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到名字的吴悠心脏漏跳了半拍,依旧面不改色,但藏在衣兜里的手攥的紧紧的,渗出了细汗。她眼神瞥向窗外,对着柳树翠绿的身形淡淡应了一声:“哦,是吗。”
柳慕慕反应过来,惊讶的说:“原来你们认识呀?”
江凝看向吴悠,眼神中多了一抹玩味的色彩,缓缓说道:“我们何止认识。”
“不熟。”吴悠吐出两个字打断对方的话,径直走到403寝室门口掏出钥匙,手心一层细汗,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发抖,几乎抓不稳那小小的钥匙串。
吴悠听见江凝的一声轻笑,心里一紧。随即想到对方的视角看不到自己的手,她没有发现自己的紧张,估计只是在笑她说的话。
吴悠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江凝脸上现在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她拉开门,将那个熟悉的人牢牢关在屋外。
吴悠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了脸,好像这样就能藏起所有的心烦意乱。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些情绪,都与江凝有关,且只与江凝有关。
像是落荒而逃一般,真丢脸。
寝室里很静,能听得见外面挂过的风声。走廊里两个人的交谈声欢快的像是迎来初春的麻雀,传入吴悠的耳中。
即使隔着门板,她也能从江凝语调和声音的变化中看得见江凝脸上的表情波动。
吴悠闭上眼睛,江凝的身影却随着声音出现在她的眼前。江凝爱穿黑白色衣服,同样的黑白色,套在别人身上就沦为单调的背景板,穿在她身上就是无边夜色明月当空,神秘而又迷人。
江凝的气质过于突兀,不管身在哪里都能最先得到别人的关注,仿佛天生身上闪着光。
随着两人渐渐长大,吴悠才逐渐意识到:她只能跟在对方的后面成为一个卑微的追随者,注定不能与之同行。
吴悠听见江凝同柳慕慕告别,话语中带着笑意,听的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幸好这不舒服没有持续多久,片刻后寝室便响起了敲门声。
“吴悠你怎么把门锁死了,我还没有钥匙啊。”柳慕慕在门外说到,语气有些惊讶。
吴悠坐在椅子上调节了一会儿情绪,才起身去给柳慕慕开门。
“抱歉,风刮的。”吴悠说。再开门时走廊里已经看不见江凝的身影了,她悄然松了一口气。
柳慕慕没在意对方将自己锁在门外的事情,对吴悠分享从江凝那听来的消息:“听说江凝住在三公寓,那边离这里很远呢,要走半个学校。”
“嗯。”吴悠自然知道这件事,正因为哲学院的寝室离得远,所以她们才没有碰到过。
“刚才看她搬行李箱走上来,好像有点吃力呢。”柳慕慕想了想,说。
了解江凝的吴悠却不这么想,当初她们高中一起住校的时候江凝东西就少,到了大学估计习惯没变,也就那一个行李箱。江凝她连平底鞋都没换,一看就不是什么吃力的样子。
确定对方根本不需要帮忙,再加上吴悠对江凝避之不及,懒得凑这个热闹。吴悠开口:“你要想去帮她就自己去,别想拽上我。”
“哦……”柳慕慕眼神暗淡了下来,乖乖打开箱子收拾行李了。
柳暮暮将书归类码好放到书架上,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吴悠和江凝看起来关系为什么有些奇怪。从江凝的反应来看他们之间不像是有什么恩怨,倒像亲近的朋友,而且还是吴悠在单方面闹别扭。
但是这是别人的事情,她问起来好像不太好。柳慕慕偷偷看了一眼吴悠,后者已经爬上床了,靠着墙找了个舒服位置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只能从对方紧皱的眉头揣测她的心情并不好。
…………
开学的第一节课是世界近代史,新老师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博士生,在简要讲了几句客套话,着重强调这门课程的重要性后便拿出点名册点名。
“吴悠。”
老师拿着点名册举目四望,没见着有人回应,只能拿笔在名字后面画了缺勤。
陈佳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吴悠的影子,用笔帽戳戳柳慕慕的后背,悄声问道:“吴悠呢?”
柳慕慕有些慌乱抓着手机想联系吴悠,向四周无助地望了望,对陈佳道:“我明明走之前叫她了……她没来吗?”
“啧。”陈佳一脸恨铁不成钢,“看来是又逃课了,这个不靠谱的。”
柳慕慕神色慌张,她看了看腕表,这节课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想用迟到的借口掩饰也不管用了,她说:“啊?那怎么办啊?现在叫她也来不及了吧?”
陈佳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表情十分平静,安慰柳慕慕道:“没事儿,这才第一次,顶多扣点平时成绩。她不在意咱们跟着操心有什么用。”
饶是对方这么说,柳慕慕脸上忧色未退。这几分不在意那几分不在意,等到了期末考试还怎么及格?她心里想着,等到回寝室了一定要叮嘱她的室友好好学习。
坐在第一排的江凝听到吴悠的名字无人应后,脸色变得阴沉了几分。手下意识伸到衣兜里,摸到手机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对方新的号码,而那个保存了六七年的号码早在高考后就变成了空号。
她已经没有再看管吴悠的权利了。
但是这家伙也太松懈散漫了些吧?
要不不管她了,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江凝握住了衣兜里的手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江凝看着黑板,用笔记下老师写的板书。手指轻扣着笔记本,发出细微的声响。然而写了一段回过神来再低头一看,工业革命下面多了一行吴悠的名字。
…………
吴悠的回笼觉一直睡到十点多,惊醒后坐起来看了眼表才发现已经错过新学期第一二节课了,作为一个旷课老手,她脸不红心不跳,果断选择躺下再睡个回笼觉。
又躺在床上挺尸了一会儿,吴悠着实睡不下去了。再看看表马上要到午饭的时间,也该起床收拾收拾。现在才刚放学,等到去上课的同学抢完饭她也收拾好了,去食堂正好能赶上人少的时候。
吴悠心里想的挺好,端着脸盆哼着歌正要出去,结果刚推开寝室迎面撞到下课回来的江凝。
“哟,刚起?”江凝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看着吴悠,脸上似笑非笑。
她为什么不去食堂呢……吴悠脸色一僵,然而江凝已经看见自己了,缩回寝室去也可能会被她抓出来。这是十多年的老校舍了,用的还是那种旧式锁,校园卡沿着门缝塞进去一别就开。
诶,江凝刚转过来,她可能不知道这个锁这么好开。就算她知道,按照江凝的性格,也不是会随便撬锁的人。
吴悠面不改色,然而头脑却转的飞快。刷一下合上了门,好像她从来没出来过一样。
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吴悠后背抵着门,抱着盆在心里默念着咒语。
吴悠听见江凝在门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只觉懊恼。是她不小心,本来应该打探好情况确保万无一失再出来的。
其实她也没必要如此慌张的躲开江凝,毕竟寝室对门总能见到,始终是要碰见的。而且寝室走廊里不止她们两个人,以前就算她犯了错,江凝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为难她的,但回到家之后挨打或者受罚就不一定了。
“怎么一直躲我?”江凝敲响了403寝室的门,先发制人,提高了声调说到:“不认识我了是吧?吴悠。”
吴悠倚在门上不搭话,心中却默默想着:我哪敢不认识你啊?
江凝听不到回答,眼睛眯了眯。她继续礼貌地叩门,又说:“看来从我们分开之后你变了很多。你要不要和我解释一下,今天为什么不去上课?”
如果是还在上高中的吴悠会找出一大堆理由,像什么身体不舒服有老奶奶需要帮忙之类的……虽然结果大都会被对方戳穿并受到双倍的惩罚,但吴悠总是会为了逃避处罚铤而走险。
不过现在与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想去而已。”吴悠直白的说到。“而且我已经到了十八岁,不管是你家还是你这个人,都已经没有照看我的义务了。”
“把你我这些年的感情解释成义务,听着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在吴悠父母发生意外之后,留下来的遗孤便成了问题。爷爷奶奶早已相继撒手人寰,外公外婆又年迈多病,虽然有心,但根本无力照顾一个孩子。
在与吴悠剩下的家人沟通后,江家就接管了照顾吴悠的义务。毕竟家大业大,就算已经有了儿女再添个也不算什么。
江家效率一向很快,早上决定的事情中午就办完了,以至于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吴悠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只能回屋收拾东西,擦干眼泪拉住江凝向她伸出的手。
为了迎接朋友的到来,江凝甚至让出来自己一半床铺和半个房间,还决定把自己最喜欢的白熊玩偶送给吴悠当礼物。她为迎接朋友的到来做了太多准备,以至于听到母亲说已经收拾出新房间给吴悠的消息甚至有些不满。
但是对于吴悠来说,寄人篱下总是没有什么归属感。而且她也不喜欢江家的氛围,规矩多且杂。江家从来没有亏待过吴悠的吃穿用度,但态度上这个外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儿女还是有些区别的。
上行下效,家里仆人对吴悠和江凝自然不同。
吴悠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想法,但江凝还是察觉到了。刚上了在初中她就以要体验生活和安心学习为由劝说母亲,带着吴悠从家搬到了寝室里。
她们睡着同样的硬板床,分享同一袋零食。只有在周末江凝才会带着吴悠回家。
江凝笑了一声,“算了,先不说这个——出来吧,吴悠。”
江凝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态度明显放缓了许多,“我不是来问责的,我只想看看你。”
像是担心对方感觉不到自己的诚意,江凝又加了一个条件:“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吴悠用后背抵着门,握住右手手腕,抑制住夺门而出的欲望。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我现在并不想见你。”
“好,那就不见。”江凝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寝室走廊的喧哗声中几乎听不清。
“你是不是还在意着之前和我的那点矛盾?吵完架你就自作主张收拾东西跑掉,后来想找你解释清楚才发现你换了所有联系方式。真是的,简直像小孩子一样的做派,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说到最后,江凝轻笑了一声。
听江凝提起往事,吴悠想为自己辩解,然而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说出口。“我……”
吴悠回忆起那次争吵,不由心塞,她把脸埋在左手里。
其实现在想起来,惹得她们吵架的理由都荒谬的可笑。她倒不是因为吵架才离开,而像是为了离开而和江凝争吵。
江凝又轻轻叩了叩门,压低声音贴在门边说:“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吴悠心念一动,手里的脸盆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张接住,牙具和洗面奶在盆里撞得直晃。吴悠把脸盆扔在一边,按在门把上的手犹豫片刻,推开了门。
门外一片静寂,江凝的身影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