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见过。”亦慧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车里的温度已经降下来，手心舒爽了许多。
突然，她禁不住地笑了。她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笃定她是住老城区的。
“你笑什么？”他问。
“你有朋友在景丽花园？”亦慧抬起头，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亦慧觉得他一定是想起了那次树荫下开车经过的情形。但他很快显露出否认的表情，眼神一下子飘离，头扭向窗外，嘴里道：“没有。”
亦慧本想说，她不住那，只是她妹妹住那里。但见他扭头，她也侧过头，专心开车，沉默不言，只是打开了车里的音响，让音乐填满整个车厢空间。
路况罕见地好，一路畅通。马路延伸到尽头，是蓝天上冒出的团团白云，层层叠叠，造型变幻。亦慧知道，再开个十分钟，就进入秀湖墅的外围圈。
秀湖墅是一片别墅区，开盘至今，已有十几年时间。亦慧还记得它刚开盘时，广告营销做得飞起，势要做成广远港市的第一别墅楼盘。实际上，它的硬件也不错，依山傍湖，自然景色就赢过多少楼盘，再加上它里头的各项配套设施齐全，一时间，把广远港市的别墅楼盘价格炒到新高点。
然而如今看来，它的入住率是各类别墅楼盘中最低的。不是因为价格太高——广远港市是省城，向来不缺有钱人。事实上，它的价格在开盘不久后便跌了不少。原因有很多，但说来说去不过就一样：坊间传闻，那里风水不好。
传言也就罢了，但后来又有新闻爆出，楼盘刚开始建的时候，有个工人溺死在湖里。没过多久，又有消息说，有个工人被电死在装修现场。传得神乎其神，特别瘆人。
众所周知，有钱人是及其讲究风水运势的。这样一来，这别墅就卖得不好，卖出去的，人家也不来住，或闲置，或租出去，整片别墅区便由此显得特别荒凉，尤其是晚上，俨然是一个“鬼城”。
果然车子一拐进秀湖墅的外围圈，路上的车辆便少了许多。本身有山有湖的地段，就会比较偏僻，倒也正常。此时的猛烈的日光已变淡，不再耀眼。亦慧将墨镜摘下，塞进包里。待到她把车开进小区，在两边茂密的树荫下开上两三分钟，方向盘一拐，眼前一片开阔，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可惜了这么好的风光！亦慧暗自想道。不过，也正因为人烟稀少，景色才更有几分不经雕琢的自然美，不然就便成了一个公园。亦慧倒是从不怕那些虚的玄学说法，所以有那么几秒钟，她思考了下搬到这里的可能性。不，还是算了，看着马路上被车子碾出来的几个车轮大小的坑，湖边摇摇晃晃的栏杆，真住在这儿，怕是有一大堆生活上的难题要解决。
“你是买的房子还是？”亦慧忍不住，问了一句。
“租的。”Erick说，“我今年才刚回国。我也从未想过买房子，多拘束。”
亦慧笑了，道：“国情不同。”
又好奇，问：“你是什么时候出的国？”
Erick思索了一阵，说：“小时候吧，大概是十岁。”
“这么说……冒昧问下，你今年贵庚？”怕他听不懂词儿，亦慧又补充道，“就是你的年龄。不会是像女士一样需要保密吧？”
Erick扬起头，道：“35。”
年龄和亦慧猜测的差不多。可能是年纪大了，亦慧如今觉得，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倒是这种出了社会磨了一阵的男人，来得有滋味些。
又胡思乱想远了，亦慧把注意力拉回来，道：“那难怪了，这里开盘时，你还在国外。”
“有什么关系吗？”
亦慧不道明，只是问：“你为什么想要在这里租房啊？偏僻又冷清。”
“正是冷清，我才喜欢。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正说着，车子经过了第一栋别墅，亦慧道：“住这里，没车子怎么行，跟进庄园似的，现在才是住人的地方。”说罢，便挂了档，将车子开慢些。
“你的房子在哪里？”
“继续开，湖边的最后一栋。”
沿着湖边，亦慧继续开。车子前面的尽头，看不见蓝天白云了，青山的背后的天空，像山冒了烟似的被染得乌黑，烟又团成云，低低地压着山峰。湖面被风吹起一阵阵涟漪，似被抓皱的绸缎。湖边的树，勾勒出风的形状。隐隐地，有雷声传来，仿佛是从山后面而来的神仙，正在敲鼓。
天气说变就变，眨眼间便乌云压城，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亦慧瞧了一眼窗外，正想感叹即将到来的疾风暴雨，便听得Erick问：“你呢？”
“我什么？”亦慧一头雾水。
“年龄？”
“保密。”亦慧笑道。
“我想猜，二十多岁。虽然客观看起来如此，但我推测应该不对。毕竟你的谈吐很不像，应该还要年长些。所以是三十？”
亦慧知道这话，一半实话一半奉承。虽如此，她的心里还是暗自欢喜，只是脸上不流露出来，只是说：“没那么年轻。”
“三十二，”对于这个话题，Erick出于意料地感兴趣，“这下总算猜对吧。”
亦慧不明白他为何总抓着年龄不放，一点也不像他这几次见面表现出来的高冷。成年人交往，本身年龄就无足轻重，更何况，两人只是萍水相逢，连商业合作都未算得上。于是她便懒懒道：“我比你大。”
“不可能！”Erick提高声调，反应有些夸张。亦慧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盯着亦慧，一边眉毛单独挑着，形成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亦慧还来不得反应，他瞳孔里的惊讶便迅速消失，转变成迷惘，像看到了漫布田野的迷雾。
亦慧转回头看路，又道：“为什么不可能，我比你大三岁。”
她忽然笑了。若是年轻时，她还会说：“叫姐姐。”
隐隐的雷声越来越近，在一声霹雳之后，雨点如期而至，砸在车前窗上。亦慧打开了雨刷。
她又瞄了一眼Erick，他不再看她，而是盯着眼前的雨出神，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音乐依旧响着，与越来越响的雨声相融。
“到了。”他突然道。
雨势实在太大，亦慧看不清他那栋房子的模样，只得把车子停稳，说：“你等等，我找找，车里有把伞……”
但Erick并未等她说完，便开车门走入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