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早朝

因着谢如盈昨夜的梦呓,楚瑜上朝时总忍不住打量着站于文官列伍前的毅王。毅王赵焕远乃是当今圣上的异母兄弟,是敬惠皇太后的亲子,更是如今唯一一位还留在京都城内手握实权的王爷。

当年包括太子在内的“四王争位”在京都城内惊起一片腥风血雨。

先帝重病弥留之际,皇长子端王破釜沉舟,领着三千私兵封锁了皇宫,使得皇城内无人能进更无人可出。又以太子和后宫娘娘们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先帝写下传位诏书。

太子荒淫无度,长期沉溺酒色,哪里是端王的对手。在东宫看着兵卫手中滴血的刀害怕得失禁了,口口声声喊着“父皇救命!”却不知那时的先帝已经瞪着眼驾崩了,死不瞑目。

而诚王则带着他羽翼下的官员跪在正德门前,大斥端王不忠不孝、违逆天命,奈何没有足够的人手连皇宫的门都进不得。

那时还是静妃的敬惠太后有法子向宫外传递消息,然而她自己的儿子才出宫立府不久,座下门客寥寥无几,此时要他进宫无异于送死。于是静妃只得在剩下的两位中选择其一。睿王行事低调,从不显山露水;诚王虽素有贤才之名,但他与端王、太子针锋相对多年,却少有占得上风的时候。

若是要赌,也要赌赢面大的。

静妃所住的琼华宫有一池活水与护城河相通,她派了一个善水的太监泅水出宫,偷偷前往睿王府报信。另一边她也不忘向端王投诚,可惜当时的端王已经杀红了眼,半步不离先帝的寝宫,更没有将一个后妃放在心上,一剑便将传话的太监给杀了。

众人只道大局已定,走了一步险棋的端王就是来日的新皇了。却不料京都城南郊异军突起,睿王率领数千大军身披战甲沿着长道直入皇宫,战力强悍,进皇宫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

睿王在接到静妃的消息时就知良机已到。

两月前先帝缠绵病榻时,就有探子来报说端王与皇城的都护卫私下走得极近。那时睿王就已有了猜测,并且联系了在北疆的楚瑜。楚瑜率先挑起了与北昊国的战火,指挥各营大军作战,并从北边各州运输粮草,却其实在暗度陈仓,将数千亲军混入散伍之中分批调度回京都,隐秘于南郊的训兵营里。

沙场之军岂是京都城富贵场里养出的士兵可比的?更何况人数悬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战睿王毫不意外地成了赢家。

这场风波也最终落下帷幕。

端王谋逆犯君,自愧于心,于先帝寝宫内自尽,一切余党皆以死罪论处。太子受惊过度,自认为难堪大任,迁出东宫独居幽山。而诚王自新帝登基后,便前往封地西蜀,无诏不得入京。

睿王在朝臣的拥簇下登基为帝,尊静妃为敬惠太后,追封母妃为敏德皇太后。

而不曾趟入浑水的毅王,在敬惠太后的庇护下好端端地笑到了今天,半点血星也没溅上,也可谓是好运道。

毅王虽执朝笏站在前方,却也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的视线,回头一看,就见楚瑜朝他冷冷一笑。他与楚瑜因谢如盈一事而不和,但到底没将心思摆到明面上,这倒是他第一次见到楚瑜如此不加掩饰的挑衅。

毅王刚要反应,就听玉阶宝座上的皇帝突然道,“楚爱卿,你曾言明机府中人手空缺,如今春闱在即,此次科考不如就由你与王尚书负责吧,朕许你于殿试前先选录若干人才。”

皇帝这话一出,不仅毅王将刚刚迈出半步的脚收了回来,连整个大殿都安静了片刻。适才众人争议着今年科举考官的人选,从吏部、礼部到尚书台,把凡是在文人中有些名望的官员皆说了个便,却仍不见皇帝点头。这会儿,皇帝发了话百官反而更看不懂帝王心了。

楚瑜虽说任了明机府的府主,但到底是武将出身。自古以来,哪有武将插手科举一事的说法?

吏部尚书头一个站出来反对,举着牙笏跪拜于大殿中央,高声道,“皇上,此举万万不可。科举乃国家大事,关乎大启绵延的国运,更关乎天下文人书生的命运。定远将军虽熟读兵法、用兵如神,但他不知科举章程,更不知何为试策,如何能为考官?”

“哦?沈尚书你又不是楚卿,怎么知道她不懂科举试策呢?”皇帝大抵上还是听得进朝臣建言的,但在某些事上却一向固执,定下的主意少有改变的时候。这么问着,皇帝便朝楚瑜抬了抬头,示意她出来回话。

楚瑜虽然在早朝时分了心,但多少还听了几句文官对科举的议论,只是她没想到这件与她没有半点干系的事,也能被皇上扯到她的身上来。她只和孙慕德在私下谈论过想从科举中找几个人使,也不知是皇上恰好与她想到一处去了,还是……

当下也不容楚瑜多想了,满朝的眼睛都盯着她,只得躬身出列,说道,“禀皇上,微臣以为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臣不通文墨,也不懂科举。且听闻科举考官可谓当朝进士的座师,臣实在不能更不敢授命。”

皇帝在楚瑜说完后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莫名多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朕说了,有王尚书一同负责,楚卿只需为明机府挑选适用人才即可,无须参与批阅一事。”皇帝半点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只当没听见楚瑜的话,大手一挥便在玉案上的奏折上留下了朱批,又指了几个官员道,“……袁侍郎,李侍郎几人任副官,势必将今年的科举办的尽善尽美。”

王尚书是一向站在皇帝那边的,多年来从未见过他与皇帝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之前皇帝要建明机府,也是他第一个得了消息入宫进言的,不想也知必然又是满篇溢美赞词。因此不少的官员对他都存有偏词,认为他和史书上蛊惑君主的奸臣逆贼没有什么不同。尤其让丞相看着他如眼中刺,生怕眼前的陛下被此人带歪了。

因此还不等王尚书应诺,丞相就已挡在他的身前,说道,“皇上,楚大人急需人手从科举新秀中选取并无不可。只是王大人却不是主考官的合适人选。”丞相回头瞧了眼低着头还不忘带笑的王既铭,心里越发不喜,“王大人有一义子也在今年选试人才之中,正该避嫌才是。”

身后的王既铭适时接话道,“皇上,微臣正要禀明此事,多谢丞相大人替下官解释。”

丞相冷哼一声,不作理会,只等着皇帝开口。

皇帝略思考了一会,看了看丞相斑白的长须,笑道,“如此,那就由丞相多操劳一些了,科举一事交给丞相,朕是着实放心的。”

丞相没有二话地应下,不等百官再有何意见,皇帝便匆匆下令退朝,离去时龙袍一甩带出一股劲风,让侍候在侧的小太监把心提了起来。

楚瑜随着百官出了大殿,却见张公公在侧殿前露出半边身子,看见她后还悄悄扬了扬手里的拂尘。楚瑜只得改道朝他走去,依旧引来不少侧目。

“张公公,可是皇上有事吩咐?”楚瑜觉得她近来越发看不懂皇帝了,她远在北地西境之时,可从没觉得皇帝这般难伺候,想一出是一出。只是如今的皇帝已经不是以前的睿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纵使有千句抱怨也不能说出口。

“楚大人,陛下有句话给您。”张明忠轻咳了一声,说道,“朕知你不愿王肃宁任职京尹府,只是此事已定,且对你、对朕都是利大于弊,切莫意气用事。”

楚瑜听完面色不改,只是背在身后的手却握紧成拳,好一会后她才笑着应道,“微臣记住了。”

朝议散得早,楚瑜也没心思回明机府,出了宫门打马就回了侯府。路过五香居时还记得谢如盈喜欢这里糕点,免不得下马去买了一些。与楼外的食客擦肩而过时,突然听到了有关“毅王妃”的字眼,楚瑜脚步一顿,便跟在那人的身后问了两句。

这才知道原来毅王府过几日就要行立妃之礼了,那位备受毅王宠爱的沈侧妃终于要成正室了。此事楚瑜只在年前的岁宴上知晓了一二,她本不耐心去了解他人府邸中的事,虽和毅王较着气,可也未曾真把他放在心上。毕竟,往事只是往事而已。

可是经过昨夜之事,她的想法已然变了。她不知谢如盈在毅王府中经历过什么,但使她做了一夜噩梦,哭湿了被衾,在黑夜里惊醒,就定然不是容易放下的事。

楚瑜叹了口气,将心中的计较掩下,回到侯府时显得一切如常。

谢如盈今日起的晚了些,等婢女进屋服侍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不过楚瑜出门前就让人去老夫人院里带了话,说夫人身子不适,免了今早的请安,楚老夫人也没有二话。然而谢如盈梳洗之后,还是去老夫人跟前问候了,言行中挑不出半点失礼之处,全然书香之家的作风。

“不必为这些虚礼让自己受累了。”楚瑜捏了捏谢如盈的指尖,脸上满是心疼之色。

谢如盈自起身后还未叫过膳,看了楚瑜带回来的糕点才觉得有了胃口,这会就吃了两块。她半躺在软榻上,一手是香甜的荷花酥,另一手被楚瑜握在暖和的手心里,嘴角不禁勾着笑,摄人心魂的明眸微挑,就引得楚瑜探身在她的眼角留下一吻。

“我不过是向母亲问安,哪里就累着了。倒是你每日公务繁多,才要多注意休息。”谢如盈笑着说道,若不是她眼中藏不住的疲色,楚瑜也要被她瞒过去。

“……”楚瑜与她在同一张软榻上坐下,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昨日之事我听说了一些,有个丫鬟在你眼前被打杀了。”

谢如盈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

楚瑜语气平淡地道,“只能怪那丫鬟运气不好,有次她误入了我的居室,恰好撞见了我在沐浴。”她抬起谢如盈的下颌,与她对视着,眼里又是深情又是阴狠,“早知会有此事,我在当日就应取她性命,不该教她留到现在来脏了你的眼。”

谢如盈一言不发地将脸埋进她的怀里,才半刻楚瑜就感受到胸前一片温热。楚瑜任由谢如盈哭了一会,等她情绪平定后,起身倒了杯茶喂她喝下。

“……不是因为她,楚瑜。”谢如盈哽咽着,晶莹的泪珠就挂在眼角,“我只是因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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