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色已晚,跳动的烛火光亮就映在墙上。
睁开眼睛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忽然想起自己包着的胸,隐藏着的女子身份,还有那条十六必结亲的律法,不由得一阵阵的肝疼。头顶是陌生的床帐,鼻尖下也是陌生的气息,沈未央转头,意外发现屋内摆设简单,不是周家作风。
窗口处欠着缝,外面似还有人来人往的喧闹声,这是哪里?
她胸前估计是上了止疼的药,这会麻麻的,但一动牵扯着肉皮就丝丝的疼,想动又动不了,刚一放松,忽然发现胸前怪怪的,布条怎么改了位置……诶呀糟糕!
正是懊恼,两个人推门而入,她立即又闭上了眼睛。
只听见陈子邯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她怎么还不醒?没事吧?”
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似有笑意:“放心吧,很快会醒的,一会儿她醒了让她把药喝了,你顾看着些,我去前面。”
说着,一股浓烈的药味飘散了过来,药碗轻轻当地一声被放置了桌上。未央屏息凝神以待,片刻陈小公子坐了她的边上,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脸边不知要干什么,这陌生的气息令她不适,立即睁开了眼睛。
陈子邯立即红了耳根,坐直了身体:“我想看看你还有呼吸没,没想干别的。”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沈未央挣扎想动,他立即伸手扶住了她:“别动,这差点就刺穿了你的心肺,可得将养些日子。”
之前,二人相见,他都是针锋相对,恨不能将她踩在脚下。
这会温顺得可以,沈未央有点不太习惯了:“陈子邯,你今天又吃错药了?”
她脸色虽白,但却并不影响这等颜色,这层窗户纸本来就捅破了,索性他就豁出去了,可刚有了那么点的些许温馨感觉,孤男寡女的,他照顾着她,结果她一句吃错药了让他又是生怒,差点拂袖而去。
好在他还很冷静,只对着她这张不算陌生的脸,有点……有点不好意思。
沈未央只有一半张嘴能轻松地动了:“这是哪里?”
她目光坦然,陈子邯倒不敢看她了:“是我认识的一家医馆,你放心她是不会把你是女人的事情说出去的,真的!”
他这是真吃错药了?
她无语:“是你带我来这里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耳根更热,略微抬眸看了她一眼,虽然短暂,但那目光却是在她微微隆起的胸前一扫而过:“你不是女人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自己带你来的,别人还不知道这个秘密。”
“那你怎么知道?”
“我……嗯你别管了,反正我知道。”
他这般扭扭捏捏地是在干什么?
沈未央膛目结舌地看着他绞在一起的两手,感觉浑身都起了小疙瘩。
陈子邯却很是自然地端了药碗:“我喂你喝药,大夫说没有大碍真是万幸啊!”
她也不矫情,就着他的手这就喝了下去,能万幸地活下来,当时还要感谢沈从流的手下留情,那软刃的威力她知道,可以把人劈成两半。
想起他来,她又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沈从流到底去了哪里,也许是京城也许是边疆,他从前总说忘了本家在哪里,可她知道他心中有恨,总也放不下那些,虽然他不说,她也笃定他性格不好,大体是长歪了要回去报仇。
可不管怎样,她希望他能放下那些东西,活过两世,她相信一切之中冥冥自有天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周常在经常对她讲这大公子平日作为,那即便不是皇子贵孙,也定然牵扯很大,别说杀了他,就算是伤了他,也麻烦不断,别问她为什么知道,葫芦山匪窝已然被夷为平地了,这件事也是周常在偷偷告诉她的。
现在很麻烦,陈子邯知道她是女子的身份,还不知后面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见她闭上眼睛了,陈子邯更是放柔了声音:“你先睡一会儿,我叫人去通知你家里人和周知府,一会儿送你回去。”
未央嗯了声,他这就出去了。
陈子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而此时,一直站在外间的男人给了他一个眼神,两个人一前一后这就离开了这间屋子,到了院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小院,哪里是什么医馆,院子里站着那个女人已然拿回了所需药材,对着男人低头:“主子放心,我会一直顾看着她的。”
他轻轻嗯了声,陈子邯有些紧张得看着他,也压低了声音:“大哥这就要走吗?”
月色下,能看见男人褐色的眸色盛着些许疼惜,他按住他的肩膀,脸上的皮肉绷得紧紧的:“知道这样一个秘密,你高兴吗?”
“额……”陈小公子脸又热了:“大哥说什么呀!”
“我知道你心里欢喜,”他一身玄色长袍,从上到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佩饰:“机会我给你了,想要的话就自己争取吧,今天城里定是严加搜查,我明早再走。”
陈子邯不傻,顿时理解了他的意思,一想到自己纠结了这两年的问题,突然铁树开花有了这么大一惊喜,简直不能形容自己有多欢喜。
可他仍旧有些忐忑:“可大哥,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我甚至连你的真面貌都没见过……你,你又是怎么知道沈未央的秘密,你们……”
话未说完,男人已然转身:“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确定要知道吗?”
他语调忽冷,陈小公子顿时怔住,又听他阴测测说道:“知道秘密为什么叫做秘密吗?就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守住秘密,你还想知道什么?”
陈子邯见他几次,显然知道他的习惯,立即转换了话题:“这几年得大哥相助,我总算在陈家有一席之地,正如大哥说的那样,只要成了这次竞标陈家更会如日中天,那样的话大哥若有需要邯郸的地方,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男人未作声,回头看了眼那还有着光亮的屋子,半晌才道:“嗯,送她回去吧,有事就让映红给我传信。”
陈子邯应了,每次见到这位数次帮忙的大哥,都让他压力很大。
这几年来,他从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公子,变成了陈家的顶梁柱,无不受他教诲,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未央的时候,她那番做派,让人自愧不如。
偷偷地见了她几次,大哥让他看着她是怎么以一己之肩,照顾一大家子人的。
他说她叫未央,即使家里都是稀粥菜叶,再怎么困难,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那次他在酒楼遇见,不想她们竟然取笑他,之后一直与她磕磕绊绊行商走到了今日,仔细回想那时,大哥的脸就不断变化着模样。
这小院不能久留,他赶紧走回屋里,轻轻推开房门,剑伤未穿过身体,应该不会太大的问题。烛光还跳着火花,沈未央仍旧闭着眼睛,只听见他的脚步声,立即长长地呼出了口气。
“你可算回来了。”
他到床前,开始收拾东西:“我这就送你回去。”
麻劲已经过去了,未央能轻轻动一动了:“喂,陈子邯,你不觉得这样的气氛很怪异吗?”
他就像多年的好友,完全无视掉她奇怪的眼神:“有什么奇怪的?”
说着回头对她一笑:“不过,这次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了哦,你要怎么报答我?”
沈未央额角直抽:“你想让我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不起,都说大恩不言谢,你省省吧。”
陈子邯也不以为意:“都说沈小善人不发善心的时候就一铁公鸡一毛不拔,原来是真的啊!”
她已经和他熟悉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了吗?
她暗暗汗颜,不知他到底怎么回事,也索性什么不问了,该睡睡该吃吃,陈子邯果然没有骗她,他背着别人给她藏了这医馆里,家人和周知府还都不知道,他连夜又将她送回了沈家,因为怕爹爹担心,也只说受了点轻伤。
一家人担惊受怕自不必说,也给周知府送了口信,就说她轻伤没有大碍。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又有人登门拜访。
两队侍卫队开路,顾琏城首次光明正大地来了沈家,沈未央躺在床上悠然地喝着蜜水时候,他刚好进门,也不问前堂,也不见长父,径自到了她的闺房。
当然,只是简陋的闺房,铃铛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位大公子目光浅浅,盯着他,直接下了命令:“你出去。”
他眨巴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听话乖乖出去了。
屋内只剩未央,她哧溜哧溜喝着蜜水,靠在软垫上面看着他十分惬意:“嗨,顾大公子,我又救了你一次呢!”
顾琏城最是厌烦男子做这种强调,只是淡淡看着她:“勉强算是,顾某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了,你这为了做皇商也算够尽心了,商人能如此心性,极其不易,翻看了这几年山东历事记,你这几年风生水起,可谓极致,罢了……”
他目光似是勉强:“告诉顾某,你收了多少粮?明日可随我入京。”
沈未央越听笑意越是大:“实不相瞒啊大公子,我是真不想入京,也不会入京,现在沈家除了几口人的口粮,真是一粒都没有。”
这是,在耍戏他玩么?
男人目光如刃,脸若冰霜:“顾某最恨言而无信之人,那么安眠香呢?”
她嘻嘻地笑:“对不住,其实我那日带了去,可惜后来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样的话也只能重新给大公子烧制了。”
他想起昨日她手中的锦盒,见她这么轻易地就能制出的香,嗤之以鼻,想也是多心了,世上哪有那样凑巧的事情,面前的这个人,也无非是他行走旅途上面所遇见的其中一个,并无不同。
再没有心情在此闲聊,他从腰上解下块带字血玉,这就扔了她的床上:“不管怎样,终究是救我一命,他日有求,可去京城寻我。”
说着立即转身。
沈未央笑,对他连连摆手相送:“好啊,期待再次与大公子相见,后会有期哟!”
完全就是一小公子腔调,他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不过突然想起一事,又心中疑惑:“你那些粮食哪里去了?”
她将血玉拿在手里,掂了掂:“都倒给陈家了,所以,大公子若为粮,还是带着陈子邯回京吧。”
悄无声息的,倒卖出去大赚一笔吗?
原来这才是她最初的意愿,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捋顺开来,那么救他时候那么奋不顾身的,也是为了什么呢?
他回头看她一眼,对了,这世上本该如此。
人人都唯利是图。
再不犹豫,轻蔑地看着她的笑脸,顾琏城走出了这个屋子。
外面侍卫队也随之离开,沈未央对着那开着的房门啧啧出声,真是个不懂得照顾别人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面,这样的人能有个好归宿么,手中血玉一看就价值不菲,上面还有琏城二字,不过,去京城?
她嗤一声,端起了蜜水。
随后又将血玉扔了出去,刚好落在地上,叮呤摔成了几瓣。
招灾惹祸个东西,正好铃铛进屋,沈未央一努嘴:“去,把这东西给我埋院子里去。”
后会有期?
见一次伤一次这是犯冲吧,还是后会无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