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一口气写完,长啸一声,躺了下来直喘息,青儿拿起竹简看了,惊叹道:“老师,这可是千古名句啊!”
在一间散发着血腥味的屋里,司马迁被脱掉下衣,躺在刑房的木床上,双手被绑在木床栏,两腿屈膝分开也被绑在床沿上。行刑的人手里拿着在火里烧过的刀子走了过来,副手托着盘子,上面放着麻药及棉花。
司马迁紧闭着眼……
狱吏问道:“司马迁,是选择死还是选择宫刑?你考虑一下,这是最后的机会!”
司马迁峥开眼看着狱吏那双鄙夷的眼睛,没有回答,又闭上了眼睛。心想,跟你们这些小人不屑言我的志气。
“你不说话,好,那就行刑!”
司马迁心里一阵战栗,几乎晕了过去,脊背下渗出了冰冷的汗水…
刑吏毫无表情地操刀下去,就像阉猪一样,只一下便麻利地把司马迁的男根割了下来。
司马迁惨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接着狱卒又熟练地割下了他的两个睾丸,狱卒给他头上泼了凉水后,司马迁醒了过来,天哪……就像在他的心上、身下同时划割了两刀,心灵的重创和阉割的疼痛,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当他再次苏醒过来时,已被抬到了一间黑黑的小屋里,他睁开眼睛,见一张小木桌上,一盏豆油灯在扑闪着,自己躺在于草上,伤口像撒了盐一样钻心的疼。
“啊,老师,您终于醒过来了。”守在床旁的青儿哽咽着说。
“青儿……”司马迁欲哭无泪。
“老师,您要想开一些,事已至此,老师身体重要,老师还要完成史书。”
“青儿,老师就是为了《史记》才忍辱受刑的。”
“老师,青儿明白,青儿从今以后与老师生死相伴,老师的事就是青儿的事。”青儿抽泣着说。
“青儿……”司马迁握住青儿的手流出了眼泪。
“老师,喝口水。”
“不……不敢喝,解小便怎么办!”
胃里空空的,不敢吃东西,也不敢喝水,怕解手时伤口剧痛,只得忍着饥渴,忍着疼痛,平躺着不动……
下午,解小便时,伤口像刀割一样疼,青儿在一旁替他接尿,司马迁支撑着把小便解完已疼得满头大汗,躺到干草上直咛:“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夫君……”王文珍来了,她扑到司马迁身边大哭不止。
“文珍……”司马迁也泪如泉涌。
夫妻俩抱头痛哭……
“夫君,来,喝点粥。”
司马迁摇了摇头:“不敢喝,解手实在太疼了。”
“那也得喝呀,夫君,你说过一定要活下去的。”
“……对,我不能死,喂我粥。”
王文珍便一匙一匙地把粥喂到司马迁的嘴里。
司马迁在这个官人受阉割后养伤的蚕室里,要住一百天伤口才能好,每天除了换药之外,就平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青儿日夜陪侍在司马迁身旁。司马迁刚能坐起,就让青儿拿来了竹简片,他挣扎着要写书。
青儿劝道:“老师,等伤口好点再写吧!”
“不,写,写……”
司马迁默默地写着,他抬头凝望着牢狱的黑墙……黑墙仿佛变成了高筒楼,周文王在此被纣王囚禁了整整七年,纣王把他的儿子杀了做成肉羹,逼迫文王吞下,文王悲愤地在黑墙上推演了流传万古的《周易》八卦……
一会儿,黑墙上似乎又出现了孔子,在陈地被困厄,断粮七天,还率弟子们操琴而歌……满头银丝的孔子奔波六国,到老也没有被重用,晚年在杏坛写下了《春秋》……
啊,孔子!《春秋》……
黑墙又仿佛变成了滔滔的汨罗江,屈原站在江边悲愤地问苍天:国无人莫找知兮,又何怀乎故土?
幽暗的牢屋内,双目失明的左丘明,在用手摸着刻写史书……
被削去膝盖骨的孙膑在扑闪的狱灯下写兵法……
不一会儿,黑墙好像又变成了艰险难行的蜀道。被贬逐的吕不韦手执《吕氏春秋》竹简,在望崖悲叹……
幽暗的牢室内,司马迁似乎看见韩非在伏案疾书:《说难》《孤愤》……
啊,先贤们,司马迁热泪盈眶,于是让青儿拨亮油灯拿来竹简,便伏案迅疾写下了血泪的一页:
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司马迁一口气写完,长啸一声,累得躺了下来直喘息,青儿拿起竹简看了,惊叹道:“老师,这可是千古名句啊。”
青儿手捧竹简向牢窗跪下,悲愤地喊道:“苍天啊,你不公平,为什么要让这样杰出的人受如此残忍的刑啊……”喊罢,双眼流下了两行热泪……
“青儿,”司马迁握着青儿的手痛苦地说,“我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文珍还年轻,我,我对不起她……我想,以后就你们俩过了吧,好吗?”
“啊,老师,”青儿跪了下去,“老师何出此言,你我虽非亲兄弟,但早已胜过手足之情,青儿自始至终以亲兄弟对待你们,为的是报答老师一家对我的大恩大德,请老师再不要有如此想法,否则叫青儿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师?”
青儿又说:“再说夫人与老师情深似海,决不会因为老师受了刑就有异心,老师应该相信夫人。”
司马迁感动地扶起了青儿,“青儿,你既是我的师弟,也是我的知己,更是与我患难之交的好兄弟,为兄为有你这样的知己而自豪。唉,人生有一知己足矣……”
“老师……”青儿哭着说,“老师遭此大难,惨不忍睹,这刑就像青儿受的,青儿和老师一样悲痛,望老师好好保重,完成先师的遗愿,青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老师分忧。”
“青儿,我的好兄弟……”司马迁与青儿抱头痛哭。
司马迁的妻子王文珍和女儿司马琼夫妇,外孙杨恽,来到蚕室。
“父亲,……”女儿扑在父亲身上痛哭不止。
“琼儿,我的孩子不许哭。”
“不,父亲,女儿爱您,敬您。”
“我的好女儿。”司马迁拥抱着女儿也落下了泪。
青儿把司马迁刚写好的警句拿给司马琼夫妇看,他们激动地把书简捧在胸前。
司马迁说:“琼儿、杨敞过来。”
“这部史书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万一父亲死了,你们一定要把它留传于世。”
司马迁夫妇跪了下来,说:“我们发誓,一定要把这部史书流传于世。”
年仅八岁的恽儿呆呆地目睹着这一切……
“恽儿……过来。”
恽儿走上前,“爷爷。”
司马迁握住恽儿的手,说:“恽儿,你从小跟爷爷一样,最喜欢历史,爷爷曾给你讲过忍辱负重的故事,现在爷爷也在忍辱负重,恽儿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恽儿说:“爷爷,恽儿懂,爷爷受了重刑,就是为了忍辱负重,完成史书。”
“啊!我的好外孙。”同马迁感动地抱住了恽儿。
司马迁没有想到,正是这个外孙在他死后二十年,为他出版了这部巨著。
司马迁回到家后,从此闭门不出,分秒必争地写史书。
这天,公孙敖因罪被收监,他对狱吏提出要求见皇上,说有重大事禀告,武帝便到狱中去听他说。
杜周喝道:“罪犯公孙敖,皇上已驾到,你有什么重大事就禀告吧!”
公孙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罪臣公孙敖天天夜晚做噩梦,梦见李陵前来质问,皇上,我因为恨李氏一门,所以诬告李陵替匈奴练兵,其实是李绪,不是李陵……”
“啊……”皇上听了脸色一沉,就是他的这一诬告害得朕灭了李陵的门不说,又害得司马迁受了宫刑……但高贵的皇帝马上就调整好了心态,因为皇帝是不能认错的。
“那你为何恨李氏?”
“因为……因为卫青对我有恩,卫青在军中处处关照我,那次与匈奴决战,卫青为了让我立军功,把李广从前锋调换到东路……”
“所以害得李广迷路,被迫自杀。”武帝愤怒地说。
公孙敖接着说道:“以至于后来霍去病又射死了李敢将军。”
武帝愤怒极了:“原来,李、卫两大家族的矛盾都与你有关,你真是死有余辜,罪不可赦。”
公孙敖以为他交代了,皇帝会赦免他,没想到武帝的脸痛苦得抽搐了起来……
“把他处腰斩!”
“遵旨。”
武帝说完就愤愤地走了。
公孙敖跑到囚栅旁,两手摇着木栅条,喊道:“皇上……,皇上,赦免我了吧……”
“”武帝回到宣室,坐到椅上,把头伏在桌案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自从司马迁回到家,王文珍就把铜镜藏了起来,不让司马迁照镜子。
这天,任安出差数月,刚回来便匆匆来看他,进屋见了司马迁后,惊得倒退三步。
“任安……你?”
司马迁明白了,他去找镜子,才发现镜子已被妻子藏了起来了。
“文珍,把镜子拿来!”
文珍只好把镜子取了出来,司马迁照了一看,天哪,没有胡须,没有喉结,头发开始发白……一个不男不女的人!
司马迁把镜子狠狠地砸了下去,然后颓然地坐了下来,把脸埋在案桌上抽泣起来,文珍也背过脸抹眼泪……青儿更是站在一旁流泪……
任安后悔自己的失态,内疚地安慰道:“子长,你说过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心不死,就一切都可以不死,你虽然受了非人之刑,但你还可以写,还可以完成你的夙愿啊!”
“任安兄,我成了阉人了,苍天啊!叫我以后怎么见人,怎么活啊!”司马迁痛哭失声……
任安也难过地用衣袖擦眼泪,他愤怒地想,这种刑法也实在太恶毒了,把一个男人的根去掉了,叫人家怎么做人?
任安愤怒地说:“子长,我知道,这种刑法如果换了我,那我就是死也决不愿做,我知道你是忍辱负重,能忍大辱的人必有大志,也必能成就大业,我相信你受了非常之辱,必能成就非常之业。”
司马迂听了,止住了哭,他接过妻子递来的手帕擦干了眼泪,把书简摊开,又写了起来。
“任安兄,谢谢你的鼓励,子长我决不会倒下去的。”
“唉,要做一个正直的史官,真是太不容易了。你这一次遭难完全是李氏和卫氏两家积怨的结果,造成这一结局其实是因为皇上偏向皇后和宠妃的亲戚,你呀,太耿直了。”
文珍端来了茶:“任安大人,请喝茶。”
青儿问:“任大人,这个中缘由都是些什么?”
“唉,一言难尽啊,皇上要让皇后卫子夫的弟弟卫青立功,所以西征的主将总是任用卫青,那名震匈奴的老将飞将军李广本来就感到委屈,加上卫青要让公孙敖打前锋,把李广换去走东线……”
“那卫青为什么要把李广换了?”青儿又问。
“因为过去卫子夫得宠,陈皇后为了打击她,就派人抓了他的弟弟卫青,是公孙敖救了卫青,卫青跟公孙敖关系非比一般,当然要为他创造立功的机会,公孙敖那时已是皇上的侍郎。”
任安又说:“李广在沙漠迷路,未能按期到达,卫青又遣人去质问,致李广自杀。李广的儿子李敢不服,击伤了卫青,卫青的甥儿霍去病又射死了李敢,皇上为保霍去病,只得说李敢是被鹿撞死的。”
“难怪李卫两家积怨那么深。”
“是啊,本来李陵有回来的可能,那太史公就可伸冤了,可皇上偏偏派公孙敖去打听,公孙敖是站在卫青那边的,李陵是李广的孙子,他怎么会真心去找李陵呢?偏偏阴差阳错地抓住了一个俘虏一问,说李陵正在教匈奴练兵呢。”
任安顿了顿说:“皇上一听,来了气,就诛杀了李陵全家,使我们太史公也蒙冤受了大刑。现在有人回来告诉皇上说那人叫李绪,不是李陵,皇上才如道有误,皇上已腰斩了公孙敖。所以,我估计太史公的命运可能会有转机。”
“真的,那可太好了。”青儿高兴地说。
正说着忽听大门外传来:“圣旨到,司马迁接旨。”
司马迁愣了一下未动,任安忙说:“子长,还不快去接旨,好事坏事也得去呀!”司马迁这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