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尴尬得不行, 还有骨子里被蚂蚁爬的难受。
说实话四年前在她失去记忆回来时,虽然知道苏建州做的事,她对他也算绝情, 但其实心底到底还是存有那么一丝感情的。
但恢复了记忆......原来知道他做了那些事, 和真真切切的看到他做那些事, 再经历一遍, 那种不敢置信,绝望, 和恐惧, 真的会不一样。
再经过这三年。
面前这个人对她来说, 真的是比陌生人还陌生人了。
苏若正想开口请人走,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是在他左边的韩则城。
而她右手边的外公夏向博也先出了声。
夏向博道:“这位先生,请先避让吧,如果有什么话想说, 就麻烦在外面接待室等候一下,还请尊重先人,不要在先人面前失了脸面。”
“好, 好。”
苏建州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当然想留下来陪他们一起拜祭,可看到女儿眼中的冷漠, 心里叹息了一声,还是叫了苏振,带着频频回头的他离开了。
不过去了陵园的接待室,苏建州倒是想起来问儿子,道:“阿振,你怎么会认识......你二姐的外公和外婆?”
苏振还处在异样的振奋和忐忑中,人虽然回来了, 但心神却还留在了墓地那边。
他听到他爸的问话,才回过神来,道:“我......我只是猜的。爸,你说外公外婆会受二姐的影响,也会对我们不管不顾吗?”
苏建州皱了皱眉。
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他在学校管理层多年,当然也不是个傻的。
当年他因为心里愧疚,而女儿又是个尖锐的,所以他把她的大学名额给苏佳,让她下乡之后,就有些害怕面对她,也不愿面对她。
所以后面的事情就都交给了林婉华处理。
而因为林婉华的私心......才会让女儿对他怨恨至此。
但凡当年他多费点心。
不管她怎么怪自己,但还是尽心尽力地给她打点,而不是对她不闻不问,就算她不听,也好好给她解释,好好给她安排下乡的地方......想到这些,他心里也是又悔又难受。
他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不顾就不管不顾吧,我们就在乡下好好生活好了。”
想到刚刚见到的夏澜她爸妈的样子......他突然有些畏缩了。
他跟夏澜的爱情,那是他心中唯一的净土了。
刚刚他只是一时冲动,才叫了他们爸妈。
可这时候想得一多,就畏缩了起来......他已经被女儿弃如敝履,他不想再被夏澜的父母鄙视,不愿不被他们承认,让他们用那种眼神,赤裸裸地告诉他,他们的女儿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男人......
他的人生已经这样,他早就没有了任何斗志,只剩下最后这么一点脸面了。
这样想着他就又猛地站了起来,道,“阿振,我们走吧。”
苏振一愣。
他愕然道:“爸,我们为什么走?外公外婆不是说让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吗?”
苏建州看向自己儿子。
当然就看到了他眼中的希冀。
也才反应过来他叫苏若的外公外婆“外公外婆”,还有之前他在坟前叫夏澜什么......“大妈”?
一时之间,真是五味杂陈。
他道:“阿振,那不是你外公外婆,他们是不会认你的......走吧,阿振。”
他不是他跟阿澜的儿子......是他跟林婉华那个女人的儿子。
他心道,如果这个儿子是他跟阿澜的该有多好啊。
苏振的面色一下子涨红了。
他道:“爸,我最近常做一些梦,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梦里也是二姐的外公外婆回来了,我们一家都住着很好的房子,吃着别人吃不上的饭菜,穿着最新最好的衣服......人人羡慕,我后来还去了国外留学......”
苏建州呆了呆。
他心里一阵难受翻绞,颓丧道:“走吧。”
“爸,那些是真的,”
苏振道,“虽然只是一些不清晰的梦,但我感觉是真的,真的是真的......爸......”
******
墓地。
苏建州和苏振离开。
苏若轻吐了一口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她身旁的老人家拍了拍她的肩,道:“若若,以前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受委屈了。”
最后一句“你受委屈了”很艰难才说出口。
因为一句“受委屈”太过轻飘飘了,让他说得难受......她所遭受的,岂是一句委屈这么简单?
但再难受,他也要说出来。
说出来,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强。
苏若摇了摇头。
对着苏建州没什么感觉,但听到外公这么一句话她眼中却酸胀得厉害,有泪意想要涌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道:“没事,都过去了。而且,”
她笑了一下,往韩则城的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外公,其实我也没有吃多长时间的苦,有韩大哥在呢。”
夏向博看了一眼韩则城,鼻子也有些算,道:“好。”
拜祭完苏若的母亲,大家都有一种掏空的感觉。
也因为苏建州和苏振的出现,大家的情绪也更加低沉。
他们去到接待室苏建州和苏振还在。
苏建州想离开,最后却到底没有抵得过苏振的哀求......他并不抱任何希望,但想到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儿子不能就这么一辈子毁了,最终还是答应他留了下来。
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人,夏向博转头看向苏若,道:“若若,你要不要留在外面,我去打发他,以后他们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苏若摇头。
她轻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当年是他因为害怕我的成分影响他,跟我断绝关系的,这些年他维持生计,靠的也是变卖妈妈的遗物,我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也没有什么不能面对他的。”
而她妈妈的那些遗物,现在也都在她的手上。
其实是她花钱买了那些遗物走的。
夏老夫人搂了搂外孙女。
说实话,就是她都不愿意面对里面那个东西。
一想到女儿嫁给了这样一个人,而外孙女遭受的那些,真的是让她恨不得活剐了里面那个人。
苏若看夏老夫人难受,拍了拍她,笑道:“我没事,真的,外婆,你们也不要太难受了......妈妈是病逝的,她生前,苏先生的确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他就是软弱,其实也没有多坏,走吧,我们都进去。”
众人进到里面。
苏建州又嚅嚅地唤了一声“爸妈”,苏振便也跟着叫了一声“外公外婆”。
夏向博摆了摆手。
他看向苏振,道:“你想要什么?”
苏振一愣。
他喃喃道:“外公......”
“你父亲是苏建州,母亲是林婉华,跟我们夏家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不要叫我外公。”
他道,“就连阿若都已经跟你们苏家断绝关系,其实你们已经和我们夏家没有任何关系......想必你也很清楚你母亲和你姐姐对阿若的所作所为,但还能叫得出口‘外公外婆’,必然是有所求吧?说吧,你说说看。”
苏振:......
他是有所求,可就算他不怎么聪明,也知道应该不是在这种情形下说出口吧?
苏建州叹了口气。
他道:“爸......”
“不要这么叫我,”
夏向博打断他,道,“苏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我手上不仅有你对阿若的断绝关系书,还有你的亲笔自辩书,虽然已经事隔多年,但苏先生亲笔写下,亲口跟很多人自辩多次的事情,想必应该还有印象吧。”
“我苏建州,虽然娶妻夏澜,但彼时夏澜父母失踪,我从未见过夏向博夫妇或者夏家其他任何人一面,夏家家财也从不见分毫。而夏澜嫁我之后不到三年就已经去世,后又娶根正苗红的林婉华,现在更是跟夏澜生的女儿都已经划清界限,断绝关系,早就跟夏家人再无任何瓜葛......既再无瓜葛,苏先生现在这番姿态又是做什么?”
夏向博说得很慢,并不带什么情绪。
但他没说一句,苏建州的腰好像就更佝偻一分,直至再直不起来。
他想说那是当时的时势所逼。
可这句话四年前他能跟苏若解释,现在却对夏向博夫妇开不了这个口......说时势所逼,其实也可以叫逆境见人心......
他临走前给夏向博还有夏老夫人叩了一头。
他道:“当年的确是我软弱无能,又因为愧疚不敢面对自己做下的事,才导致无法挽回的错误......但我对阿澜,是真心的。”
说完才爬了起来,战战巍巍地,拖着尚不甘心的苏振走了。
******
回去的路上,苏若带着南南陪着夏向博和夏老夫人坐了一车。
其他人则是坐了一辆车。
一路上都有些沉默。
就是南南都没有怎么出声,只是窝在夏老夫人的怀里玩着手里的玩具。
看着两边的山林飞速地后退,夏向博突然跟苏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如果不是我们自己离开,而丢下了她,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苏若愣了愣。
她心里也有些怅然,但还是很快就摇了摇头,道:“当年的情况我都听说了,当时战乱,阿妈在学校,你们根本来不及去学校带她走......而且你们走得匆忙,其实也不知道前路会怎么样,反而是阿妈在学校还要安全些。”
夏家树大招风,早就是别人眼中的肥羊。
不当机立断的话,大家都走不了,更何况可能他们身上还有别的任务。
要是去学校带走她妈,那就很明显不是“失踪”了。
她想了想道,“外公外婆你们不必因为这些过去的事情而自责,阿妈当时在学校避过了战乱,后来其实也生活得很好......至于我,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以后也会很好的。”
夏老夫人一手搂着南南,一手握着苏若的手,好一会儿才道:“若若,我们想带果果去国外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南南本来是在玩着玩具,听到这话却“倏”地一下坐直了。
什么叫“带果果去国外住一段时间”......国外是个什么地方她不是特别清楚,但大概就是太外公太外婆想带他走吧。
虽然她哥有时候会欺负她,但太外公太外婆要他走,那还是不行的。
没有她哥的日子......想想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