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免得他天天跑出来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千越走到钢琴边,象是想用手抚摸一下,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千越说,“你知道吗以诚哥,我,再也不能弹琴了。有一次,有个人,把我…按在钢琴上…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弹琴了,一碰到琴键,手就会抖,出来的音全是破的。”
以诚只听见他说,我再也不能弹琴了。
越越再也不能弹琴了,再也不能弹琴了吗?
以诚想起以前寒暑假,每到下午三点多钟,越越便会弹起那首曲子,他听到了,就会跑到他家楼下。然后,越越会跑出来,趴在阳台上,对他招手。有时越越也会淘气,用纸团成球,砸下来。若是正巧砸在他脑门儿上,他会张了嘴,无声地笑。更多的时候,他会扔下一粒糖,或是巧克力,再剥一颗放进自己的嘴里。
以诚记得那时问过越越,这是什么曲子。千越的嘴里含着糖,面颊上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含含糊糊地说,叫离别。我妈喜欢,她说人生不过是一场场的相遇,一场场的别离。
小小少年,身量还未长足,清澈的眼光里,藏着一点点的寂寞,隔着长长的一天一天的日子,在对着以诚微笑。
但是以诚发现,现在他忆起更多的,却是在这一两个月以来的千越的样子。他穿着白色的衣衫,身后衬着深浓的夜幕,他依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样子,他抹去唇边的饭汁时那一点无意的诱惑,他在病中握住他的手说,我哪里也不去,他被焰火照亮的眼睛,眼睛里浓重的渴望,他喝醉时摇摇晃晃的身影,他缠上来的瘦长的胳膊,他说你真是善于理论联系实际时一点点的调侃,一点点的羞涩。
以诚发现,他对千越现在的记忆与八年前的一样的多,一样的好。
以诚说,“越越,我喜欢从前的你,但是更喜欢现在的你。过去的你太小,我也小,很多东西,很模糊,象是友情,又象是亲情,但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清楚自己心。我…我爱你,越越。”
沈千越静静地看着他,“以诚哥,要我面对过往的自己,或是以现在的样子来面对你,都令我羞愧欲死。若你真爱我,放我走吧。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你的越越,已经死了,他不在了,不回不来了了。”
八年前,你不能留住的纯真与洁净,八年后你也无法挽回。
以诚走过来,抱住他,“你可真扭啊,越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越越。”
千越把头煨在他肩上,笑起来,说“其实呢,男人也没有什么贞操可言。只是,你知道吗?有些事,有些印迹,是打进骨头里的,一辈子也消除不了。”
以诚拍着他的背说,“一定可以消除的,一定。我们慢慢来,我陪着你,我们慢慢来。”
千越说:“以诚哥,成长的路上,遍地荆棘,我从小就怕痛,实在是怕。请让我苛且一下。”
以诚更紧地把他按进怀里,“别走越越,你别走。哪儿也别去,咱们在一起。”
在那一瞬间,心软得收拾不起来。
第二天一整天,以诚在公司,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有一次,居然拿错了提货单。宁可笑着说,“回魂了老板。”
以诚憨憨地笑,心里真是怕,怕那个别扭的孩子一下子又不见了。他几乎每过一小时就要打一通电话给千越。也不是想说什么,只为着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还在那里,听着他很耐心地说,我在这里。好容易到了下班的时候,以诚走出公司的门,就笑了。
20
千越站在门口。
他新剪了头发,原先挡住眼睛的流海短了许多,越发显得一双眼睛清宛透亮。穿了淡蓝色的衣服,双手在身后拉住了人行道上的栏杆。看见以诚,他笑开了,露出一侧稍稍歪过去的犬齿,非常的稚气。
以诚说,“越越,你怎么来了?”
千越说,“来约你吃饭啊。”
以诚一时间快乐得不知如何说话,只嘿嘿笑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你想吃什么?”
千越想啊想啊,一会儿想去吃这样,一会儿又想到那样,以诚也不催他,耐心地等着他想,千越的每一个主意他都说,好啊,好啊。
千越说,“干脆我们去喝点儿西北风吧。”
以诚说,“好啊,好啊。”
千越大笑起来。
以诚从来没有看过他那样地笑,明朗的,象初夏的风。
最后他们决定去吃龙虾。
十月的N城,正是龙虾上市的季节,各个大小饭店都会有自己特色的做法,好象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那股花椒辛辣的味道。
以诚也顾不得自己吃,只把那剥好的肥白的虾一个一个地送到千越的碗中,千越也老实不客气地一气吃掉。又嫌那饭店里配给的一次性手套碍事儿,索性脱了下来,伸手抓了虾子,红红的油渍顺着他纤长的手指一路流了下来,以诚笑着拿过湿手巾帮他擦干净。
千越剥好了一只特别肥大的,突然送到以诚的嘴边,以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含进嘴里,转过头去看看四周,脸刷地一下,比龙虾还红。
千越别过脸去,咬着嘴唇笑,最终实再忍不住,笑声漏了出来。
千越说,“以诚哥,央视应该请你去拍《射雕英雄传》。你是活脱脱的一个郭靖。”
以诚,“郭大侠是大智若愚。我可比不了。不过呢,越越,我说过的,只要能让你高兴,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笑料。”
千越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快到十点钟两个人才骑了摩托车回家。
在跨上车的那一瞬间,千越突然象耗尽了气力似地,趴在以诚背上,脸上那笑容也渐渐地收拢了来。
这一晚,以诚是非常快乐的,但是在那快乐的下面,他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越越的笑容,太过灿烂,却象是阳光,你只感到他的暖意,却抓不住它。
第二天,以诚回家后没有看见千越,打他电话,有一道女声说,“您所拨打的号码已经关机。请稍后再拨。”
以诚慢慢地在楼梯口坐下来,张开了手掌,映在灯光里细看。从小,妈妈就说他的手缝宽,是要漏财的。以诚现在才觉得她说得没有错,他把他的宝贝给漏掉了。
以诚说,越越,你这个小蜗牛,又逃掉了啊。
JO对着面前的男人说,“大哥,我说的是真话,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也好多日子没见着他了。我以为他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眼前的男人,有点失魂落魄的,但是,依然是温厚的,他说,“两天前,他离开了。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JO说,“说不定,他…还会回去的吧。”
以诚笑起来,“呵呵,真能那样,就好了。越越是个傻孩子。”
JO说,“你也是。”
JO回身进了酒吧,在吧台上坐了一会儿,转头进了酒巴后面一间小屋里。
那好象是个小小窄窄的储物间,JO进去后,冲着角落里一个旧旧的沙发踢了一脚,“喂。”
沙发里,窝着一个人影,若不是他穿着浅色的衣服,便要融进黑暗里再也不见了。
JO拉亮了灯。
那人慢慢坐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
JO呸地一声吐掉口里已嚼得没了味道的柠檬片,“我就不信你睡得着。”
千越用手掌遮住眼睛,“拜托,关灯,我两天没好好睡了。”
JO问,“你跟是哥哥倒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这里有个后门儿,就他那蹲点儿法儿,早把你找着了吧?”
千越说,“管好你自己吧。那个楚齐云,不是最讨厌洋人?你就跟着洋鬼子混吧,总有一天他扒了你的皮。”
JO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来,“你不必担心我。楚齐云那个人,不过是做做样子,他对我能用多少真心,我太清楚了。什么爱不爱的,哪有那回事儿啊。倒是你的是哥哥,好象真的是难得的痴心人。”
千越说,“所以啊,好男人应该留给好女人,就算是同性恋,这种男人也该留给好男人。”
千越轻轻地笑,有点咳。
JO说,“你是不是又玩儿吃了再吐的游戏呢?”
千越没有做声,低着头捏着手上的一个空啤酒罐,莹白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越见消瘦的轮廊,额角有一根细细的青筋突突地跳。
JO有些不忍地摸摸他的头发。
“苏,你干嘛呢?”
千越幽幽地开口说,“小舟,我以后…不做了。”
小舟是JO的真名字,他有好长时间没听人这么叫过他了,一时间听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千越抬起脸来,墨黑的眼里,有一点点跳动的水光。
“小舟,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开导我。其实,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JO亲热地揽住千越的肩膀,说话的神情却是故意做出来的轻浮,“跟你说了,别弄出这个表情来,故意引诱哥哥是不是?”
千越笑笑说,“从今以后,真的不做了。以前,是有过一次机会的。其实我已经找到了一份超市送货员的工作,临上班前,人家又找到了一个男孩儿,比我结实许多。三轮车蹬得溜着呢。我就被pass掉了。哈哈,真是百无一用。”
JO说,“不做的话,以后怎么办?还有些人,他们,这些日子也打听过你好多次。”
千越说,“决定不做了,就跟过去一切断得彻彻底底的。我不信他们会拿我怎么样。他们,不都是些所谓的有身份的人吗?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吧。你不用担心。”
JO说,“为什么不回是哥哥那里去。”
千越回过头来,看着JO,“小舟,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是沈千越。”
JO有点吃惊,“原来…”
千越又笑一下,“所以你看,我还能回去吗?”
JO停了一歇,说,“也没什么不能,只要他不嫌。”
千越说,“他不嫌。只是我不配。你知道吗?小舟,什么样的苦,也不能当作堕落的借口,却可以是一个堕落的契机,那时候,自己轻率地丢掉的东西,这辈子,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JO问,“那你以后,打算去哪儿?”
千越软了身子躺倒下来,“不知道,要活下去,总归会有办法的。”
这以后,JO也失去了与千越的联系。
当JO再一次看到以诚的时候,以诚正坐在偏离对面的街边,目光有点茫茫然。
JO犹豫了一下,终于走过去,问,“还再找沈千越哪?”
以诚这才回过神来,“啊,是你。是啊…这附近的酒巴,我都跑遍了。陪我坐会儿吧,今天不是来为难你的。”
JO在他身边坐下来,以诚再也没有话了。
JO突然开了口,“你知道大明路吗?”
以诚有点摸不着头脑,接着听见JO说,“我只知道他在大明路那一带租的房子。其他真的就不知道了。”
在那一瞬间,JO发现,这个面容平淡的男人脸上放出光来,“谢谢你,谢谢你。”
他一个劲儿地说。
JO说,“你想怎么找?你知道大明路有多长?你知道那里有多少个小区?有多少居民?”
以诚说,“我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去打听。会找到的。”
JO叹口气,这个人,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他的傻气,实在是太惊人。
“你当演电视剧哪?需要剧情峰回路转的时候,走大街上两个人都能碰上?实话告诉你,一个人,要是存心躲起来,就别想找到了。”
JO却不知道,原来生活,有时比戏剧更加戏剧化。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