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不快之年渐渐远去,新的不快之年又粉墨登场。西历二一九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夜,对于爱克尔罗尼亚防卫局次长兼野战装甲车部队司令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中将来说,并不是个心情愉快的夜晚。
阿斯巴鲁是以“AAA”之名,名扬四海的军事家。他的名声与新·卡米洛特的凯涅滋·基尔伏特准,以及普林斯·哈拉鲁特市的由利·库路冈并驾齐驱。虽然传闻中这三人对其他二人都敬而远之;但这并不有损于他们的名声与战绩。他们三人中原本就没有以人品优良,性格敦厚为招牌的人物。
“世间最不幸的事莫过于被讨厌的对手缠上”他们是这一哲学的信奉者也是实践者。这种哲学有着数种应用形,并随着他们性格的不同而发生独特的变化。打个比方,“AAA”曾经这么说过:“好人往往死得早,但早死的并不一定是好人”,所以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打算尽可能地长命百岁,以此让那些他讨厌的家伙们好好地不幸一下。
他今年连三十一岁都还未满,不要说老衰,就连老练也还没达到;并且他既不追求老练,也不希求安定。只求能增加战绩提高地位、获得与之相匹配的收益;而私生活方面,他信奉无拘无束的单身主义。如此落拓不羁的他之所以现在会非生气不可,是因为四十天前在贝鲁海峡迫不得已“无功而返”。
爱克尔罗尼亚元首,阿斯巴鲁的上司尼柯拉斯·布鲁姆并不希望增长这个军人的权力,所以如此嘲弄他。
“是不是觉得这是联合军的失败,而不是自己的失败啊?”
“AAA”沉默不语。虽然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却被布鲁姆先发制人。正当他思考着如何诙谐地反驳之时,尼柯拉斯·布鲁姆却带着一尘不变的绅士微笑,与另一位出席者攀谈起来。那位出席者是位年龄在三十岁前后、身材丰满容貌艳丽的女子,她有着宛如黄金分割法计算出的身材和一头铂金色的秀发,“AAA”因此对布鲁姆更增了几分厌恶。
嘛~~反正不管自己如何反驳都于事无补。贝鲁海峡攻防战中,其他六都市组成联合军对布伊诺斯·松迪市发动攻势,但却“被揍了个落花流水,还沾了一身唾沫”(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语)。失败的原因有数个:指挥不统一,补给不足,不占地利、战意为零。并且布伊诺斯·松迪军的指挥官优秀到让人抓狂。据说名为琼汰·诺儒特的指挥官在取胜之后,枪毙了独裁者艾贡·劳德路普。现在大概正作为新的独裁者迎接着市民的欢呼,踏出自己政治生涯的第一步了吧。
然而,“AAA”这次的预料却完全落空。此时一名逃亡者刚好抵达了爱克尔罗尼亚。
“我的名字是琼汰·诺儒特。希望逃往贵市,如能被收留,我自然不胜感激。但如果遭拒绝,我也不会心怀怨恨。”
随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感觉像是学生画家般的青年从车中走了出来,他走动时需要柱着根拐杖。听到他自报家门的警备兵大吃一惊,急忙向聚集在宴席会场中的大人物们报告。
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人群中,首先行动起来的是“AAA”路马利克·阿斯巴鲁。他大步走出主会场,以流畅的动作侧坐上楼梯的扶手向下滑去。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使用视线范围内可利用的最便捷交通手段。他无视四周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到逃亡者跟前。二十二世纪军事史上的两位异才,就这样进行了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实次相遇。
面对逃亡者,AAA毫无保留地提出了自己疑问。
“你是从暴虐的侵略者手中保护布伊诺斯·松迪的英雄吧?明明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却为何要逃亡?!”
实际上,琼汰·诺儒特并没有遭到官方通缉,所以正确来说并非逃亡,而是单纯的移居罢了。但在当事人的心中和周围人的眼中,把这称为逃亡并没有任何不妥。诺儒特于是简短地回答道。
“因为待不下去了。”
琼汰·诺儒特被艾贡·劳德路普视为“除了作战以外一无是处的无名青年”,并且这种见解与事实几乎完全相符。其本人也没有提出过异议。在妻子歌露娜利雅过逝后,琼汰·诺儒特胸中就被挖出一个无形的空洞。“除了作战以外一无是处的无名青年”没有填平那个空洞的能力。杀死造成妻子逝世的罪魁祸首艾贡·劳德路普后,他本以为命不久矣。可是那些本应审判他、动用私刑绞死他的布伊诺斯·松迪市民们,却把他当作“独裁的解放者”来欢迎。诺儒特逃走了,为了能从强加于他的独裁权力的恐惧中逃脱,他只有选择离开母都市。就在胜利宴会结束后不久,诺儒特便驾车开始了长达一万五千公里的孤独旅行。
“不过,独自一人腿脚不便地逃出来,肯定很辛苦吧。”
AAA罕见地说出了同情般的语句。
“不,我一直都是两个人。”
诺儒特的回答让AAA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AAA并没有对此表示疑问,他提出另一个问题:是何理由让琼汰·诺儒特选择爱克尔罗尼亚作为逃亡地。诺儒特回答了他,那并非是什么哲学性的理由。如果仅通过陸路前往其他都市的话,最初只能到达爱克尔罗尼亚。毕竟在四十天前那场血肉横飞的战争中,他已将除布伊诺斯·松迪以外的六都市通通得罪了,在选择都市时他没有什么可以挑三拣四的余地。
经过数场见面与会议后,爱克尔罗尼亚同意了琼汰·诺儒特的逃亡请求。基本上,逃亡权被视为各都市市民的人权之一,就算数天前还是敌都市的市民也不例外。在AAA的推荐下,诺儒特还获得了军籍,成了AAA的部下。
AAA的幕僚鲍兹威鲁大佐,小心翼翼地向长官试探道。
“这事有些怪呢,司令。”
“什么事?我原本就是个善良亲切的男人哟,温柔地对待无家可归的逃亡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
“就是说,贝鲁海峡攻防战中琼汰·诺儒特战胜了阁下……胜者成为败者的部下,这事有点怪呢。”
鲍兹威鲁闭上了嘴巴,AAA正带着肉食兽的笑容打量着他。
“听好了,鲍兹威鲁!在我身边半径五米的范围内,就别妄想言论自由这种事了。那次是联合军败给了布伊诺斯·松迪军,而不是我败给了诺儒特。”
“是,请原谅属下,属下以后会谨慎注意的。”
鲍兹威鲁大佐煞有介事地敬了个礼。AAA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后脸上肉食兽的笑容消退了。其实他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刚才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不过,他对于自己的说法并未脱离布鲁姆的讽刺范围这一点感到不太有趣。
鲍兹威鲁大佐也多虑了。琼汰·诺儒特在停留了一周后,便对爱克尔罗尼亚感到了厌烦,开始后悔逃亡到这里了。待遇诚然不算坏,或者应该说非常好。但他难以忍受被当作贵宾般高高捧起,在社交界到处供人观赏。虽然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些微妙,但对于爱克尔罗尼亚的战死者来说,他不正是仇敌吗?被人憎恨自然无可厚非,但再怎么也不应该被如此厚待啊!
“元首真是辛苦了。”
AAA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元首尼柯拉斯·布鲁姆厚待诺潞的真正用意昭然若揭。作为权力者的通病,他常常担心出现对立的竞争者。对于最有力候补者的AAA,当然不会怀有什么单纯好心。但如果能把以逃亡者身份出现的琼汰·诺儒特,作为对抗AAA的人才收入己方阵营中,不是正好能能反过来削弱AAA的势力吗?因为打着这种算盘,布鲁姆才会如此厚待年青的逃亡者。
其实布鲁姆大可不必为AAA的存在而烦恼。虽然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作为军事家的声望极高,但在政界中的声望几乎为零,所以当然不可能动摇布鲁姆一丝一毫的地位。布鲁姆并非无能者、也不是恶贯满盈之人;但他总是对假想敌意识过剩,并屡次三番地宠坏人才。
布伊诺斯·松迪市的反应,目前阶段不成问题。就好像爱克尔罗尼亚市与莫布里奇·玖尼亚的关系一样,都市通常不会追究收容逃亡者的责任。这大概可以称之为成熟的外交关系吧。
总之,对于爱克尔罗尼亚感到厌倦的诺儒特拜访了AAA,表示想离开爱克尔罗尼亚市。阿斯巴鲁也没有劝他留下。
“是吗?如果讨厌这里的话,就去泰多梅卡吧。那里有个我的熟人,名叫龙威。我写封信介绍你去那里如何?”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诺儒特行了个礼,因为明白对方的好意,所以没有说什么“要押解我去吗?”之类的嘲讽。既然舍弃了母都市,那么选择何处作为无名墓地都没有太大差别。
实际上,此时AAA的心态与立场复杂且微妙。
虽然是由于琼汰·诺儒特渴望平凡生活,才推荐他再次逃亡泰多梅卡市。但在旁人眼中又是怎么看待此事的呢?“AAA害怕被诺儒特夺走地位,所以才礼貌地把对方赶到泰多梅卡市”必然会出现如此主张的家伙吧。而且就算嘴上不说,布鲁姆元首一定也会这么认为。明明好心却遭人诋毁,真是有些划不来。不过,就算只有一人能前往更好的地方,也总比所有人都蜷缩在讨厌的被窝中要好得多吧。因此,AAA给旧友龙威写了封介绍信;诺儒特感谢地收下后,开着即将报废的爱车,径直朝着泰多梅卡市绝尘而去。
二一九二年二月至九三年一月间,琼汰·诺儒特大概是经历了最漫长旅程的地球人吧。他的行程总共遍及了地球的四分之三周。
终于到达泰多梅卡的诺儒特不想重蹈前次的覆辙,没有报出真名,只说带了一封交给龙威的介绍信。在农园中迎接他的龙威,了解事情经过后,苦笑着摇头说道。
“原来如此,布鲁姆的如意算盘这下可要落空了呢。”
龙威所想到的东西要比AAA更为深远。也就是说尼柯拉斯·布鲁姆在将诺儒特收入麾下后,还打算让他返回布伊诺斯·松迪。如果诺儒特取得布伊诺斯·松迪的政权,那么不仅爱克尔罗尼亚可以兵不血刃地获得一个同盟都市,而且这样的外交成功还有助于提高尼柯拉斯·布鲁姆的声誉。可是,这一切却因诺儒特的溜之大吉而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布鲁姆现在大概气坏了吧,而且对于协助诺儒特的AAA也一定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听到这样的说明,诺儒特的表情顿时阴云密布起来。
“这么说来,我给阿斯巴鲁将军造成了很多麻烦呢。”
“完全不必在意。那个男人很清楚那样做会带来的麻烦,而且那个男人本身就是个挥舞着麻烦喷雾器到处乱晃的人哟。”
龙威笑了笑,随后他收起笑容寻问道。
“说起来,诺儒特先生对农业是否有兴趣?”
“不,没什么兴趣。”
虽然是非社交性的回答,但龙威并不介意。
“如果心血来潮想尝试一下的话,那么在这里逗留多久都没问题。我让侄女为你准备一间房吧。”
随后,与龙威共同生活的侄女玛琳被叔叔找来商量。
“随便叔叔怎么办”她当即回答,紧接着轻轻嘲讽道。
“照这样下去三十年后,也许我家就要成为才华横溢但却毫无干劲的遁世者部落了。嘛~~这世上到处都是与他们正相反的家伙,或许这样也不错。”
不管如何,玛琳忙碌了起来,没有对于叔叔的决定絮絮叨叨地发出异议和不满的工夫。她把一楼向北的房间大扫除,搬入床与桌子,为借住者置备居住空间。准备琼汰·诺儒特专用的餐具和梳洗用具,替换窗帘。虽然二楼也有空余的房间,但对腿脚不便的诺儒特来说还是一楼比较好。玛琳干净利落地处理完这些事后,问起诺儒特是否有讨厌的食物,确认有无过敏食品。最后她转告了早餐时间,并向点头哈腰的食客,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
“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这是我家的家风!只有这点请好好遵守哟,诺儒特先生。”
另一方面,房东龙威自然也不能再悠闲地睡午觉。这个讨厌打扮自己的男人,根据场合的不同,偶尔也会认真地摆出年青绅士的样子。事隔半年再次系上久违的领带、穿好麻色西服,前往泰多梅卡立法议会的当权者挪慈罗普·底比斯的事务所。在那里,他为琼汰·诺儒特能过上平静的逃亡生活进行交涉。对于一脸难以取舍表情的对方,他如此规劝道。
“让拥有才能的人悠闲地生活,直到他们的才能可以派上用的那一天到来。这即是政治家的器量,也是都市的财富。请让琼汰·诺儒特自由地消磨时光吧。那样的话,就算不去刻意网络人才,人才也会纷至沓来。”
“真会那样吗?”
“当然会了!你看,正因为我能悠闲地安度时光,琼汰·诺儒特才会前来不是吗?往后,人才更会如飞蛾扑火般赶来哟。”
龙威的说辞充满诡辩气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平庸的政治家述说什么真理。事情还没到使用技术论的程度。而且,声名远播的客人能逗留在这里,对都市来说的确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作为危机管理型的政治家,虽然龙威年仅三十三岁,但已是鹤名四起的人物了。虽然现在满不在乎地安然于郊外的农园,但总有一天会为泰多梅卡市作出贡献吧,市内的大人物们是如此满怀期待的。
虽然如何期待是对方的权力,但龙威并没有应承他们的义务。只要不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他便打算作为平凡的农园主终此一生。然而就算贤如龙威者,也并非全知全能。重大事件其实早已潜伏在他周围,并在他的番茄地里留下了阴影。
到二一九三年一月的七都市战争历史中,泰多梅卡市常常处于配角的位置。泰多梅卡的市民并没有必要以此为耻。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战争经验的多寡是与当政者的贤明成反比的,外交就是巧妙地使战争远离。这可以说是历史的普遍性法则。
不过对泰多梅卡来说,这与其称为是人的睿智,还不如归功于命运的反复无常。泰多梅卡建立于曾经是不毛之地的地域。大倒转后,这里变为丰饶的亚热带草原。考虑到雨量适中、水量稳定的尼日尔河水资源影响,泰多梅卡最后决定建设于宛如连接地平线般辽阔的农园地带的中心位置。在其市场上随处可见果实、小麦、冬野菜、鲜花。只要人还能吃面包、葡萄酒、牛肉、牛乳,就绝对饿不了肚子。在这里就算不忙碌工作,也能活得很滋润舒坦。
在龙威的农园中,一月平均气温是十点二摄氏度,七月平均气温是二十点四摄氏度。因为是内陆地区,所以温差不大。全年大半时间,黎明前的最低温度不到十度以下,午后的最高气温不会超过二十五度。这也是泰多梅卡被称为“常春都市”的由来。这个别名中包含着羡慕的同时,也带有揶揄感。正因为这种气候风土,所以安闲度日的风气才感染了市民,以至不会出现拥有危机意识的有为人材。
不过,虽说缺少危机感,但也并非无欲无求。这点无论对人还是对国家来说都一样。当今的地中海东岸有一处岩石遍布,名为沙姆瓦路库的高地。围绕着这块地域的所有权,泰多梅卡市与圣德拉市争论不休。
发现这一带拥有金属矿床是在二一八九年秋天的事,采掘权属于名为夫拜修·阿鲁·哈桑的实业家。他的父亲是泰多梅卡的市民,母亲是圣德拉的市民。他本人在泰多梅卡出生,于圣德拉攻读完大学;拥有并不罕见的双重市民权,往来于两市间生活和工作。他是个商才横溢的男人,脑中充满必要以上的减税意识。为了减少事业税与个人所得税,他将公司注册在泰多梅卡。而真正的公司本部却位于圣德拉。因为注册的地址频繁变更,所以税务局的调查工作相当累人。阿鲁·哈桑本人则乐此不疲于将两市税务局作为对手的游戏,正当他准备再次变更公司注册地时,却因急性脑出血而过世了。由于他热爱金钱,没有妻子。所以他天文学数字的遗产将收归国有。这样便产生了问题:泰多梅卡与圣德拉,哪一方才能合法继承他的事业与资产呢?
就这样,原本是和睦象征的双重国籍,反倒成了深刻矛盾的要因。泰多梅卡也好圣德拉也罢,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利益受损。绝对不会允许对手比自己获得更多利益,双方都不肯互让一步。真是些该蔑视的家伙呀。暂时携手合作,以获得未来长远的利益这种办法也想不到吗?难道只有被狠狠教训一顿后才会意识到这点吗?
圣德拉也好泰多梅卡也罢,在不久前的贝鲁海峡攻防战中,不是刚刚体会到动用军事力量的愚蠢性吗?然而,并非本意的撤退非但没能让他们反省,反而孕育了复仇心。贝鲁海峡惨败的原因并不是自己的无能与弱小,总有一天定要洗刷这污名!以为我们会因上次的失败而犹豫是否运用军事力量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
出于这种动机,一月十七日圣德拉向泰多梅卡宣战。这是在诺儒特到达泰多梅卡的仅仅四天后,应该说这是个极为愚蠢的理由。不过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存在过并不愚蠢的开战理由。
接到圣德拉军入侵的报告,当然不会为泰多梅卡带来喜悦。被猝不及防地煽了个耳光后,醒悟到事态紧急性的泰多梅卡政府苦思应对方法。
泰多梅卡的实战部门指挥者是涅·莱尼艾鲁中将,五十五岁的他在贝鲁海峡攻防战中所受的伤还未痊愈,目前正过着疗养生活。在制度上,他的上司是名为哈利玛·S·高顿的人。但此人已年逾七十,只是个名誉司令般的存在。贝鲁海峡攻防战后,泰多梅卡并未进行任何关于军事方面的改革,所以造成现在竟没有一个可用的总指挥,这下可如何是好?
“对了,不是有个从布伊诺斯·松迪逃亡过来的男人吗?就是他造成莱尼艾鲁负伤的,那就让他——琼汰·诺儒特来负责指挥防卫战吧。”
挪慈罗普·底比斯的好主意相当物美价廉。对有如惊弓之鸟的人们来说,就好像是听见了神的声音。虽然疫病神、贫穷神也是神的一种,但此时还是忘记那种事比较好。
“可是,将母都市的防御交给刚刚到来的逃亡者真的没问题吗?”
也有人提出这种疑问。
“不必担心,如果战败,就把责任全推到他头上好了。那家伙并非无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且还有龙威的推荐。想在这个都市定居的话,就先让他付点房租吧。”
挪慈罗普大笑起来,似乎对自己开的玩笑很满意。
另一方面,当这份军报送抵市政府之时,曾经的爱克尔罗尼亚市议会议员与数日前布伊诺斯·松迪市的防卫司令官,正在番茄地和柠檬地间的草地上一边摊开玛琳为他们制作的便当,一边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这两人用AAA的话来说就是“当真联手的话,就算想征服世界也并非不可能”的组合,现在谈论的却不是天下国家,而是“盯上柠檬的害虫和盯上番茄的害虫,究竟哪个比较恶劣”这个园艺农业的一大命题。就在他们对这个话题乐此不疲时,骑着自行车这种无公害交通工具的玛琳送来了点心;顺便转告了立法议会的挪慈罗普希望龙威能与他联系一下。
心不甘情不愿地换好西装,龙威再次拜访了挪慈罗普的宅邸。听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龙威打从心底感到厌烦,却也无可奈何。下不为例,这次就让诺儒特好好发挥一下才能吧!不过,首先必须给诺儒特创造一个能不受约束大显身手的外部环境。
“请把所有事都交给他吧,什么都不必操心。他可是当代的戚继光呢。”
这应该算是过赞了。戚继光是十六世纪中国明朝的武将,是无论海上作战还是陆地作战都未尝一败的军事家。从一五六三年到一五六四年间,他给予略夺中国内地东南沿岸的倭寇予以毁灭性打击。又在一五六七年调往北方国境负责边防,击溃了从蒙古南下的俺答汗·图们汗大军。他几乎是一人收拾了世人所说的“北虏南倭”。“琼汰·诺儒特就是戚继光再世”龙威如是说。他非常清楚谎言的效果。挪慈罗普理解并被感动了,他答应会让琼汰·诺儒特全权负责调兵遣将。
话说关于戚继光,龙威还有些并未坦言的事情。此人虽然是位伟大的军事家、也是被称为龙行剑的剑术流派开创者、而且还是个公正廉明的人,但却常常在笑话故事中登场。因为此人其实是历史上有名的“气管炎”,有一则流传最广的故事是这么说的:
奉命讨伐倭寇的戚继光,打算在军队中募集勇士,组成一支精锐部队。然而,到底什么才是衡量勇士与否的标准呢?他的部下中既有剑术高人,也有杀虎之士。技巧与力量固然很重要,但最该测试的果然还是勇气呀。于是戚继光在广场上招集自己的部下们,他在广场的一端竖起一面白旗,另一端竖起一面红旗,接着这样命令道。
“你们之中怕老婆者去白旗下面集合,不怕老婆者去红旗下面集合。”
这样一来,包含剑术高手与杀虎之士在内的怪力男们,几乎尽数聚集在白旗下。戚继光很失望,但定睛一看,却发现有个独自伫立在红旗下的男子。
“哦~~这才是真正的勇士。”
他兴高采烈地将那名男子叫到指挥台上,打算好好表扬一番,并委任其为精锐部队的队长。于是戚继光问道:
“你为何独自站在红旗之下?”
戚继光期待的当然是,“我才不怕老婆呢,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东西”这种回答。然而那个男人却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头回答道。
“不是的,其实我没有听清将军的话。老婆严令我,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别与众人一起行动,留下来清形势再说。”
戚继光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就算再怎么成为笑话之源,他战场不败的神话却是事实。
其实,将琼汰·诺儒特比作戚继光的时候,这个故事就投影在龙威脑子里。他知道诺儒特贴身带着亡妻的照片一路逃亡而来。龙威自己并没有过结婚的经历,所以很难区别怕老婆与爱老婆的区别。总而言之,当时他必须做的事情,只是将泰多梅卡市的防御全权委托给琼汰·诺儒特。
虽然琼汰·诺儒特是个新来乍道的逃亡者,而龙威也并非泰多梅卡出生的市民。但在都市防御方面,两人却获得众多的责任与权力。在其他时代,特别是在那些病态地重视国境与国籍的前人眼中,这看起来也许相当怪异。不过,受近代国家主义毒素的影响,七都市中形成了与中世纪时意义稍有不同的“自由都市氛围”。都市是聚集与收容之地,而并非排斥的手段。只要是目前都市中居住之人,无论拥有何种过去都无关紧要。话虽如此,但选用新市民作为手握实权的总司令,也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这虽然可以怪罪于人才的凋零,但总之,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大创举。
琼汰·诺儒特获得了名为泰多梅卡市政府总裁直属临时战略顾问的头衔,说准确点他其实是被赶鸭子上架,他的职务是“在军事行动以及计划订立方面,给予总裁或其代理者提供帮助”。不过,“战略”这一概念本身,在这里并没有被清楚地提出来。显然连战术层级的课题都必须由他来处理。
结果,自己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战场呀!回顾自己的人生轨迹,诺儒特不禁苦笑起来。
“正因为拒绝,所以反而被缠上了?我是不是该试着换一下心态了?”
然而就算诺儒特个人能接受这种通俗的战争解释论,但对于发动战争者来说战争却是攸关利害的大问题。没有人会为了锻炼市民或国民的身心而发动战争,作为借口倒是有可能。
对于诺儒特来说,为了躲避战争不断地逃往一个又一个都市实在是件麻烦事。龙威也察觉到这次的事无法避免,所以为他尽可能地为诺儒特争取了各种条件。诺儒特心想这次就当为了当报答房东的好意,尽力而为吧。
恐怕诺儒特要比自认得更厚脸皮,因为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战败结果之类的事。
目前在同时失去英雄与独裁者的布伊诺斯·松迪市中,市民们分裂为三十个以上的小党,所有人都渴望权力,却又都不想承担责任,如何进行战后处理?如何操纵军队?他们就好像一群在渔网中活蹦乱跳的鱼儿般骚乱不已。也正因此,不必担心他们会有闲暇前来追捕逃亡的库路冈。得知这些情况的龙威,看着诺儒特耸了耸肩膀。
“要是没人站出来指挥、调整的话,布伊诺斯·松迪的局面也许会变得不可收拾吧。”
“没有必要借助谁的帮助。让他们自己去做就好,他们应该能做到。”
诺儒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人世间没有什么救世主,自己的问题不就该自己去解决吗?如若不然,只会让艾贡·劳德路普之流再次登场,践踏他们自己的自由与尊严。
“我为战斗而生,适合我的地方只有战场。”
虽然历史上确实存在如此伫立在阵头吼哮的猛将,但琼汰·诺儒特却并不属于这种类型。这位单脚不便的青年至今还在存有自己是否该在去年选择死亡之类并不开朗的念头。在成为春光明媚的亚热带高原都市居民后,他在龙威的农园中细心照料番茄。就在他开始期望这种顺其自然的安稳日子能永远继续下去的时候,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真希望不要再遇上这种事啊。”
琼汰·诺儒特一边这么想,一边在龙威的带领下拜访了泰多梅卡军的司令部。在那里他面对的是从圣德拉军处得到的信函,伴随开战宣言,军队之间会相互气势汹汹地递交挑战书这种东西。虽然是可以归于儿戏的行为,但大概是作为心理战的一环吧。内容当然是劝说投降,用词也极为粗鲁无礼。
这事要是给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遇上的话,“光是去年的失败还不能满足他们,今年也要特意赶来被揍上一顿才甘心吗?”定会如此冷嘲热讽一番。但因为琼汰·诺儒特缺乏同仇敌忾之类的感情,所以他只是沉默地过目之后,不动声色地把挑战书揉捏成一团丢入垃圾筒。
琼汰·诺儒特成为泰多梅卡的战略顾问与圣德拉开战的消息也传到了准备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的其他五都市中。好奇的视线顿时集中于两个都市的身上。
新·卡米洛特市的军队司令部中,凯涅滋·基尔伏特准中将的钢玉色的瞳孔中闪过一道微弱的锋芒。在众人面前他没有说出一句感想,直到他处于最满意的状态——独自坐在桌前时,才开始喃喃自语。对这个男人来说罕见的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愉悦。
(插图11)
“真是命运无常。布伊诺斯·松迪的英雄逃亡爱克尔罗尼亚,现在却成了泰多梅卡的战略顾问吗?”
基尔伏特心想七都市并立体制似乎并不算坏。即便在某个都市待不下去了,也可以逃往其他都市重新来过。如果人类社会被单一政体所支配,所有人就不得不拥有相同的政治价值观,那反倒是件相当郁闷的事。
不过,的确该说是命运无常呢,凯涅滋·基尔伏特准不由自主地感到,这个不久前刚刚交战过的对手,正走在一条绝不平凡的人生道路上。虽然基尔伏特自己也并非走在平稳的康庄大道之上,但至少现在还居住在出生的母都市中,也没有改变过军服的颜色。也许琼汰·诺儒特正走在一条先行者的道路上。随着七都市并存体制的固化,人才却开始流动化发展,也许将来会出现一生中数次改变军服颜色之人吧。基尔伏特觉得那是件相当有趣的事。在奥林帕斯系统的支配下,想避免公式化的人生,舍弃母都市开始流浪,在其他都市飞黄腾达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吧。
话说在大倒转前这个行星上居住着接近一百亿的人口,人口高达千万的都市有近五、六十个。而现在七都市与其近郊中,只生活着总数未满五千万的男女。这与建都之初相比,已是相当大的增幅了。这此为了减少好不容易增加的人口而重复争斗的人类,当他们从奥林帕斯系统中解放出来,很快便会将天空也变为战场吧。
此刻南极大陆的普林斯·哈拉鲁特市中,卡莱尔·修泰米兹与由利·库路冈正隔着国际象棋棋盘彼此对峙。拿起象放落棋盘,修泰米兹开口道。
“我市政府这次似乎并不打算出军。”
修泰米兹没有说明理由,库路冈也没想问。市政府的方针,既明显又中正。没有参加实战的意思,只是摆出整装待发的姿态从背后牵制圣德拉军,好让泰多梅卡欠自己一个人情。如果泰多梅卡取勝,就可以高价索回这个人情,如果圣德拉达到目的,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忘记过去即可。不管结果如何,在两市军队大动干戈之际,普林斯·哈拉鲁特都不必担心受到其中任何一方的威胁。
修泰米兹与库路冈并非彼此认同的棋逢对手。因为没有旁人肯作他们的对手,实出于无奈才组合在一起。而且作为库路冈的对手却不会产生类似心绞痛病症的人物,在南极大陆上也只有修泰米兹一人。
“就连南极大陆的资源也还没来得及开发,当然不该对泰多梅卡与圣德拉出手。为了治愈在贝鲁海峡所受的伤口,还需花上一段时间。嘛~~这次是常识胜出了呢。”
对于修泰米兹的感想,由利·库路冈带着寒冬中前来催债之人般的冷酷,默然地点着头。每次作为修泰米兹的对手,他都要感叹一下对方棋艺的差劲。但不可思议的是,至今以来的战绩却基本胜负各半。
“孩子们还好吗?”
冷不丁提问后,对自己说出的话,库路冈摆出不高兴的表情。三个孩子的父亲修泰米兹则露出温和的笑容。
“托你的福,个个都生龙活虎呀,话说回来,我要将军了哟。一直在等你何时会发现呢。”
泰多梅卡是封闭型内陆都市,而圣德拉军的主力则是盘踞多岛海域的水上部队。这样一来,本该是无法交战才对。但军事的欲求往往会孕育出奇策。圣德拉军计划用能在二百米以下高度飞翔的大型飞船,运输地面武器与士兵。
这种飞船本来是作为促进都市交流的手段而被开发的,但几乎所有民用技术都能成功转型为军事用途。就这样六十艘大型飞船,载着一万四百名士兵与七百二十台装甲车,一百八十部地对地导弹器,以一百八十公里的时速越过昆仑的领空,在过去曾经被称为印度洋的蓝黑色连绵起伏的波涛上空,六十艘巨型飞艇掠过海面远去的景观,让数艘商船与渔船上的人们目瞪口呆。
在泰多梅卡的计算中,圣德拉军通过陆地与海上的进攻速度是在时速六十公里以内,所以这下可就傻眼了。
事到如今,琼汰·诺儒特反而不担心了。一月二十五日,他率领一万五千二百名兵力,从泰多梅卡市挥师出发。
“拥有那种低空运输手段,也就是说在贝鲁海峡战斗的时候,留了一手吗?”
琼汰·诺儒特微微苦笑起来。对于布伊诺斯·松迪来说,对手是六都市联合军无疑很幸运。而一旦成为了战争主角,圣德拉军便动起真格来;认真起来的话,自然斗志昂扬补给充足,比起毫无干劲的联合军更需警觉。
会不会有飞艇从空中发起攻击?当然不会有。在防空炮火面前,飞艇速度有如龟爬,只会沦为最好的靶子。圣德拉军在尼日尔河北方完成集结,向着离他们二百公里远的泰多梅卡市,开始从陆路发起攻击。就这样,“嘉斯莫特平原会战”准备就绪。
嘉斯莫特平原是世界最大的墓地,但那并非是人类建设的陵墓。在大倒转后所爆发的洪水将无数人冲入这块区域,洪水退却后这里尸横遍野,尸首腐烂白骨森森。据说在这片近三千平方公里面积的土地上,散乱着近一千万具以上的白骨。不过这只是推测数据,并非没有准确勘察过。此外这片土地上还有隐藏着白金矿床之说。对于泰多梅卡市民们来说,这片土地可谓是“封闭之间”,就连对于贵金属的强烈欲望,也无法凌驾于畏惧的念头之上。
嘉斯莫特是块相对湿气较多的土地,冬季常常在空中发生上层与下层的气温倒转现象。这样一来,整个平原会被浓密的大雾给笼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泰多梅卡军与圣德拉军交火的日子正好是这种冬季中的一天。
二一九三年一月二十九日。不断推进的圣德拉军,开始入侵嘉斯莫特平面。虽然因为雾气与湿气的影响,让他们的前进速度有所下降。但只要突破这里,距离泰多梅卡就只剩一天的行程了。
嘉斯莫特以“白骨平原”之名为他市居民所熟知,圣德拉军的先头部队身不由己地感到这个别名并未夸大其词。看着雾霭中被泛黄人骨所覆盖的潮湿地面,士兵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人甚至呕吐了起来。如果只是通过的话还可以忍受,但他们却被命令铲除成为行军障碍的白骨。
“真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呢。”
用铁锹铲着白骨,圣德拉军的士兵紧皱着脸,同僚点头低声说道。
“这个骨头是孩子的呀。死得大概很痛苦吧。喂,你们谁会念祈祷词吗?”
正好听到的士官,从吉普车后部坐席上不由分说地大声斥责道:
“别说废话!快把挡道的东西清除掉,好让司令官阁下能顺利通行。”
对其高压态度感到反感的某个士兵,捧起头盖骨,小声念完短暂的祈祷后,朝着士官的脑勺丢了过去。此时士官正好转过脸,生者与死者就这样从侧面来了一个热吻。士官一声惨叫飞跳起来,从吉普车的坐席上翻落。四脚朝天地跌倒在白骨山上昏厥了过去,引来周围一片嘲笑。
圣德拉实战层面的最高指挥官是巴哈兹卤·夏丝德利中将。在贝鲁海峡攻防战中,他负责指挥过圣德拉市的实战部队,是个年纪在四十前半,眼神锐利骨瘦如柴的男人。
贝鲁海峡攻防战对于所有参加过的指挥官来说,都是场不幸且被动的战争。被炮弹炸飞上半身的昆仑军根特雷拉斯将军诚然很不幸,但其他活下来的将军也未见得有多么幸运。因为就连取胜的琼汰·诺儒特也不能说是幸运之人,这就更加重了落败者的被动感。
沾满泥泞全身湿透,又冷又饿疲劳不堪的士兵们也很不幸。但与指挥官们的不幸,性质却稍有不同。他们无法将自己的不幸归罪于长官的责任。新·卡米洛特的凯涅滋·基尔伏特准一副超然物外、与我无关的样子。爱克尔罗尼亚市的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与普林斯·哈拉鲁特的由利·库路冈用不同的表现方法言明了同一件事:因为除自己以外者都很无能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结果。泰多梅卡市的涅·莱尼艾鲁在病院的白墙内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破碎的心。唯有圣德拉市的夏丝德利没能给予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开脱借口。
“琼汰·诺儒特之所以能在贝鲁海峡攻防战成为胜者,是因为占据了地形优势。这次可行不通了!我会让他好好地体会到这点的。”
夏丝德利中将这样想道,他觉得这是洗刷自己耻辱与不甘的天赋良机。很难判断这到底是出于公务原因还是个人意识在作祟。夏丝德利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想和诺儒特攀比能力而发动战争。但是,战争史上有过记载,在高级指挥官的心理中,常常缠绕着这种性格缺陷。
“普林斯·哈拉鲁特不会有实际行动。最多只会进行牵制作战。不过,在获胜之前花费太多时间的话,他们就会产生多余的野心。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根据夏丝德利的见解,贝鲁海峡攻防战惨败的是由于短期决战计划在实施阶段没有顺利发挥出优势,而不是短期决战计划本身的错误。那时六位军队司令或是各自为战或是消极抵抗,无法活用压倒性的兵力差才导致了惨败。但这次不一样了!夏丝德利中将心想,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幸运之神不会再次眷顾琼汰·诺儒特了。
“……失败者最喜欢的话就是‘走着瞧吧!’”
(摘自凯涅滋·基尔伏特准访谈)
另一方面,在仓促的时间内,琼汰·诺儒特构筑了全长近四公里的防御线。和爱克尔罗尼亚军的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AAA”一样,对优秀的陆战指挥官来说,地理位置感似乎是必不可少之物。诺儒特的防御线构筑在正对着嘉斯莫特平原的坡度平缓的丘陵地带,其火力覆盖上没有死角,堪称完美。攻击防御线的任何一点,都会遭到其他方面的火力压制。就算敌人想要迂回避开防卫线,诺儒特也可以从高地上清楚地把握对方的动态,轻松地采取相应措施。看了这个布阵后,曾对于琼汰·诺儒特怀有隔阂的泰多梅卡军高级士官们也不禁改变了态度。
“遇上这种地形,大概谁都会采取与我相同的布阵吧。”
诺儒特这么说道,其中一半是谦虚。他并不指望别人的理解和体谅。
琼汰·诺儒特穿着泰多梅卡军高级士官制服。要是问他对于这件制服的感想,诺儒特的回答是还不错。如果没有军衔徽章的话,这套制服与普通人穿的狩猎旅行套装并无区别。虽然诺儒特的军阶是中将,但其夸张的身份却在其美术系学生的相貌与膝盖上横放的木杖间,漠然地酝酿出不协调感。
腿脚不便的诺儒特乘坐吉普车停在某个叫做托拉朵·达温·希尔的山丘顶端。他从座位上以望远镜和木杖指挥全军的配置。虽然“安乐椅司令”这个别名有招致误解的危险,但诺儒特之所以不是“运动型”的指挥官,并非是由他自己所造成的。
他与AAA、凯涅滋·基尔伏特准、由利·库路冈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诺儒特的视觉想像力异常丰富,他能将未来敌军的攻击形态,以实际影像投射在自己的视网膜上。那当然不是胡乱想像之物,设定战场的配置,对于优秀的军事家来说,就好比是在摊开自己的画卷一般轻松。
就这样,一月三十一日地球上最大的墓地,成了现在进行时的墓地。古老尸体之上,新的死尸又开始堆积起来。
六点五十分,被大雾覆盖的天空一片苍茫。嘉斯莫特的太阳,在这些即将赴死之人的头顶上,投下冷酷而怜悯的一瞥。寒峭开始远去、夜晚开始逃离之时,伴随着号令,炮声轰然炸响。圣德拉军开始了第一波齐射,其中一半炮弹类似于礼炮。搅乱雷达的铝片爆散开来,作为干扰热源感知系统运行的有效手段到处开花。为了不让军用犬的嗅觉派上用处,还在阵地四周洒满香水。这些充分证明“越是努力军事化,越是接近滑稽戏”的警言正确性。
炮战还未结束之际,受命前去侦察的圣德拉军某小队与敌方小队遭遇并发生枪战,随后收获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东西。
那是泰多梅卡军的通信信件。对意外收获惊喜不已的圣德拉军将其带回司令部,解读判明其内容如下。
“圣德拉军的通信密码已被我军破解。我军胜利近在眼前,注意万不可将此优势泄露给敌方”。
署名是琼汰·诺儒特。这当然是泰多梅卡军的计策。扰乱敌人,让他们误以为正在使用被敌军破解的旧密码。这是非常简陋的计策,对诺儒特来说即便失败也无关痛痒。另一方面,在夏丝德利中将眼中,虽然数字化的通信应该不会被人窃听,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为以防万一,今后战场中的通信严禁使用电波。这里不是什么广阔的战场,不用电波也没问题。”
被如此命令的情报参谋卡拉斯塔次中将感到不满,他认为有线通信在战斗中断线的可能性非常之高,而要是使用传令兵之类的手段就会产生情报传达的时差。不仅如此,如果传令兵被敌军捕获,还会有作战情报泄漏的危险。但对于总司令担忧的通信遭敌窃听,他也没有能公然反驳的证据。卡拉斯塔次中佐带着老实的表情接受了命令,接着如此说道。
“准备些信鸽的话,也许会派上大用呢,阁下。”
“没错,值得研究一下。”
夏丝德利相当认真地回答道。他当然未注意到部下话里有话。
就这样,圣德拉军开始发起了对嘉斯莫特原野的全面攻势。因为他们采取的是兼用炮战和接近战为基础的战法,所以需要非常娴熟的战术配合。手挂望远镜远眺的夏丝德利中将,不经意地砸了砸嘴。
“那个山丘让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想办法收拾掉那个山丘,把它给我从地图上抹消掉。”
夏丝德利中将的发言,可以称得上是“沉重且不近人情”要求的代表。当事人本打算将自己身为指挥官的镇静自若传达给全军,结果却弄巧成拙。在部下们的眼中,只觉得他“尽说些蠢话,慌慌张张地乱下命令。”
姑且先把这个命令的效果放在一旁不去管它。名为米德卢·拉文多·托普的山丘是极其重要的战术要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夏丝德利并没有糊涂到连这点也搞不清禁。从地图上把那个山丘给抹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夏丝德利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占领它。荷尼少佐(C注:荷尼这个名字“ホイットニー”其实不是第一次出现了。第二章中也有登场,不过当时这个名字的身份是普林斯·哈拉鲁特炮尘部分的指挥官荷尼中佐。考虑到第四章与第三章的发表整整间隔了一年多,所以我猜想,大概是田中大叔把第二章时出现的这位路人给忘记了,以至于出现了同名角色)指挥的第十四猎兵大队趁着雾霭接近山丘,准备与敌人短兵相接。可却在一小时后,传来了这样的通信。
“这里是第十四猎兵大队,我部现在位于何处?请告知我部现在位置。”
虽然如此狼狈的通信极为罕见,但对当事人来说却是个极为深刻的问题。武装到牙齿的八百名步兵,在大雾中迷路了长达四个小时,陷于进退维谷之中。虽然拜迷路所赐,他们不用投入杀戮之中,但也并非毫发无伤。泰多梅卡军不断炮毁通信波的发射源,共造成六人负伤。虽然这根本无法证明通信内容的泄漏,但用来加深圣德拉军的疑心却绰绰有余。夏丝德利中将重申了早先下达的命令,严禁电波通信。通知第十四猎丘大队他们所处坐标位置的事,自然也因此被禁止了。这件事成为一条伏笔,暂时潜伏于会战的底流之中。总之命令被实行,复数的传令官开始在战场上东奔西走。
此时泰多梅卡军方面也出现了险情。一月三十一日十八点,塞酷鲁茨准将负责的左翼前卫部队,打算攻破圣德拉军右翼左侧。塞酷鲁茨凭着满腔热血,从自己防守的丘陵斜坡上一路狂飙了下去。结果还是由于大雾,未能向前推进多远便迷失了方向。
听说了事情经过的琼汰·诺儒特,对塞酷鲁茨的擅自行动轻声责备了三秒左右后,迅速命人侦察米德卢·拉文多·托普的情况。由于塞酷鲁茨准将的移动和突出,米德卢·拉文多·托普成了空荡荡的不设防地区。如果制高点被圣德拉军占领,那泰多梅卡军的中央部队将承受来自高处的单方面扫射。
诺儒特紧急调遣了两个机枪中队前往米德卢·拉文多·托普的顶部,并且严令塞酷鲁茨准将待在自己进军到的位置,不得擅自行动。诺儒特其实是以迅捷且充满弹性的处理,将突出的部队直接变为能同时用于防御和进攻的游击兵力。
“琼汰·诺儒特作为军事家的真正价值,并不在于能创造奇想天外的计策,而在于脚踏实地、毫无遗漏地完成所有该做的布置,对他来说,所有行动都都在理论与常识的框架内。”
曾经有人如此评价过诺儒特。他在贝鲁海峡攻防战中所布置的,以及在这个嘉斯莫特平原所正在布置的,都称不上是奇策。他通过完美的防御消耗敌人让他们撤退,而不是通过攻击来歼灭敌人。他的完美与拘泥于原则的顽固无缘。乍看之下,好像是针对不同情况采取相应疗法。然而,因为他最初就确立了完全性战略地理优势,剩下的只要贯彻漫长的死守,耐心等待对手身心交瘁既可。
二月一日九时四十分,这天的朝雾开始缓缓消散。
正打算攀上山丘斜坡的圣德拉军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完全暴露在泰多梅卡军的炮火之下,泰多梅卡军的狙击兵团团长高特莱准将一边手持望远镜一边提高了嗓门。
“那些家伙在搞什么!连泳衣也不穿就想在尼泊尔河里游泳吗?得好好教教他们什么是礼仪。”
关于自己说的礼仪,高特莱准将没有多言。他在绝妙的时机把握了敌军的行动,这时所谓的礼仪并无二义。高特莱准将从总司令部附近正在布阵的名为战略顾问的总司令处,得到了口头命令。在收到他报告时,诺儒特已经亲眼确认了战况。被高特莱冠以毫无礼仪头衔的圣德拉军部队,是由渥路特海姆中佐所率领的装甲车大队,那是圣德拉军的精锐核心部队。
超过一百辆的装甲车,并排行驶在白骨遍野的平原上,朝着山丘斜坡推进。车轮之下人骨碎裂声不绝于耳、连成一片,这让人心情恶劣的渎神交响曲在平原上漫延开来。曲调当然也传到琼汰·诺儒特的耳中,但腿脚不便的年青司令,并未皱过一下眉头。在他看来死者的住所大概只存在于生者的心中,而尸体不过是单纯的容器罢了。
“等敌人再靠近些,听到我的命令就让反坦克机枪同时开火。”
停顿了三秒钟后,他再次用另一种表达方式下令道。
“在我下令前,绝对不准开火哟。”
这也是不带任何独创性的台词。对琼汰·诺儒特来说,战斗是应该完成的课题,而不是应该狂热的浪漫。他并非创造性的艺术家,而是官僚性的技术者。他没有任何道理要去追求那之上的存在。
由钢铁与强化陶瓷构成的残暴肉食兽群凶猛地前进,快接近三百米了。渥路特海姆中佐的右手越过肩膀位置,向着更高处举起。
下个瞬间,一百三十五厘米野战炮发射的炮弹在他跟前爆炸了。烈炎黑烟轰鸣同时卷在一起,渥路特海姆中佐的肉体沐浴着炮弹的碎片化为鲜血与肉块。距他五米远处,一位趴在地上的下士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却被鲜血淋漓的肉片狠狠抽在脸上,一声惨叫后晕了过去。
诺儒特口中发出啧啧称奇声,他感到指挥官的战死会导致装甲车群停下前进的脚步。不过,随即迅速决断道。
“射击!”
命令极为单纯且有效。三百挺反坦克机枪同时齐射,周遭所有人的视觉与听觉在俯仰之间完全被麻痹,残响留在鼓膜间挥之不去,被炸飞的装甲车车轮打着空转,浑身沾满自己与他人鲜血的生存者们哀鸿遍野。
“可恶!把我的右脚还我!把脚还我!还我!”
“我眼睛看不见了!救救我,谁来带我回去,我会报答他的……”
这是在装甲车外发生的事。而车内被油迹与鲜血弄得蓬头污面的士兵们,在机械与金属片的挤压中,痛苦地停止了呼吸。
手持望远镜的琼汰·诺儒特,一脸铁青地确认着自己的命令所造成的结果。当他放下望远镜时,表情好像疲惫不堪的登山者一般。
与此同时,圣德拉军夏丝德利中将的望远镜中,捕捉到一个令他不快的镜头。一队敌人——塞酷鲁茨准将的部队——正赶走圣德拉军野战炮部队的士兵,得意洋洋地缴获了四门大炮。中将心想定要教训一下这种自大的行为。并且四门大炮,也是个不小的损失。
此时的圣德拉军做出了一个重大失策,这是个决定战争胜败走向的重大失策。这个失策的直接责任要归罪于名为富兰察中尉的传令士官。不过,最根本的原因却在于禁止电波通信的夏丝德利中将身上。配置于圣德拉军左翼,不断稳步推进的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在二月一日十四时整,接到总司令部命令。传令官富兰察中尉所述命令内容如下:
“迅速将轻装吉普车部队投入前线,阻止敌人搬移大炮”。
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心想,这命令真是既简略又胡来。因为地形高低起伏巨大,而且大雾弥漫,少将并未发现移动大炮的泰多梅卡士兵身影。于是富兰察回答了少将的疑问,指出了攻击目标。他的一根手指自信满满地指着二点八公里之外丘陵上的敌炮兵阵地。
“就是那里。命令是向那里的敌军投入吉普车部队。请立即实行。”
听到他这么一说后,高路特史密斯少将目瞪口呆。那里是被混凝土堡垒与反坦克铁桩所保护,并拥有八门大炮的重炮群,而且左右还设有重机枪阵地。简直就像是磨着獠牙的钢铁凶兽,等着用枪林弹雨把送上门来的敌人给撕成肉渣。用望远镜再次确认了那里的情况后,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发出一声呻吟。
“别开玩笑了!这是自杀行为。就好是小牛主动跳进烤炉!泰多梅卡军的那些家伙,只要守在烤炉旁就可以好好美餐一顿了!”
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去找传令官,打算申请变更命令。但富兰察中尉已经连人影也不见了。因为命令的传达已经结束,所以他迅速启程返回总司令部了。这样一来,高路特史密斯就被逼着做出两选一的单选题,是要遵循命令吗?还是冒着违抗军令的危险,原地不动?高路特史密斯是个老实认真的军人。如果换成AAA站在他的立场上,一定会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偷懒拖延时间,直至状况发生改变。然而,高路特史密斯最后还是选择了遵从命令,就这样……
“如此勇敢且愚昧的突击,在历史上实属罕见”。
被后世如此评价的摩托化狙击联队强行突击作战开始正式执行。
搭载了重机枪、无后坐力炮、迫击炮等装备的轻装甲吉普车部队拥有优异的机动力。根据指挥官个人能力的不同,能产生巨大的战术效果。并且还可以与摩托部队配合使用。这一天,高路特史密斯把八百八十台装甲吉普车尽数投入战场。
吉普上搭乘的一千七百六十名士兵并不知道,在自己的前方由枪炮组成的墓地正等候着他们。机动车辆部队,朝着由混凝土与铁桩加固而成的炮兵阵地发起正面攻势,这是常识范围中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行为。可是,战场上发出的命令,至少有半数以上都是无视常识与理性之物。
二月一日十五时四十分,高路特史密斯少将指挥的八百八十台装甲吉普车,向敌军炮兵阵地开始正面攻击。在此之前,虽然已向阵地发起过炮击,但那不过是进行正面攻击的最好证明。随着他们不断前进,泰多梅卡军的炮火就好似坏掉的淋浴头般猛烈如注,圣德拉军的伤亡急速扩大。
(插图12)
忍耐着血流成河,圣德拉军的装甲吉普车部队,终于到达了泰多梅卡军的炮兵阵地。虽然是值得敬畏的勇气与献身精神,但最后这勇气与献身精神却白白浪费了。混凝土与铁桩阻止了他们的前进,停下了他们的步伐。拒绝向站在枪口前的敌人扫射的军队称不上是人道主义,只能被称为低能。而泰多梅卡军既不低能也不人道主义。
“射击!猛烈射击!”
命令被执行,橙红的火舌朝着圣德拉军狂吐不已,士官的胸口开出赤红的花朵,士兵的头盔被高高掀起。泰多梅卡军的枪口,此起彼伏地不断奏响死神的小号。子弹射入肌肉喷溅出鲜血。失去驾驶员的吉普车并没有失控乱闯,就好像在大倒转前的都市中才能看见的情景一般,吉普车部队现在正处于被称为“堵车”的状态中。一声爆炸往往伴随着一朵巨大橙色花朵的绽放,因为受到攻击通常是油箱。
参加这场战斗的圣德拉将兵共计一千七百六十名。其中一千五百八十九人战死,五十六人被俘。千辛万苦逃回己方阵营者仅有一百一十人,而其中八十四人都伤痕累累。高路特史密斯少将也因身中九弹而加入阵亡者行列。
与此同时,在米德卢·拉文多·托普的东面斜坡上,正进行着一场更为原始的战斗。这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极为激烈。
在这场后来被称之为“交通高峰段的斗殴”战斗中,双方都使用枪托作为殴打武器,虽然战死者的数量很少,但骨折等的重伤者却极多。造成这种结果是因为攻防双方部队的补给都未到达,并同时弹尽粮绝,再加上不知何时起,彼此的距离已接近三十米左右。圣德拉军的罗卜托尼曹长忘我地与敌人大打出手,当他感到一阵刺心的疼痛时,才发现自己的无名指被敌兵给咬掉了。这真是稀罕的倒霉事,幸好不久后,他在地上发现了自己身体所遗失的那部分。虽然不知道咬掉他手指的泰多梅卡军士兵是谁,但毫无疑问对方没有吃人肉的兴趣。
有个从白刃战的漩涡中脱出,终于到达山丘顶端的圣德拉军士官。名叫赖特巴斯,中尉军衔。
“看啊~~是尼泊尔河!泰多梅卡就在我们眼前了,她已经是属于我们的了!就好像躺在床上的女人一样,剩下的就只有剥光她的衣服了!”
欢呼声就此直接化为绝句,同时从三个方向射来的子弹,命中了他的右颈部、左胸、右膝;赖特巴斯中尉一边从三处中弹的部位喷出血雾,一边旋转着跌倒在地。他是“嘉斯莫特会战”中,前进得最远的圣德拉军人,获得这份名誉的代价就是付出生命。他一生中最后的话语,虽然未必能称得上高雅。但作为军人来说,就另当别论了。
十六时四十五分,陆续得知强攻失利的夏丝德利中将,被愤怒与失望的青白劫火烤炙着,喊出一个部下的名字。
“富兰察中慰在哪里?富兰察那个低能在哪里?那个连命令也不会传达的低能儿毁了我们的军队!”
周围的部下们,对这次的巨大损失以及中将的滔天怒火,噤若寒蝉。当事人富兰察中尉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司令的面前。这并非是他想回避责任,从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处赶回总司令部的途中,他被迫击炮弹命中,与乘坐的摩托车一起被炸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自己转达的错误命令造成了怎样的后果就直接挂了。
时间到了二月一日的深夜,圣德拉军的战死者已超过了四千人,陷入无法正常发挥作为军队职能的境地。另一方面,泰多梅卡军的战死者还不到五百人。
圣德拉军终于放弃了攻击,开始退却。二月二日四时四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圣德拉军被败北感与挫折感完全打垮,并创下作战人员百分之二十七以上战死的破记录惨败。阵亡率是否超过百分之十,是判断指挥官能力的一个标准。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夏丝德利中将也不得不接受,为这四千以上人员的死亡负起责任的指挥官之名。拥有命令他人“去死”权力的人类,也必须负起相应的义务。“嘉斯莫特会战”就这样落幕了。与贝鲁海峡时一样,琼汰·诺儒特始终死守到底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这既创造了己方的胜因,也导致了敌方的败因。
二月中旬,圣德拉市长汉德利克·塞雅兹为了和平会谈,前来拜访泰多梅卡市。他诉说此次出兵是由军部主导所至,自己一贯反对用兵。
“也许的确如此。但无论是他人主导,或是并非本意,只要以国家之名所采取的行动,为此必须负上最高负责的都是元首。发起战争国的元首要是没有战争责任,那人世间岂不是不存在战争责任这种东西了。”
泰多梅卡市的总裁这么回答。作为观察者出席(被逼着出席)的龙威心想,真是动听的言论,希望发言者自己处于那种立场时,也能采取与发言相匹符的行动才好。
龙威走出交涉会场的宾馆。单腿不便的青年司令官正坐在门口人行道的长椅上给周围的鸽子喂撒面包屑。转过头看着房东,房客露出笑容,拄着拐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交涉有进展了吗?”
“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为交涉呢。一方在拼命辩解,另一方则是得意洋洋地进行说教。嘛~~反正这次不会有人死亡,就让他们谈到尽兴吧。”
两人漫步走向停车场。诺儒特拄着拐杖,龙威非常自然地配合着他的步调。
“话说起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把农园西边的番茄地交给你打理,怎么样?轻松地尝试一下如何?”
“非常感谢。虽然被太期待会让我为难。但还是请让我试一下吧。到了夏天,不知道能否为AAA送些番茄去呢。”
西历二一九三年二月。虽然伴随着一些的变革或是曲折,但普遍认为七都市并存的时代会长久地持续下去。而番茄地的军师们,在缓缓降临的水色薄暮中,肩并肩地走向回家的农园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