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小孩子们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歌谣,传颂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杨瑞月从有意识起,就是个坐在柜台里的纸娃娃,父亲会教她很多事情,每天给她念书,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人。

屋外有小孩儿唱歌,她就把那些词都记下来,想着,等自己能出门玩了,也去跟他们一起唱歌。

镇上有田地,父亲跟杨瑞月说,他们这边有个叫采青的习俗,就是晚上可以出门的节日,去田地里采一些种植物,但必须是已经成熟的,寓意节后依旧丰收,如果采了没长好的苗,会倒霉一整年。

在家家户户都缺少粮食的时候,这种节日是可以吃到例外食物的日子,很多小孩子趁着夜色到田地里摘一些自己能拿得动的东西,主人家并不会生气,不过不可以多拿,每样一点点最好,不然人家肯定放狗咬你。

马主任十岁那年的中元节,杨瑞月被制作出来一年多,刚好可以说一点点话的时候。

父亲出门买了点鸡肉跟猪肉丸子,在家里给妻子女儿上香,然后问杨瑞月,晚上要不要出门去采青,这里的小孩儿,在节日里,应该去地里采东西的。

还不会走路的杨瑞月很想去,父亲看出来了,就说给她剪条新裙子,然后抱她去。

中元节的夜晚,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路过人们,换了新花衣的杨瑞月看见了亮晶晶的火焰,伸手去抓的时候被父亲制止了,说她是纸人,那是鬼火,碰到的话,就要被烧掉了。

那一晚,杨瑞月见到了很多人、很多鬼、很多在田地里探头探脑跟小孩子捉迷藏的妖精,他们不会跟父亲打招呼,也不会跟纸娃娃打招呼,但过节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

杨瑞月意犹未尽地在午夜被父亲带回家,她问父亲,为什么不可以多玩一会儿呢?是不是她太沉了?

父亲笑了下,告诉她,中元节只能玩到子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因为过了这个时间,鬼门要重新打开,鬼差会带着锁链把到人们玩耍的鬼魂重新赶到地府去。

如果不在这个时间赶紧回家的话,说不定会被游离的小鬼抓去当替身,顶替应该回地府的小鬼进鬼门关,到时候,就回不来了。

当晚杨瑞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记得以后中元节不能玩到太晚,应该在零点之前回家。

第二天一早,杨瑞月坐在柜台上唱歌,新裙子长长的裙摆垂到地上,有人来敲门,杨瑞月愣了一下,高声喊父亲下楼来开门,她还不会走路,不能去打开店门迎接客人。

父亲听见了声音,很快下楼来,打开门后跟外头焦急的人说了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回来跟杨瑞月说:“月儿,你在家里唱歌,唱完一首就喊一次爸爸,可以吗?”

“可以呀,月儿只会三首歌,唱完的话,就从第一首开始重新唱。”杨瑞月小声地答应了父亲。

然后父亲提起墙角的灯笼,带上一个小小的、没有脸的纸人就出门去了,杨瑞月跟他说的一样,从他踏出家门开始,一直唱歌,唱完一首就喊一声爸爸。

到了中午,父亲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满面青紫的男孩儿,后面还有两个哭着的大人。

父亲抱着男孩儿到杨瑞月前面,让她叫一下男孩儿的名字:马全宝。

杨瑞月点点头,叫了三声,到第三声的时候,男孩儿猛地喘了口气,眼睛忽地一下睁开,却全是眼白,旁边的两个大人看着立马吓得瘫倒在地,只有父亲眼疾手快地捂上男孩儿的眼睛,让杨瑞月再喊三次小宝。

“小宝,小宝,小宝,快快回家。”杨瑞月这次喊完,父亲怀里的男孩儿哇的一声哭出来,等父亲移开手,男孩儿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脸上的青紫渐渐消失。

父亲松了口气,将男孩儿还给那两个大人,说:“魂叫回来了,三年之内,晚上他都不要出门,难熬是难熬点,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魂轻,容易被带走,这次是月儿在才喊他回来,没有下一次了。”

两个大人感恩戴德地给了父亲一些钱,不过父亲没收,让他们赶紧带小孩儿回去睡一觉定定神,再次交代晚上别出门。

——

杨瑞月喝了口搪瓷缸里的热水,对柳招娣说:“我就是这么认识马主任的,他中元节自己走鬼门关里去了,后来我父亲帮他们家把他找回来,慢慢走动就多了点,你不要担心,我也会帮忙把你们的儿子带回来的。”

从杨瑞月说到自己是个纸娃娃开始,柳招娣就感觉自己站不起来了,她腿一直发软。

她年纪也不小了,在不能办祭祀前,她也曾见过那些在葬礼上被涂得花花绿绿的纸人,在小时候,唱一整晚的丧戏跟摆满了灵堂的纸人就是她的童年噩梦,睡着了都会被吓哭。

小时候怕纸人真的活过来,都一把年纪了,没想到真的能听见纸人跟她说“不要担心”,没晕过去是她还记挂着出门在外的丈夫跟儿子。

柳招娣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她发了发狠,咬破舌尖,声音发颤:“那、那个……月儿姐,你、你是纸人?”

“是哦,纸扎的人,会瘪掉。”杨瑞月说着,抬起手,捏扁了自己的手指给柳招娣看。

看着苍白纤长的手指,在杨瑞月另外一只手捏上去后,发出了纸张被捏扁的声音,随后她的手指出现了折痕,明明其他地方还跟人一样,手指那个地方就跟轻飘飘的纸似的。

柳招娣吓得也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指,疼痛让她无法晕过去。

捏完手指,杨瑞月发现柳招娣的脸色更苍白了,她沉默一会儿,把手恢复成原样,说:“招娣,你不要害怕,比起我,不是那些会杀人的人更可怕吗?”

说这话的时候,杨瑞月歪了歪头,修剪平整的头发跟着摆动,看起来没那么像一个呆滞的纸人了。

柳招娣张了张口,很长地叹息一声:“哎……老马,是不是跟你说了镇子上的事?所以你出现,是为了带他们走吗?”

杨瑞月不明白柳招娣在说什么,便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回来是因为,我在马主任十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镇子,最近想念父亲了,所以回来住一阵,不过我不会变老,大概等马主任和你去世后,我又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吧。”

有一次提到了父亲这个字眼,柳招娣总算在慌张惊恐下想起了每年偷偷祭拜马家先祖时,马全宝顺带去祭拜的一个墓碑,那个墓碑上刻的是“挚友杨师傅之墓”,旁边还有那位杨师傅妻子女儿的墓穴。

以前柳招娣问马全宝那是谁,马全宝就解释说是父亲一个挺好的朋友,自己应该喊叔叔,那家人都死全了,其实妻子女儿都是衣冠冢,他们也不知道杨师傅的妻子女儿葬在哪里,但杨师傅死了,肯定没人祭拜他们,就干脆多立了衣冠冢,算是给他们家一个安身之所。

一家三口,都不知道名字,刻在墓碑上的只是旁人对他们的称呼。

柳招娣拍拍胸口:“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听老马说过,爸爸以前是有个叫杨师傅的朋友,墓穴在山上,旁边还有他妻子女儿的坟墓,你既然还活着,那、那应该把墓穴推掉才好……”

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毕竟纸人能说话吃东西实在太令人震撼了,柳招娣要不是有马全宝的交代撑着,她根本不敢同杨瑞月在一个屋子里待着。

杨瑞月继续跟柳招娣解释:“我是父亲的二女儿,不是那个墓穴里的姐姐,姐姐死掉后父亲太伤心了,所以做了我出来,我们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高,她死在十五岁,所以我也不会再长大。”

柳招娣愣住了,当父母的人,看不得这样的事,孩子死去,父亲得多难过,才必须去靠制作一个假的女儿来支撑自己活下去呢?

可是,最后父亲还是死了,又只留下这个懵懵懂懂的纸娃娃,她说想念父亲回来,离开的日子里,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难怪杨瑞月长着十五六岁的脸,还留着小孩儿才会剪的娃娃头。

柳招娣按照马全宝的年纪往前推了推,三十多年前的时候,会剪这种头发的孩子一般是女学生,她们上新式的学校,穿着蓝色的学生裙,平刘海、齐耳短发,可以叫学生头,也有些地方叫娃娃头。

不管怎么看,杨瑞月其实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柳招娣做母亲的,慢慢放下了心防,她把馒头跟米饭往杨瑞月那推了推:“月儿姐,先吃饭吧,老马他们……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没太多文化的柳招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般能做的就是招呼客人吃东西,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客气、最真诚的话了。

杨瑞月拿起一个馒头递给柳招娣,说:“招娣,你也吃,他们可能需要点时间。”

看着眼前的馒头,柳招娣接过后有些紧张地问:“月儿姐,我能问一下,我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老马去找他啊?”

杨瑞月并不吝啬将这些告诉别人,便说:“每个人死亡的日子都是固定好的,马福阳要死在生日那天,要想救他,多提前准备一天,救下来的可能就大一点。”

定数这个东西很玄乎的,有的人运气就是好,到了该死的时候也不会死,可有的人呢,或许人还在没到该死的命数呢,忽然就死了。

一个人的命运轨迹是多方影响的结果,你主观做了多少被算进命数中的事,死亡的时间就有可能被提前多少。

当然,这些东西都不用跟柳招娣说得太明白,只要告诉她,那一天是劫,想活,远离死因就可以了。

就像算命的会跟别人说,你将来要被淹死的,所以某某日子千万不能靠近水源,不过很多时候,说了也没用,该死的人,在自家水盆里都能淹死。

柳招娣并不像马全宝听到这个消息时被震惊到掉下椅子的模样,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说,对着杨瑞月干笑了下,让她先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完】

月儿姐:吃小孩儿,一口一个= ̄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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