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儿。”明環语气微重,“你是大楚萧氏唯一的正统公主,身份贵重,可越是这样,就越该学会心胸宽广,包容仁爱,而非小肚鸡肠,锱铢必较。与人为善者,人必善之;与人为恶者,人必恶之,明白吗?”
萧澄低头,“儿臣明白。”
“再者。”明環笑了笑,才道,“本宫非但不会惩罚靖熙世子,还要重赏于他。”
“母后这是何意?”萧浴也有些弄不明白了,“景州之功乃是燕州侯所立,关靖熙世子何事?”
明環探寻地看向一旁久未说话的人,“沣儿,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此次燕州有功,父皇母后恩赏是情理之中,只是靖熙世子并未参与景州围城,若是重赏,怕是不妥,而且”
萧沣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话音嘎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明環。
“平乐关只是是京城通往岭南的唯一官道,但非唯一通道。”
萧沣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是燕州淮阴码头!淮阴码头上通燕州城,下达岭南水岸,东至江陵北山,西临景州平乐关...原来,原来竟是这样!母后,儿臣明白了!”
明環明知故问,“明白什么?”
“儿臣终于明白,岭南城危情在激势半月之后,在军需粮草三次于平乐关被截运之后,朝廷的粮草衣食最后是如何避开景州平乐关运至岭南,救民于水火了!”
明環欣慰地笑了笑,继续引探于他,“淮阴码头九曲十八绕,河水阴诡雾浓,稍不留意便会迷路。”
“所以只有燕州善水人士,才可驶船识路,而且此人还须避开天下所有人的眼线,将物资运往岭南。”萧沣眸光一亮,“是靖熙世子!天下人皆知他被明黛仗责八十,卧病在床,无法起身,只能卧府修养,由他暗中水路运输,定不会有人怀疑。”
“哥,你的意思是,凤栖殿的八十杖刑,他其实早就好了?!”萧澄一口气没顺过来,连咳不已,“他,他,他还给我装病?害我被父皇禁足,害母后被朝臣追责,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明環再次哭笑不得,“星儿。”
星儿将茶水赶紧呈了上来,“公主切勿动气,这气坏了身子,还不是自个受罪?”
“我,我,我能不气吗!赵靖熙人呢?给我找出来,我跟他拼了我!”
“哎哟,公主,靖熙世子跟着赵侯爷在御前述职呢!”
“正好!”萧澄薅住萧浴就往外跑,“我这就去大正宫讨回公道!”
“你讨公道薅我干什么呀!哎哟呵,我要陪着母后!”
“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啊?”
“得了吧,一柱香能作数吗?!”
两人一路追追打打,跑出凤栖殿。
“娘娘不拦着吗?”
明環笑,“由她吧,否则又不知道要在我这折腾多久。”
“说的也是,让皇上自个头疼去。”
“稀奇了,咱们的弈王殿下竟不去帮妹妹胡闹?”
萧沣扶着她,意气风发地扬眉畅笑,“好不容易把那两个小家伙弄走,能和母后安安静静吃个饭,儿臣才不去呢!”
*******
京城的天牢坐落于皇城最北面,背倚潭流寒溪,即便是在六月初夏,依旧冰冷异常,潮湿无日。
鞭笞,火烙,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逐步渐浓,每一步显得压抑窒息。
宁暄走过关押慕家女眷的牢房,脚步不自主地顿了顿。两侧牢房里,所有女眷皆是素衣白身,她们并未注意到他的不期而至,有的自顾自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有的则闭着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处决。
宁暄叹了口气,快步走向最里的那一间牢房。
“多年不见,宁兄倒是消瘦不少。”慕恒嗤笑地打量着他这一身厚重朝服,“我记得首辅大人以前可是最不喜繁琐衣物的,现在到底是位极人臣,真的不一样了。说来也是,宁兄如今高居内阁首辅,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想来巴结讨好,怎还会记得以前的事。”
慕恒嘲讽地笑道,“还是说,宁兄以往那些清荡纯良都是装出来的,我竟不知宁兄演技也这般好。”
“你都知道了,看来也不必我再多费唇舌。”
慕恒一双深凹的眼瞳直直地看着眼前之人,许久,突然放声大笑,“采选,淮阴码头,芒砀山的五千新兵,还有燕州....哈哈哈哈哈----皇上和皇后瞒着天下人演的这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若再看不出来,岂非显得慕某太过无用?”
慕桓猛的冲上前,与他隔栏而立,满布血丝的眼如今只剩阴狠,“景州布防严密,以皇上的心智谋略怎会不知,所以五月初二回京的五千新兵一定他主使素人假扮,掩人耳目!这样一来沈越在芒砀山特训的五千新兵能够顺利暗藏在芒砀山处,等待时机,为的就是等待赵烨远在渠城的燕州骑前来支援,左右夹攻景州城,令我无路可走。”
“当然,这么隆重盛大的玲珑棋局自然是少不了咱们无恶不作的皇后娘娘了。”慕恒仰天大笑,“萧铮那个绝世情种怎么可能会答允采选?明環那个悍妒妇人又怎会在他答允采选之后毫无行动?采选---不过是想有个由头让雪瑶月琦进宫,借此牵制景州!或许早在中书阁御史台联名奏请采选的那一天开始,皇上和皇后就想好了,要借采选一事,将景州,慕家置于死地!”
“堂堂皇后离宫别居于凌王旧府,又多次故意拖延采选,根本就是做给我看的,让我相信此举不过只因她明環悍妒与大正宫失和不睦所致,其实不过是为引我松懈,从而为燕州骑和沈越遮天蔽日,争取时间。”
慕恒阴笑地盯着宁暄,“只不过依照皇后娘娘一贯性情,一箭双雕有什么意思?一举多得才是她的风格啊...”
“皇后娘娘自有皇后娘娘的考虑。”宁暄沉默许久,才抬眼直视他,“我今日是来告诉你,三司会审的结果已出。”
慕恒毫不在意地一笑,“怎么?没有证据是不是?还请宁兄转告皇上,若是没有证据”
“慕兄嫡女雪瑶郡主为争圣宠,竟私自采用流烟锦绣制玉带。”
“你说什么?!”
宁暄继续说道,“方才你说依照皇后娘娘一贯性情,一举多得才是她的风格。所以采选不止是为了让两位郡主进宫,牵制景州与你,”
“还是想让雪瑶露出破绽...留下证据...”
“天下皆知,流烟锦与云山锦并称锦绣双绝,而流烟锦只产于江陵,多数为皇室中人所用,皇上与明黛公主甚爱之,少数也仅限于江陵地界,即便家产万贯,都无法买到。怕是慕兄还不知道,在岭南第二次烽火告急后,皇上与公主便将各自珍藏的流烟锦捐赠了出去,作为岭南赈灾之用。敢问慕兄,若非景州贪污了朝廷予以岭南的赈灾之物,令爱是哪里得来的流烟锦?”
宁暄声音沉缓,温温凉凉,“流烟锦是如何从赈灾物资到达的景州侯府,又是如何从景州侯府到达远在京城的令爱手中的,这一路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只要撕开其中一道口子,其他的再想瞒,也瞒不住了。”
“蠢货!蠢货!都是蠢货!”慕恒突然抓住木栏,近乎癫狂,“皇后娘娘可真是好手段!好手段啊!”
“皇上已下令,三日后,斩立决。”
“不可能!皇上不会这么对我!也不敢这么对我!我要见他!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他欠我兄长一条命,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宁暄打断他,义正言辞,“皇上是欠你兄长一条命,并非是欠你一条命。你自承爵以来干的那些肮脏事,皇上看在先侯爷的面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岭南七百五十六条血淋淋的人命还躺在那里,慕兄难道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愧疚?!我为何要愧疚?!”慕恒嘶吼大笑,“朝局之下,为官者贪婪是本性,便如同后宫女子争宠,宁兄能说她们也错了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又有何错?!!”
空旷的牢房,回音不断,绕梁不绝。
“有何错?”宁暄望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背弃皇家天恩,贪赃弄权枉法,是为不忠;未承先侯遗愿,未安亡兄之魂,是为不孝;罔顾岭南生死,视百姓如草芥,是为不义!慕兄还问有何错?为官者,本该为国为民,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可惜啊...慕兄却在名利之位失了本心,泯了良知,更加践踏了为官二字。”
慕恒冷笑,“宁暄,你敢说这辈子没有干过一件有违本心的事吗?你的手在权利金钱这个大染缸下真的干净如初吗?恩?”
宁暄没有回他,只是转过身,背对他,“慕兄安心上路吧,我便送到这了。”
“我要见皇上。”
慕恒手指叩入木栏,鲜血淋漓,“我说,我要见皇上!你听到没有?!”
“皇上不会见你,而你,也不配见皇上。”
宁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牢房,只剩慕恒一人疯狂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