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何晓依忽然感觉肚子里一阵胀痛,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冬天夜长,屋子里还是漆黑一片,她想上厕所,却又不敢去,犹犹豫豫地思忖了好久,才向着床头那边轻声喊道:“喂,苏鹊,苏鹊……”
因为女生都还没回来,何晓依又不敢一个人睡,所以尽管不大喜欢苏鹊,还是好说歹说让她搬过来住了。这时候苏鹊好像还在睡梦之中,叫了半天也没动静,她心里有些沮丧,又不好意思过去推她。这时候肚子已经痛得受不了了,她深吸一口气,只穿着内衣就急匆匆地趿拉着拖鞋跑进厕所去了。
她开了厕所的灯,却感觉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只手从下水道里伸出来似的。好不容易心惊胆战地上完厕所,肚子舒服多了,只是房间里没有空调,冻得她直打哆嗦。她飞快地拧开水龙头洗手,水冰凉刺骨,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翻开手掌看的时候,忽然发现两只手上全是血,此刻正在水流的冲刷下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啊——”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不顾一切地冲到苏鹊的床头推她,手却不经意地碰到一件硬梆梆的东西。何晓依下意识地抓在手中,借着厕所泄出的灯光举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把沾满血迹的匕首。她吓得手一松,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苏鹊,苏鹊……”她拼命地推着她,半天都没有动静。何晓依的心里“唰”的一下凉了,她屏住呼吸,猛地掀开了苏鹊的被子。
苏鹊仰面躺在床上,浑身都是血。她漂亮的脸蛋、修长的脖子、丰满的胸脯和平坦的小腹上,每一处都扎了大大小小几十道伤口,血液仿佛喷泉一样射出来,在被子和床单上一层层晕染,仿佛一片盛开的花朵。
一片模糊的意识中,她看到自己狞笑着把匕首一刀刀刺向苏鹊的胸口,一刀,又一刀……
是她杀了苏鹊吗?
何晓依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捂住脸,拼命地尖叫起来……
“晓依,晓依你怎么了?”耳边忽然有人和自己说话。
何晓依睁开眼睛,看到苏鹊拧开了日光灯,趴在自己床头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肩膀。
“我……”她转头看了看四周,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我做噩梦了。”
苏鹊笑了笑:“你太紧张了,君临不会有事的。”
“嗯,我没事了,谢谢你。”何晓依看着苏鹊把灯关上又爬回去睡了,嘴巴张了张,还是忍住没把刚才的梦告诉她。她这时才发觉肚子里真的很痛,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爬起来上厕所了。
听着对面响起的均匀的呼吸声,何晓依心中忽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没。如果有机会,她会不会真的杀了苏鹊?
“什么?你把杀人凶手放走了?”柳君临刚一张开眼就听见苏鹊对着玄机道人大吵大闹。在寝室的中间,站着一具四肢扭曲的骷髅,黑色的斗篷裹住了它的身体,骷髅的旁边是碎成两半的铁面具,此外还有星星点点的几处血迹。他并不知道昨晚曾经在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更不可能知道是自己出手终结了铁面的性命。
“她的仇报了,已经去冥界投胎转世了。”玄机道人难得的有耐心和她解释。
“喂,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老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苏鹊不依不饶地说。
奇怪的是这一次玄机道人并没有跟她吵,他叹了口气道:“阿修罗天性争勇斗狠,自古以来在修罗场中都是生死相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林枫红这一次在人间难得动了真情,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情有可原,至于她的去向嘛,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对她多一点信任,毕竟在那种冷酷的地方出来的人,比谁都更需要关爱。”
“看来世人的传闻没错,玄机道人果然是性情中人,风流洒脱哦。”苏鹊转怒为笑。
这时寝室的门开了,何晓依抱着一大叠资料走进来:“呶,我把能查到的资料都偷偷复印了出来,要是被学校发现我这个勤工助学的岗位也不用做了。”
“怕是咱几个连学都没的上了呢。”苏鹊笑着拿起一叠资料细细的看起来。
薛正虎把资料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时候,忽然不小心踢倒了那具骷髅。只听“哗啦”一声,206块骨骼散了架,坍塌在地上,好在有人皮裹着,没有溅得到处都是,否则这个寝室恐怕没有人敢睡了。
“哎呀呀,不好意思了。”苏鹊一边跳着闪开一边笑道,“看来这东西得由你来扔出去了。”
“切,活着作孽,死了都不让人安生。”薛正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掀开了它的斗篷,“啊——”
“干什么一惊一咋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处乱不惊,怎么一点也没有为师的风范?”玄机道人皱了皱眉头,探过脑袋一看,“哇——”
“师父,你——”
“我是感叹这个孩子的身世,惨啊惨……”玄机道人摇摇头叹道。在那具被人皮裹着的骷髅背后,躺着一个蜷缩的女婴,她的身体皱巴巴的,皮肤里渗出粉嫩的颜色,原来一直躲在铁面人斗篷里说话的,竟然是这个小女孩。现在她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是……”玄机道人仔细看了看这个孩子,又看了看那两个吓得面如土色的女生,喃喃自语道,“不对啊,身体在这里,魂魄却不在附近,难道又被她跑掉了?”
“喂,”柳君临好不容易弄清了眼前的状况,不禁疑惑道,“那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们还要查什么?”
“不知道,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玄机道人接口道,“铁面虽然已经死了,可是那些头发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婴是谁?古墓血衣是怎么回事?你身体里的剑魂又怎么办?说到底铁面也只是一个想得到剑魂的小角色,而大部分的命案和林枫红关系并不大,这个阴谋背后的庞大势力,还远远没有露出真面目哪。”
“可是我们只有五个人……”
“当然了,人是少了点,可有我玄机道人在,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停住了,“咦?这是什么?”
夹在那份档案里的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子站在一栋古建筑前面,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在他背后的空气里隐隐漂浮着一些影子,奇怪的是这些影子都只有上半身,腰部以下显得十分模糊。
“这是……老宿舍楼?”苏鹊猛然记起上次和薛正虎爬到西凉山上遥望古墓的情形,听师兄师姐们说,在老宿舍楼前拍照,会在洗出的照片里发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人影。
“没错,就是那里。”薛正虎肯定地说,“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照片呢?而且照片里的人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你傻啊?”苏鹊把照片抢过来道,“一看就知道是四五十年代的照片,那时候还没你呢。”
“看来这也是最后的线索了。”玄机道人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你们赶紧收拾一下,我们立刻过去。”
“啊?现在?”薛正虎摸了摸肚皮道,“我还没吃中午饭呢。”
“中国人口这么多,你就行行好,为人民节省一点粮食吧。”
西凉山并不算太陡,只不过那条曲折的小路实在是不太好走,因而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按照柳君临家里的习俗,这大约是大年三十上坟的时间。
“哎呀,饭都没的吃,还得爬这么高,到时候遇到个冤魂幽灵什么的,肯定体力不支,死了都是个饿死鬼,说起来真是好生凄凉啊……”薛正虎一路上唧唧歪歪地说个不停,直到站在古旧的老宿舍楼前,午后的阳光被高大的树木挡住的时候,他才猛地打了个激灵,闭上了嘴。
老宿舍楼是一幢废弃的宿舍楼,很多年没有人住了,大部分的门窗都已经被人拆掉,看上去仿佛骷髅的眼睛,静静的,等人陷入其中。阴风刺骨,五个人在楼前稍微停顿了一下,玄机道人带头走向了那扇已经坍塌了半边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阵灰尘从头顶上簌簌地掉落下来,里面传来一阵潮腐的气息。刚走进没几步,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声音,仿佛绳子在摩擦房梁。玄机道人一抬头,前额撞到了一双崭新的女式皮鞋上,他冷静地往旁边闪开一步,背后的何晓依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柳君临下意识地抓住了何晓依的手。几秒钟之后,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灰暗。在门口上方一根裸露出来的房梁上,长长的头发晃晃荡荡地吊着一个女孩,她的眼睛被勒得突出来,长长的舌头一直耷拉到胸前,一身火红色的衣服分外惹眼。
“林……林枫红?”尽管已经被勒得面目全非,柳君临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曾经的校花。
玄机道人忽然发现林枫红的衣服上露出一片片不规则的白色,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衣服上所有的颜色都是被眼睛和鼻子里流出的鲜血染红的。
“善哉善哉!”玄机道人的神情不禁有些黯然,本来想放她去投胎转世,可如今林枫红突遭横死,恐怕魂魄一定会化为恶鬼,校园里又要不得安宁了。
在阿修罗的世界里,要么生,要么死,力量是唯一的崇尚,从来就没有感情可言。这一点林枫红不会不懂,可她还是为了查出谋害男朋友的真凶,无怨无悔地死去了。玄机道人略一沉吟,挥手斩断了绳子,林枫红的身体仿佛一片落叶,飘飘摇摇地坠落下来。
玄机道人上前一步,稳稳地抱住了她。他忽然回忆起九万年前那段震惊六界的绝世恋情,魔王尚且如此,又有谁敢说这一生能勘破一个情字?他把手轻轻地覆在林枫红的眼睛上,想合上她那凸出的瞳孔。掌心里却忽然传出一阵针刺般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把手一缩,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血色的眸子猛然一转,两道绿气仿佛羽箭一样刺入了玄机道人的天眼。
“啊——”玄机道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奋力把林枫红的尸体扔了出去。眼睛里的疼痛锥心刺骨,即使以他的定力也无法忍耐,他拼命地捂住眼睛,滚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师父,师父……”薛正虎完全不明白眼前的一切,他跪倒在地上,显得束手无策,这一切太过突然,柳君临同样不知所措,而何晓依和苏鹊这两个女生更是被吓呆了,只顾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什么也帮不上忙。
“快……快……”玄机道人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是尸毒。”
薛正虎震呆了,竟然有人在林枫红的眼睛里下了尸毒?尸毒是恶鬼用坟场的瘴气和最深的怨念提炼而成,能让人的肉体连同灵魂在几分钟内一齐腐烂掉。玄机道人如此高深的法力,也只能暂时延缓尸毒的发作,却始终无法阻挡,更何况尸毒直接沁入了他的天眼,连法力都很难施展。
“正虎……”玄机道人的声音渐渐微弱,身体开始痉挛,“快……快把为师……的眼睛……挖出来……”
“啊?这……”薛正虎吓了一跳,这种事情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快……来不及了……你想让……为师死吗?”玄机道人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里缓缓漫过绿气的颜色,绿荧荧的仿佛幽幽的鬼火。
“可是……可是我……没带刀啊。”薛正虎的声音颤抖起来,连话都说不清了。
玄机道人的脸孔由于痛苦而变得更加扭曲,手脚摊开成一个“大”字,身上的长袍已经被抓烂了。不能再等了,尸毒是无药可解的,如果再拖延下去,挖去的就不只是眼睛了。
“师父,得罪了。”薛正虎深吸一口气,曲起食指和中指就对着他的天眼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