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酷寒减弱。这幻月现象是一种征兆,一个气象学家绝不会搞错。他们注意到大气中有一定比例的水蒸气。的确,气压稍稍下降,同时,温度计的水银柱升至华氏15度(摄氏零下9度)。
尽管这种寒冷在任何一个温带地区都会显得太严酷,这些冬居者却觉得容易忍受了。另外,大气中很宁静。霍布森中尉观察到冰雪的上层变软了些,便命令去清扫围墙外部边缘。麦克·纳普和他的手下人勇猛地干了起来,几天便圆满完成了任务。同时,又把雪埋住的陷阱也清理出来,把翻板活门重新拉紧。很多迹象证明了海岬附近的毛皮猎物极多,雪地里又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它们将容易受陷阱诱饵的欺骗。
根据猎手马博尔的建议,人们按照爱斯基摩人的方法造了一个捕鹿陷阱。这是一个内径十来英尺,深约12英尺的深坑。一块象跷跷板一样能够翘起的木板盖在深坑上,遮得严严实实。动物会被放在木板一端的草叶、树叶所引诱,并不可避免地掉进深坑,再也爬不上来了。人们知道,用这种翻板,陷阱可自动复原,一只鹿掉了进去,其它的还能往里面陷。马博尔在造这个捕鹿陷阱时,并未遇到其他的困难,只是要挖开坚硬的冻土;他很吃惊——贾斯珀·霍布森也同样惊讶——挖了四、五英尺深的土和沙后,他在下面遇到了一层冻雪,硬如岩石,看起来非常厚。
“应该是,”霍布森中尉察看了这种地质结构后说,“应该是这样的情况:这沿海地段在许多年前曾经历了极为严酷的寒冷,并持续了很长时间;然后,沙子、泥土又渐渐地盖住了好似花岗岩床的冰冻层。”
“确实是的,中尉,”猎手答道,“不过,这不会对我们的陷阱有什么不利影响。正相反,鹿一旦被困,会碰到滑溜溜的内壁,无法爬上来。”
马博尔说得有理,后来发生的事情便证实了他的预见。
12月5日,萨拜因和他去察看陷阱,他们听到坑里传出了沉闷的吼声。他们停住了脚步。
“这不是鹿叫,”马博尔说,“我能说出来陷阱里被逮的动物名称来!”
“一只熊?”萨拜因说道。
“是的,”马博尔说,眼中充满了快意。
“那么,”萨拜因又说,“这种替换我们不吃亏。烤熊排不比烤鹿排差,还有一张好皮子。干吧!”
两个猎手都带着武器。他们往已经装了铅砂的枪里压上了一颗子弹,向陷阱走去。翻板活门已复了原,但诱饵不见了,也许是被带到坑底下去了。
马博尔和萨拜因来到洞口前,挪开翻板,向坑底望去。吼声更大了。的确,是熊吼。在陷阱的一个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堆真正的白毛皮,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只见白毛皮中间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坑壁上留下了深深的爪印,如果这墙是土的,熊一定会开出一条通往外边的路了。但在这滑溜的冰壁上,它的爪子抓不住,如果说它的陷阱在它的抓挠下护大了些,至少它无法逃出去。
在这种情形下,捕捉狗熊就毫不困难了。瞄准坑底放上两枪,就干掉了大野兽,最难的是要把它拉上来。两位猎手回到希望堡寻求增援。十几个伙伴拿着绳子随他们来到坑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熊从坑里弄了出来。这只熊极为庞大,身长6尺,至少重600磅,力气恐怕也应是大得出奇。它应是白熊亚属,头顶扁,身子长,指甲短而平,尖嘴,全身毛皮洁白。至于熊肉,全都送到了若利夫夫人处,成了当日晚餐的好菜。
在随后的那个星期里,陷阱猎捕顺利。捕到了20来只已换上冬季漂亮毛皮的貂,但只有两、三只狐狸。这些精明的动物识破了给它们布下的陷阱,常常是在陷阱旁边挖土,成功地咬住诱饵,并逃过了翻板的活门。这使萨拜因大怒,一个如此巧妙的手段竟然斗不过一只老实的狐狸。
12月4日,风向转为西南,又下起了雪,但不是鹅毛大雪。这是一种细细的雪,雪不太大,但一下子就冻上了,因为寒冷严酷,狂风猛刮,让人难以忍受。因此,只得又重新回到房中,重做室内的工作。出于谨慎,贾斯珀·霍布森给每个人发了一些石灰锭和柠蒙汁,在长时间的冷湿气候中,需要用这些东西来预防坏血病。此外,希望堡的居住者中还未发现坏血病的症状。多亏了这些预防措施,大家的健康都未受到损害。
极夜沉沉。冬至快到了,在北半球,这是太阳降至地平线下最低点的时候。在午夜的暮色中,广阔的白色平原的南边稍稍有点亮光。整个北极地带都裹在黑暗之中,弥漫着凄凉。
在公共大屋里又过了几天。自从围墙边上清出来了以来,贾斯珀·霍布森感到更有把握对付野兽的攻击了,——太幸运了,因为人们不断听到恐怖的吼叫,一听就知道是什么野兽。至于印第安人或加拿大人的造访,在这个时节倒不必害怕。
然而,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这可以称得上是长长越冬期中的一个插曲,这也证实了,即便在隆冬,此种荒僻处也并非完全无人来往。人类还在海岸边上奔波,猎捕海象,在雪中宿营。他们属于“吃生鱼者”的那一种族,散居在北美洲大陆上,从布芬海到白令海峡,直到埃斯克拉夫湖南边为界。
12月14日早晨,即上午九点,朗中士从海岸边上视察回来,向中尉作了汇报,他说,如果没看错的话,有一个游牧部落宿营在离堡垒四英里的地方,靠着一个小海岬。
“这些游牧者是什么?”贾斯珀·霍布森问道。
“是人或是海象,”朗中士答道,“不可能介于二者之间!”
如果告诉诚实的中士说,某些博物学家完全接受这种“介于二者之间”的东西,只是他不知道而已,那他会大吃一惊的。的确,有的学者或多或少有点戏谑地将爱斯基摩人看作是“人与海象的中间种类”。
霍布森中尉、波利娜·巴尼特夫人、玛奇和其他几个人都立即想去观察一下这些来访者。穿好衣服,戴好风帽,准备防御骤冷,持着枪,拿着斧,蹬上棉皮靴,他们从侧门出去,沿着海岸线前行,河面上堆满了大冰块。
月牙透过雾霭,将朦胧的夜光照在冰层上。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后,中尉觉得可能是中士搞错了,也许他看到的只是海象,海象恐怕已从冰层中的洞穴里回到了它们的生活场地。
但朗中士指着冰厚上一种象茅屋的圆锥体,只平静地说了一句:
“那么,这是海象的炊烟!”
这时,几个活人从茅屋中走出,在雪地上慢慢前行。这是爱斯基摩人,不过是男是女,只有爱斯基摩人才能分得清,他们的奇异服饰使他们混淆不清。
事实上,不必对上面提到的博物学家的观点表示赞同,人们会说,这是些海豹,是真正的两栖动物,全身毛绒绒的。他们有六个人,四个大人两个小孩,身材不高,肩膀却挺宽,塌鼻子,大嘴巴,厚嘴唇,头发既黑且长又硬,脸上没有胡须。穿的是海象皮圆长袍,戴着风帽,穿着皮靴,戴着露指皮手套。这些半野蛮人走近了欧洲人,静静地看着他们。
“你们谁也不懂爱斯基摩话吗?”贾斯珀·霍布森询问他的同伴们。
没有人懂这种方言;但很快传来了用英语表达的欢迎:
“Welcome!Welcome!”
这是个爱斯基摩人,或者不如说,——人们很快就知道了——是个爱斯基摩女人,她走向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并伸手向她致意。
女旅行家愣住了,回答了几个词,土著女人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欧洲人便邀请他们全家跟着去堡垒。
爱斯基摩人似乎用目光商量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后,便挤作一团陪着霍布森中尉走了。
来到围墙前,土著女人看到了房屋,叫起来:
“House!House!Snow—house?”
她问这是不是雪屋子,她认为是的,因为整个房屋此时都消失在铺满大地的银白之中。人们告诉她说这是一座木头房屋。于是,爱斯基摩女人对她的同伴们说了几个词,他们都点了点头。所有的人都从侧门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主厅中。
在屋里,摘掉了风帽,可辩出男女了。有两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脸色黄里带红,尖尖的牙齿,颧骨突出,看起来隐约与食肉动物有点相像;两个女人还很年轻,发辫上饰着北极熊的牙齿和爪子;最后是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可怜的小家伙样子活泼,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
“似乎可以断定爱斯基摩人总是感到饿,”贾斯珀·霍布森说。“我想,一块野味肉不会让我们的客人不喜欢的。”
按照霍布森中尉的指示,若利夫中士拿来了几块鹿肉,这些可怜的人立即扑了上去贪婪地大吃起来。只有会说英语的爱斯基摩年轻女人有所克制,目不转睛地看着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和商站里的其他妇女。后来,看到了麦克·纳普夫人抱着的婴孩,她站起身走过去,轻柔地逗着他,极为慈爱地抚摸着他。
这个年轻的土著女子似乎比别人如果不说是高雅的话,至少是更有教养,尤其明显的是,当她轻声咳嗽时,总是按照文明人起码的道德规则,把手遮在嘴上。
这个动作没漏过任何人的眼帘。波利娜·巴尼特夫人选最常用的英语与这个爱斯基摩女子交谈着,她得知了,这个年轻的土著女子曾在乌帕纳维克的丹麦总督家里服务过一年,总督的妻子是英国人。后来,她离开了格陵兰,与家人一起打猎为生。两个男人是她的哥哥;另一个女人跟其中的一个哥哥结了婚,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嫂子。他们全都是从位于英属美洲东海岸上的梅尔布纳岛回来,要到生活着他们部落的俄属美洲西乔治亚角中的巴鲁山嘴去,看到巴瑟斯特角建了一个商站,他们感到很惊奇。两个爱斯基摩男人看着这座建筑甚至摇起了头。他们不赞成在海岸的这个地方建堡垒?他们觉得位置选得不好?尽管霍布森中尉耐心地询问,他没能让他们解释一下这个问题,或者,至少他没弄懂他们的回答。
至于那个年轻的爱斯基摩女子,她叫卡露玛,她似乎与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很友好。然而,可怜的姑娘尽管很会处事,却一点也不遗憾从前在乌帕纳维克总督家的地位,她对那一家人很有感情。
爱斯基摩人吃过肉后,又喝了半品脱葡萄烧酒,孩子们也喝了,然后,他们向主人告辞,临走前,年轻的土著女子请女旅行家去参观他们的雪屋子。波利娜·巴尼特夫人答应,只要天气不变坏,第二天一定去。
确实,第二天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在玛奇、霍布森中尉以及几个武装的士兵陪伴下,——带枪不是为了防备爱斯基摩人,而是为了对付海岸边可能出现的狗熊,——前往爱斯基摩角——这是他们给土著人宿营地起的名字。
卡露玛跑出来迎接她昨天的朋友,并满意地将冰屋指给她看。这是一个大大的冰雪圆锥体,顶上凿开了一个小洞,用作屋内烟的出口,爱斯基摩人的临时住所就挖在这里。这种“雪屋”他们建起来很快,方言为“一阁楼”。它们完全适合气候情况,里面的居民没有火也能不太痛苦地忍受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夏天,爱斯基摩人住在鹿皮或海豹皮帐篷里,帐篷的名字叫“土皮克”。
进入这雪屋真不容易。它只有一个贴地的入口,必须通过一个长四、五英尺的过道才能钻进去,因为雪壁至少有这么厚。但一个职业女旅行家、一个皇家协会的获奖者是不会犹豫的,波利娜·巴尼特的确是毫不犹豫。波利娜·巴尼特夫人勇敢地随着土著女孩钻进了窄道,玛奇跟在后边。至于霍布森中尉及其部下,他们放弃了这个参观。
波利娜·巴尼特夫人立即明白了,最困难的,并非进入雪层,而是留在里面。炉子上烧着海象骨取暖,灯油的味道奇臭,衣服油腻腻的,再加上构成爱斯基摩人主食的海象肉,空气中弥漫着这所有的味道,让人感到恶心。玛奇无法忍受,几乎立即就出去了,为了不使土著女孩难过,波利娜·巴尼特夫人表现出了超人的勇气,在里面足足呆了5分钟,——是5个世纪!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呆在里面,至于那两个男人,猎捕海象的任务把他们带到了离住地四、五英尺远的地方。
一走出雪层,波利娜·巴尼特夫人沉醉地吸呼着外面的凉空气,这使她那已有点发白的脸上又有了点血色。
“那么,夫人?”中尉问她,“您认为爱斯基摩人的房子怎么样?”
“通风要改进!”波利娜·巴尼特夫人简单地回答。
这个有趣的土著家庭在此地宿营了一个星期,一天二十四小时中,两个爱斯基摩男人花十二个小时去猎捕海象。他们以极大的耐心去洞口边上监视从冰原中伸头呼吸的海象。海象一冒头,一个打好活结的绳索就套住了它的胸口,然后,两个土著人用尽力气把它拉出来,用斧头砍死。确实,这与其说是猎捕,倒不如说是钓捕。然后,他们就美美地喝掉这些两栖动物的热血,爱斯基摩人醉心于此种吃法。
尽管天气很冷,卡露玛却每天都去希望堡。她极为愉快地在各个房间里转悠,看别人缝纫,注意着若利夫夫人做饭时的所有细节。她询问每样东西的英文名,几个小时地与波利娜·巴尼特夫人聊天,——如果这种长时间地寻找词句的单词交换也可算作“聊天”的话。当女旅行家大声朗读时,卡露玛听得非常专心,尽管她一点儿也听不懂。
卡露玛也唱歌,嗓音轻柔,唱的是一种节奏奇特的歌曲,是一些悲切、冷漠、忧郁、停顿奇怪的歌。波利娜·巴尼特夫人耐心地译出了其中一首格陵兰诗歌,这是北极地区诗歌的奇特样本,其曲调忧伤,断断续续,间隔奇特,有一种无法确定的色彩。下面就是从旅行家的笔记本上抄下来的这首诗歌:
格陵兰之歌
天空昏暗,
太阳拖着步子,
移动缓慢!
失望
我可怜而犹豫的内心
充满失望!
金发女孩嘲笑我柔情的歌唱!
冬天把冰霜撒进她的心房!
梦中的天使,
你的爱使万物生长,
令我陶醉,
我勇敢地
仰望着你,跟随着你,
不惧冰天雪地。
唉!我的亲吻,吻的温暖,
未能除去你心中的冰霜!
啊!但愿明天,
我的灵魂与你的灵魂,
相依相伴,
但愿我的手,
深情地握住
你的手!
太阳将闪耀在我们的天穹,
你心中的冰霜将被爱情消融!
12月20日,爱斯基摩人全家到希望堡来告辞。卡露玛依恋着女旅行家,而她也想把女孩留在身边;但土著女孩不想离开家人。此外,她答应明年夏天再来希望堡。
告别场面动人。她送给波利娜·巴尼特夫人一个小小的铜戒指,收到了一条黑玉项链,并立刻戴上了。贾斯珀·霍布森一定要给这些可怜的人装到雪橇上许多食品,然后才允许他们走,卡露玛表达了谢意之后,有趣的家庭向西走去,消失在海边的浓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