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遗像

忙上忙下。等这一切全置办妥当,已是晚上六点,年夜饭正式拉开序幕。

因为王建海从日本回家,姐夫一家三口也都在,这一次全家终于团聚,所以今年过年是王建东家近几年最热闹的一次春节了。

最高兴的,自然莫过于王家阿婆。

岁时习俗,农历除夕俗称大年夜,这一天全家欢宴,称“吃年夜饭“。古时过年可从农历十二月十五日开始,直至除夕,各户人家择时做年可先后不一,近代以后才渐集中在除夕。

而这几年王家过年的传统,除夕傍晚,家中先要悬挂王国良遗容,合家祭拜,然后再围坐欢宴。

从柜子里小心地把王国良的遗像请出来。王家阿婆端详着黑白遗像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大姐递上一团早准备好的黑纱。

王家阿婆开始小心地仔仔细细擦拭镜框和相片。

实际上,相片相框都很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可能一是因为总放在柜子里的缘故,另外,很显然,从擦拭动作的熟练和相框的光洁度来看,应该在王建东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王家阿婆平时没有少拿出来过。

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正面反面,一遍遍擦试。放下纱布,双手平举着相框,又端详好一会儿。

王建东看到,姆妈的嘴唇翕动了好几下,但是没有发出声来。

遗像恭恭敬敬摆在桌子靠墙的正中央。

上香,点烛。依次整齐摆上鸡、鸭、猪肉,奉茶、献酒、献馔盒----。一大桌子的菜肴,都是王建东阿爹王国良生前爱吃的一些食物。

一下子眼里含泪。王家阿婆用手擦擦眼睛。一会儿,她开始碎碎有辞的念叨:“他阿爹,今天年三十,孩子们都回来了,出门在外的建海也回来了,你看看他们吧?”

大姐带头,全家人都跪在地上开始三叩首。

中国人受儒家思想影响,有慎终追远的传统,因孝敬而祭祖。逢过节总不会忘记祭拜死去的先人,春节也不例外。

“元旦为岁朝,悬神轴于堂中,陈设几案,具香烛,以祈一岁之安”。

祭祖的习俗或因地域而有所不同:有的地方在年夜饭之前祭拜;有的地方在除夕夜子时前后祭拜;还有的地方初一在家里祭拜之后,还要去祠堂祭祖。

但纪念祖先的意义却是相同的。

代代相传下来的风俗中,饮水思源,祭祀缅怀先祖,激励后人,是春节期间一项十分重要的活动。

按照民间的观念,自己的祖先和天、地、神、佛一样是应该认真顶礼膜拜的。家家都希望通过这种虔诚的祈求,为着向祖先求福,希望祖先荫庇子孙,并为子孙解决难处,能保佑一年的平安。

王建海这次早有准备。他知道阿爹平时特别爱抽烟,所以他专门在桌子上另外摆上三条中华香烟,更是长久跪地上不起。低着头,山体一耸一耸无声地抽噎着,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王建东就跪在阿哥的身边。看着眼前阿爹的遗容,还有阿哥现在的一举一动,悲从心来,不由得就想起来自己曾经背的滚瓜烂熟的那首古诗,《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

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

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

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

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他心里想,这首《诗经》中的祭歌,不仅是阿哥此时的心情写照,更是自己此时此刻的真实心思。

外面面有鞭炮声“劈里啪啦”响个不停。窗户上有忽闪忽闪的烟花映射。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过很久,才坐下来开桌吃年夜。

王家姆妈先端起来酒杯,说道:“今夜当我们一家子算是齐全了。我们就高高兴兴的吃一个团团圆圆的年夜饭。今天难得,我也喝一杯。你们都一起干了。”

小阳阳早就等不及,第一个端起自己的小酒杯要和外婆敬酒,大声祝外婆新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全家人都哈哈笑起来。

进入90年代,生活水平略有提高,吃年夜饭也更加讲究了,每道菜都有不同的寓意了,一般都是恭喜发财,多子多福的意思。也可以说是将年夜饭升华一部分,不单单改善伙食,更添加了几分喜庆。

今晚上的这顿饭,王家阿婆花了很多心思,除常规的鱼肉鸡鸭外,还特意添上了两样菜底:

一是黄豆芽炒油豆腐。

别看黄豆芽平时上不了台面,到了过年前,它的价格就会飞涨!因为,黄豆芽形似如意,又被称作“如意菜”。在上海人眼里,油豆腐绝对是它的黄金好搭档。

二是冬笋炒塌菜。

塌菜又叫做塌苦菜,在上海话中有“脱苦菜”的意思,笋也有出土的竹笋节节高的好彩头。吃完这道菜,生活工作都会越来越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高声说说笑笑不止。

王家阿婆对王建海自然更加关注多一些。不仅招呼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边,还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再一样样吃下去。

大姐对自己的这位久未见面的阿弟也照顾有加。王建东和姐夫也劝王建海不停喝酒。

到最后,王建海就稍有了醉意。

站起来一个个表示感谢后,他哽咽着说道:“高兴归高兴,但是讲实话,兴许是我一个人在日本呆时间久了,习惯了,这次回来家里过年,一下子这么多人在一起,真有些不适应了。”

一听这话,王家阿婆的眼眶湿润,眼泪水就再一次下来了。

做姆妈的她当然知道,其实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国内生存尚且不易,加之自己儿子不太爱说话和交际的性格,异国他乡最起码要再加三个“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