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韩琴琴脸上挂着泪, 看着她妈, 颤抖着嘴唇道,“妈,你竟然打我?因为爸偏袒韩则城和他的儿子, 可你竟然还打我?”
“我不是因为你爸偏袒韩则城和他的儿子而打你, 而是因为你现在这副样子才打你。”
温巧仪满眼失望, 疲惫地闭了闭眼。
她打了韩琴琴, 也只觉得一阵脱力, 手上都有些发抖。
她走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撑着桌子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韩琴琴,道,“琴琴,你说的这些,让你这样歇斯底里, 面目不堪的话, 可那些, 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韩则城上军校,有前程,他儿子教养的好, 你爸喜欢他, 这到底又妨碍了你什么呢?”
“不管你认不认, 他都是你大哥, 他有前程, 你跟你哥如果跟他相处得好,很难说将来不会对你们有所帮衬......”
看女儿又想说话,她抬了抬手,阻止了她。
温巧仪性子柔和,又一向宠爱韩琴琴。
以前她这样一般很难阻止到韩琴琴,但此刻她脸上却是韩琴琴从没见过的严厉,还有一种破碎的痛楚和失望,韩琴琴看到,也不知道为何,心中竟生出惶恐,竟然真的不再出声了。
她知道,现在很多人不喜欢自己。
他们都看不起她,厌弃她。
可如果连她妈都不要她,厌弃她了,她要怎么办?
温巧仪继续道,“不要说你不需要,这世上的事谁能知道呢?看看过去这些年,你还不明白世事无常吗?”
“你和你大哥跟他相处得不好,妈看得出来,他人虽冷漠了些,但却也不会做出什么对你们不好的事情。他要是前程不好,如你所愿的,在农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不过就是满足你奇怪的虚荣心罢了。”
“至于你爸,你捂着你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爸对你们兄妹三个,从小到大,到底是对谁更好些?”
“韩则城那里,除了生活费,他也没给过他别的,军校那里是他自己考上的,前程是他自己搏命搏出来的,可能因为你爸,他的机会是比别人多一些,但那也得他有那个本事立下军功来。”
“你哥的机会,跟他相比,也只会多不会少......也是我的错,从小娇惯你们,不舍得让你们吃一点苦,也不舍得你哥拿命搏前程,只希望你们安安稳稳能过好日子就行。”
所以她对于儿子现状,也并没有什么不满。
相比较在部队里长年不能见面,出任务还可能有性命危险,儿子在家里,安安稳稳,一家人团团圆圆有什么不好?
她吸了口气,道,“你爸对你大哥,对他儿子如何,对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而且他喜欢韩果,是因为韩果教得好,你说你爸不喜欢同同,你先想想你教过同同什么,他又有什么值得你爸对他另眼相看?连你自己都看不上眼,一心想着要送走他,凭什么就要求你爸对他多好?”
“琴琴,他是你自己生的,你自己都厌弃他,凭什么要求别人对他另眼相看?”
“一样的,如果你自己都立不起来,你凭什么要求别人看得起你,喜欢你?你说你将来还要谈对象,结婚,妈还知道你心高,想要嫁个好的,有本事的,可是琴琴,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让人家怎么看上你?”
韩琴琴哇地一声哭出来,她趴到床上哭了好一会儿,才道:“妈,我不知道,我只是难受,真的好难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日子会过成这样......妈,我记得小时候你跟我过说女孩子不要太好强,以后我只要嫁给一个能干的或者门当户对的人家,安安稳稳日子就不会差。可我现在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也想像苏若一样啊,有厉害能干的丈夫,有到了哪里都长眼的儿子,自己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什么事情她丈夫都给她安排好,照顾好......妈,可为什么就这么不公平?凭什么她那样的出身都能过得这么好,我却变成现在这样?”
韩琴琴骄傲,自尊心又强,如果是跟别人,她心底的这些话自然绝对是不会说的。
可是现在对着自己妈,她心神崩溃之下,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
温巧仪听着她前面的话是呆住,听到后面却是心如刀绞。
她走过去搂住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什么好。
她当初的确跟她说过那样的话。
事实上她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就是现在也是如此。
小时候女儿掐尖好强,她觉得那性子不讨喜,就大概那样教育过她。
她还怕女儿被人骗,找个穷苦出身的,将来日子不好过,所以跟她说过嫁人最好嫁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样两人在一起才能说得上话,长长久久。
这些她也不觉得有错。
可是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样的变故。
阴错阳差,将所有的事情都弄得面目全非。
她也不能说是女儿当初嫁给林与民的选择有错,当年她能嫁给林与民其实已经是当时情况下不错的选择。
不然以女儿的性子,在乡下哪里能捱得下?
还是她的错,是她把她养得太娇了,吃不得苦,骨子里还心高气傲,掐尖好强。
现在要掰,哪里有那么容易?
情绪和心态稳定不下来,说什么都没用。
她只能跟她道:“琴琴,你不要跟别人比,你的眼睛不要总看着别人,就算你真的要比,又何苦一定要看着苏若......你想想其他人,还不知道有多少知青还在乡下还没回城,那些人又有几个人过得比你现在要好?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着,你还上了大学,只要你好好过,总不会太差的。”
可这却实在安慰不了此时的韩琴琴。
******
温巧仪满身疲惫的回了房。
韩和淮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女儿那里又出了幺蛾子。
韩和淮想到这个女儿也是头疼。
他道:“她又怎么了?”
温巧仪红了眼眶,低声道:“是我没有教好她。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受不住事......和淮,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别再逼她了,我真怕她受不住,脑子会出问题。”
这并不是开玩笑,这些年,他们认识的,自杀的,脑子出现问题变得疯疯癫癫的不知道有多少。
温巧仪倒不是怕女儿发疯。
她是怕她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面目全非。
这几个月以来她不是不想教她,可是根本就没有用,她已经越来越无力。
她想或许心病只有心药医。
女儿最大的症结就是婚姻不幸,让现在的她不自信,对生活不满,感情也没有寄托,才会变得这样偏激又不快乐,如果能有一个让女儿信服的人爱她,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好好的教导她,或许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知道这不容易,一个能让女儿信服,还能爱她,包容她的男人,谈何容易?
这事还不能跟丈夫商量。
因为她知道这事她丈夫是不会理解和支持的。
而韩和淮很烦躁。
他逼她,他到底逼她什么了啊?
他甚至没办法理解自己怎么生了一个这么弱的女儿。
不知道她脑子里都长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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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则城答应了韩和淮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才走。
本来他还想着就带苏若再出去走走。
可没想到第二天就陆续有人来给韩和淮拜年,结果变成韩和淮很忙,就让他带着苏若陪果果一起在韩和淮外面的书房搭建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野外对战沙盘模型。
不过意外之喜是,苏若竟然对这个也十分有兴趣。
不,事实上她还十分在行......她在行的不是野外对战和作战或者侦查策略,在行的是建筑和园林模型搭建。
反正结果都一样。
结果就变成韩则城指导,苏若和果果两个人玩得十分开心。
这中间还有一个韩则城认识的人过来给韩和淮拜年,听说韩则城也在,还特意让曹姨找了韩则城出去,给他道了歉。
这人就是周念雪的哥哥周池。
韩则城回到房间的时候,苏若还抬头问他那人是谁,韩则城也没有细说,只道:“我爸战友的儿子,不是很熟,就是过来打声招呼。”
苏若便不问了。
下午吃完饭离开的时候果果还意犹未尽。
在车上果果跟苏若道:“阿妈,你看为了你我真是连糖衣炮弹都抵抗住了。”
苏若一呆,什么叫“为了你连糖衣炮弹都抵抗住了”?
他知道什么是糖衣炮弹?
果果解释:“爷爷说如果我留下来,他就送我一整套的大炮模型,还有那个对战沙盘模型,他也可以让我拆了随便玩。我是不是牺牲很大?”
苏若失笑。
她伸手拍了他一下,笑道:“这算什么牺牲?你今天上午难道没看到你爷爷有多忙,你留在这里,让你自己对着那些东西玩,你恐怕玩不了两小时就厌了。”
果果叹气,道:“也是,我还是喜欢阿妈和阿爸你们陪我一起玩。”
苏若看他一派老成样子,真想揉一揉他的脸让他像个正常孩子些。
不过这样看也可爱得很。
苏若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果果昨天都玩了些啥,觉得爷爷对他好不好,他有没有淘气,爷爷家的饭菜好不好吃,有没有什么想回去让阿妈学着做的......韩则城偶尔会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媳妇和儿子,不过却没说什么,一直都专注着开车。
但回到家之后他送了苏若和果果上楼,自己却又去了部队一趟,半个小时之后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个大箱,叫了果果一起拆开,竟然是一整箱的各种沙盘模型材料。
果果尖叫出声。
他爸也太好了吧?!
苏若也很意外。
她道:“你从哪里弄来的?部队上可以随便拿的吗?”
韩则城解释道:“是我办公室的。这些都是旧的,放着也没用,你跟果果喜欢,就拿来给你们玩。”
他搞侦查系统,这些东西就不可能少,他办公室就有很多。
只是以前他没想到儿子和媳妇都喜欢玩这个。
原来是这样。
不过晚上的时候苏若又有了新的忧心点。
她道:“则城,你说你对果果是不是太溺爱了些,他要什么你都轻易地给他,会不会把这孩子宠坏?”
“不会,”
韩则城直接道,“我跟他说了那是我看你喜欢,拿给你玩的,他想要玩,就得征求你的意见,并且完成什么模型都不能半途而废,不完成,是不会给他新的的。”
苏若:......
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怎么叫看我喜欢,拿给我玩的?”
她反应过来,很有点受不了的道,“你怎么这么跟果果说......唉......”
她说为什么总觉得果果对她的态度有时候好像很怪。
原来也不觉得有那么明显。
比如果果总觉得她好像很没用似的,说什么她考不上大学也不用担心,他和他爸不会嫌弃他的,还很认真的跟他爷爷说“阿妈更需要我,我要留下来了,估计她这几天觉都要睡不着了”......
她觉得这肯定跟韩则城的潜移默化有关系。
她觉得应该很认真跟他谈一谈。
可是这事要怎么说呢?
她纠结了好半天,可是她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他道:“我跟他说的是事实,阿若,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学,你在家可能会无聊,我就拿给你跟果果一起玩,正好这小子坐不住,这里面可教的东西很多,够你和他消磨时间的了。”
不是这个问题。
可是苏若想来想去,也觉得这事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跟他说在果果面前不要对她太好吗?
免得果果也总觉得她弱得很,好像总需要他爸甚至他的照顾似的。
算了。
她叹了口气,反正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等她想好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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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这一耽搁后面就把这事给忘了。
时间过得很快,过完正月十五就该去学校报到了。
苏若在床上收拾衣服的时候突然感慨,道:“上一次我就是收拾东西准备去青大的时候突然就变到现在的,你说这会不会是我做的一个梦,我这回再收拾东西,然后一觉醒过来,又变回十八岁的那时候啊?”
饶是韩则城一向泰山崩于顶都不变色,此刻面色也变了。
因为她说的好像她不是只是失去了记忆。
而是她突然变成了现在的她,如果她走了,这个她也就不存在了。
他沉着脸道:“你只是不记得了。”
苏若摇头。
她不像是跟他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不是我不记得了,而是感觉那中间好像真的就没有那五年一样......我觉得如果只是失去了记忆,也至少有其他的痕迹,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
她好像有点困惑,道,“就算我不记得,但我觉得毕竟是五年的经历,对我的性格,行事风格什么的应该也有影响吧,可是我觉得我跟以前的我并没有任何区别啊......还有十八岁以前的事情我记得那么清晰,真的就好像是醒来之前刚刚发生的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就比如说她参加高考复习考试吧,如果真的已经过了五年,就算她不记得了这五年,那五年前的知识也不会真就好像五年前那样清晰吧?
而事实上她就好像是前不久才学的那些东西一样。
其实韩则城也疑惑过。
只是他并不愿意深想,这本来也是没有答案的事。
她失去了记忆,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带她去看医生.......他觉得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好。
她忘记了那就忘记了。
他走到床边把她抱入怀中,低头吻她,是不带任何情欲很温柔那种,苏若正在想着事呢,就侧脸让他别闹,可是他坚持,她拗不过他后面慢慢也被他吻的情起了......要知道过两天以后两个人就不能长期在一起了。
就这样吻得苏若都想抓了他的衣服想进一步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把她抱在怀中,道:“阿若,我不能接受没有你的生活,甚至不能接受之前你对待我的态度。”
苏若笑。
她也不要没有他的生活啊。
她低声道:“就算是我回到十八岁,我也可以再来找你啊......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说到这里她微有些懊恼,道,“我才十八岁,然后莫名其妙就没了五年,最好的五年呢,就这样不见了......如果重回到那时候再来过,我一定不会因为那些人那些事消沉难过,我就来找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对吧?”
说到这里她甚至很憧憬。
她觉得那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过如果他没有记忆,只有她有这一段时间的记忆,以他的性格,她突然去找他,他会不会像对待其他喜欢他的女孩子那样不理会她,对她冷冰冰的?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好像去招惹冷冰冰的他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等两人在一起,她也不会浪费五年的时间,不管他去哪里,她也一定会随军的。
条件艰苦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他肯定也不舍得自己真的吃什么苦的。
苏若胡思乱想着。
而韩则城面色沉沉,却是在想着很现实的事情。
他想的是,她就要去学校。
一件避不开的事情就在眼前,就是袁成杨的母亲舒越兰在青大建筑系做教授,还有袁成杨就住在青大家属院的事。
等苏若去学校,她和他们不可能见不到。
甚至,以她跟他们的渊源,很可能还会有更深的交集。
那就一定会和袁成杨纠缠。
就算她现在已经对袁成杨无心,可他们毕竟有多年的感情......
可这件事,即使像一根尖刺梗在他心头。
他也不能多说半句。
因为说了也没用任何意义。
难道他还能要求她去了学校以后离他们远点不成?
他搭了眼皮,慢慢道:“回到十八岁?阿若,我记得那时候你跟别人还有婚约在身吧,怎么来找我?”
哈?
婚约?
他不提她都忘了。
不过,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跟她提起袁成杨。
原来他是知道这事的吗?
她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根本没在看自己。
她默了一会儿,道:“听说我下乡之后他就跟我那个继姐在一起了......我家里人都跟我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了,那我跟他的婚约就不作数了啊。”
“如果没有呢?”
他对这个答案却不满意,继续问她道。
“哈?”
“如果他......”
他想问她,如果袁成杨根本就没有跟她那个继姐在一起,她会怎么选。
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变了一下,道,“如果你真的回到十八岁,你回去的时候你们还有婚约在身,那时候他也还没有跟你那个继姐在一起,你会主动跟他解除婚约过来找我吗?”
苏若愣住了。
她喃喃道:“我下乡之后......”
“如果你不需要下乡,能够继续读大学,”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问她道,“你知道,那样的话,他是不可能会跟你解除婚约的,你会主动跟他解除婚约,过来找我吗?”
苏若傻了。
她想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假设。
可是她懂他的意思,他其实想问的是,如果一切都没变,她肯不肯主动跟袁成杨解除婚约,跟他在一起。
他这样问,让她都忍不住去想这个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