打敢杀,你们也别怕,刀剑也都拿在手里,芸儿再看看哪家还有没有藏起来的干净布料,要有的话就给恩人做几身换洗衣裳,”

施伯看了眼在废墟田地里骑马搜寻的黑衣女子,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这里就你是个女娃干干净净的,伺候恩人的活你也包了。”

苏芸儿眼中一亮,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远处田间英姿飒爽的身影,用力点头嗯了声。

“大力大壮铁汉小峰爹你们四个小子拿着家伙跟我一起上山看有没有吃的,安不安全,我看恩人的意思,咱们怕是要在这里待一阵子。恩人为咱留了这么多马,也都练起来,别辜负了恩人的心意。”

“好,施伯!”

“行,那咱们就赶紧行动吧,都小心着点,记着恩人的话,不留没用之人,咱们好不容易得了庇佑,可不能一不小心给丢没喽。”

刚恢复了精气的众人不由又绷紧了皮,在场虽无一勇壮之人,可昨日也都见了血,再加之有强大的恩人在侧,人人面上眼中皆都焕发生机。

戚知霄对他们有条不紊的忙碌并未多有关注,她是答应让他们跟着,却不是要养着他们,能不能在乱世存活最终要靠的只有自己。能不能把握机会,也得看自己。

而且按时间估算,黄义军应该要动手了。

“短时间内黄义军不会再来,但难保不会有别人再来搜刮,安州城不日将乱,到时候必定有流民匪兵四窜,生死面前穷凶极恶,乱世面前收起无用的善心,用好手里的刀,护好口中的粮,骑好逃生的马,忠告我只说一次,你们的命也只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