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凝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子也软了下去,抓着宴清霜衣襟的手却仍在坚持,好似一松手便再也抓不住这人似的。
只如何也用不上力气。
她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无论作假与否,宴清霜都不可能再置之不顾。
他再次伸手探向雪初凝的手腕,这次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但因着她方才的话,却也不大敢用力。
她的脉象倒是还算平稳,但宴清霜的眉头却再难舒展。
此时雪初凝已彻底瘫软在他怀里,见挣脱不开腕上的束缚,索性由着他去了。
她的身子麻木得厉害,稍微一动便痛如锥刺。
但她却对此浑然不觉似的,仍旧笑着抬眼看他,“你看,我真的没有骗你。还说不关心我……”
宴清霜神情严肃,半晌,松开她的手腕,“烈铂方才意在警诫,而非刁难,出手也有分寸,只用了不足一成力,本不会伤到你。”
雪初凝微弱一笑,她原也不打算一直隐瞒下去,既然被他瞧出来了,自然是要实话实说。
“三年前你闭关之后,没过多久,我也如期迎来化神天劫,无奈却失败了。”
她倚在宴清霜怀里,半闭着眼,徐徐道来,“那次险些丢了性命,幸好有琅寒师父在,堆了许多天材地宝给我,才得以勉强保住小命。”
“只是,我也因此伤了灵脉,落下病根,此后于修炼一途,也会比原先坎坷几分,身子自然差了些。方才被烈铂的玄元赤火一激,便又发作了。”
“你……”
你天资出众,本该一路顺遂。
为何会化神失败?是出了什么事么?
我不在的这些年,你是不是受了许多委屈……
宴清霜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不禁担忧出声,后面的话,却仍是没能出口。
“做什么这副表情?”雪初凝说着,勉力弯起眉眼,语气呢喃,“别不承认,你还是在意我的,说什么缘分已尽……宴清霜,没想到,连你也学会骗人了。”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却牵扯着身上的筋脉一阵剧痛,不由皱起眉,身子微微发抖。
猫儿向来最能忍痛,若是轻易便叫人瞧了出来,想必当下的痛苦,已远远超出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宴清霜见状,顾不上同她计较,连忙抬手给她输送灵力。
雪初凝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用的,我的伤在于根本,你将灵力渡给我也是白白浪费。”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以她现下的身份,无论她的母亲雪意,还是师父琅寒,皆是上清界数一数二的渡劫期高手。
如若用灵力便能疗愈她的伤势,他们又怎会眼睁睁看她痛苦至今。
话虽如此,宴清霜却仍未收回灵力。
见她如此难受,他总应该做些什么。
“好啦,不逗你了。”
雪初凝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襟,小声道:“其实也不会怎样,只身上疼得厉害。”
宴清霜蹙眉看着她,问:“我能怎么帮你?之前发作的时候,是如何缓解的?”
“也没什么好法子,大多都是自己硬捱过去,睡一觉便好了。”
雪初凝靠在他的身上,恰好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有些昏昏欲睡。
“其实,合欢宗里确有一处药汤池,以供弟子们疗伤修炼。但那些弟子大多修习媚术,故而池子里也会加些别的东西,若只我一人过去,恐怕适得其反,遭不住那药性。”
至于其中加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她将手放在宴清霜的心口处,弯起唇角,“不如,你陪我同去泡一泡,说不定当真会有些作用呢。”
宴清霜对此为作理会,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下一刻,她只觉身子一轻,忽然被他打横抱起。
她见宴清霜用灵力在虚空中绘制出空间法阵,好奇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送你回浮玉宫。”他顿了顿,又道,“或者合欢宗。”
雪初凝瞬间清醒了几分,忙道:“不要!我哪儿也不去!”
“你这样,留在外面太危险了。”他道。
雪初凝抓紧了他的衣襟,强撑着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回去之后,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不会。”
宴清霜稳稳抱着她,提步便朝法阵走去。
“那我不回去!”
眼看那人即将抱着她踏入其中,她心中一急,立刻剧烈挣扎起来,“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你身边!宴清霜你放我下来!”
“说好要替我澄清,你不能言而无信!放我下来!”
先前尚有约定在身,这次相见,他却如此决绝地想要同她一刀两断。
倘若再度与他分别,他多半会隐匿行踪,不会让她知晓他的去处。
此后茫茫人海,想要寻到他便再无可能。
宴清霜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她认定他是有自己的苦衷,不得已才会如此对她。
可她还有许多衷肠未诉,还有许多问题未及问他。
绝不能让他这般一走了之!
若是方才没有大意,及时使出法宝护身,也许便不会惹得旧伤发作。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该死的烈铂,实在该死!
但她身上的疼痛实在太过难忍,哪怕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雪初凝咬牙挣扎着,却未能挣开宴清霜的手,不出片刻便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这番动作痛得她蜷缩起身子,不禁倒吸着气,手指也有些痉挛,再难抓住什么。
她红着眼眶,哑声同他商量:“不回去好不好,再等一等,很快就没事了……”
听到这近乎祈求的语气,宴清霜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也止住了她的挣扎。
当年他宠爱她的娇憨,包容她的任性,惟愿这猫儿能够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为她几乎失了底线。
却不想,如今令她放下矜贵、甘愿委曲求全的罪魁祸首,竟也是他自己。
宴清霜紧抿着唇,垂眸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依旧没有停下步子。
法阵近在咫尺,他明显感受到雪初凝的颤抖。
临到头时,他却轻叹一声。
看不到他如何动作,刚刚绘成的法阵便瞬间溃散。
雪初凝微微一怔,便听他道:“你既不愿,不回去便是。”
“我也不会勉强你。”
她眨了眨眼睛,愣怔半晌,待回过神来,才终于放松了身子。
可这样一来,方才挣扎间带来的疼痛便愈发明显。
雪初凝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以忽视这痛觉,便哑着嗓音同他说话:“其实我也并非不想回去,只我担心你不愿同我一起……我知道你尚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论浮玉宫还是合欢宗,终究都留不住你。”
“既然留不住,又怎能因为我的私心,误了你的大事。”
“可是宴清霜,我……不想再独自面对那些人了。”
宴清霜知道她话中所指,默了良久,沉声道:“我既答应了要帮你解决此事,自是不会食言。”
许是因为方才消耗了太多体力,雪初凝只觉疲惫不堪,此刻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听到这话也依然笑了起来,“我如今连化神都难以突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宴清霜:“……没有。”
“那你为何还要送我回去?”她有些委屈。
他道:“我只是觉得,以你现下的状态,不适合在外走动。”
语罢,他再次提步朝前走去。
雪初凝原本已经眼皮渐沉,感知到他的动作,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搂他的脖子。
宴清霜无奈,只得出声劝慰:“既然知道疼,便安分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总得尽快找个落脚之处。”
雪初凝这才安静下来,微闭着眼小声嘀咕:“我不重的……”
“……你需要休息。”
听到这个回答,她终于心满意足,只依旧紧紧抓着宴清霜的衣服,口中不住喃喃:“你别丢下我……别以为,趁我没力气自己跑掉,我就找不到你……宴清霜,你不许走。宴清霜……”
那人眉头深敛,沉默地听着她的胡言乱语。
许久,他低声道:“雪少主,往事已矣,不必执着于过去。我已不值得你如此,待外界谣言澄清之后,你我好聚好散罢。”
宴清霜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垂眸看去,才发现她已然陷入昏睡。
至于他方才之言,只怕一个字也没能听到。
他忽而顿住脚步。
直至此刻,那双冰眸里才终于浮现出浓郁的悲伤。
他近乎惴惴地看着怀中女子沉睡的面容,心头如受刀绞。
再抬眼时,却又恢复了漠然和平静。
送别了雪初凝二人,徐宥也缓缓踱步回到五伢村。
此时烈铂正负手在旁,指挥着众弟子将中了狾毒的村民转移到翼云舟上。
见他过来,烈铂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徐师侄回来了。”
徐宥从容上前,微一躬身:“这本是弟子之事,有劳长老了。”
烈铂点了点头,脸色略有不悦,原本洪亮的嗓门也低了下去,“师侄似乎同雪家的小妖女过于亲近了,这可算不得好事。你毕竟与熏丫头尚有婚约,日后还须谨记自己的身份,莫要同那些旁门歪道牵扯不清。”
徐宥低垂着眼睫,闻言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宴清霜:无效分手x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