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那浅浅的歌声,不出片刻,少年便落在了一处院子的墙头。
这院子与别处的不同,虽也挂着几个灯笼,较之别处却算是冷寂。
旁边的几处院子到处张灯结彩,热闹虽不及街上,却也满满地洋溢着喜气,家丁仆奴的身影不绝,反观这座院子,却是感觉不出几丝人气,想是其中侍候的人也寥寥无几。
那歌声还在继续,清清浅浅,却比方才更为清晰了。
隔壁的院子很是热闹,少年摇头一笑,今夜想是也便只他有幸听得到这般歌声了。
如此想着,少年一个旋身从墙头下来,连片雪也不曾惊动,抬步寻去。
只是那声音离得越近,越让人听出些异样来,便仿若是……
刚转过一处廊道,一个女子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廊前的雪地里,少年只看到她的侧影,却一时迈不出脚步了。
并非那女子长得多美,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真要说,还是未长开的年纪,只是她那么站着,廊边唯有的几盏灯笼映着她的眸子,竟仿若映出流光溢彩。那眸子很亮,却又莫名似蒙着尘埃,教人看去并不那般清晰。
再看过去,那女孩便这么站在雪地里,披一件半新的披肩,伸手接着那簌簌落下的雪花,轻启朱唇。
“昏黄烛火轻摇晃大红盖头下谁彷徨,流泪的花和荣喜堂静静放在一旁,回忆像默片播放刻下一寸一寸旧时光,他说就这样去流浪到美丽的地方,谁的歌声轻轻、轻轻唱,谁的泪水静静淌,愿化一双鸟儿去飞翔,任身后哭号嘶喊着也追不上,又一年七月半晚风凉斜阳渐矮只影长,这场故梦里孤桨声远荡,去他乡遗忘……”
便是这歌声了,这样的调子,远着尚且听不出来,如今少年便站在一旁,隔了不过丈余,那女子歌声里压抑着的苦便听得一清二楚,倒像是那女子欲哭不哭,却一直在死死克制着。
这角度要看清楚,着实不容易,少年定了定神,刚想出声去唤那女子,却见远处步履蹒跚地跑来一身影,少年迈出的步子一时又收了回来。
听得那跑来的人喊着“小姐,小姐……”,那女子的歌声顿止,轻提了口气,转过身应道:“容姨,我在这儿。”
待到那身影跑至,却是位老仆,一看自家小姐站在雪地里,忙着急喊道:“小姐你怎的站在那外头,这还下着雪呢,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快快快……快进来,药已经给夫人服下了,若是一会儿夫人醒了不见你,又该担心了。”
少女先还低着头,听得后来似也开始急了,往廊道上走来。
此时借着那暗红灯笼的光,倒是正好能瞥见女子眼角的一点湿润。
少年心道果然,却不知为何,心口也跟着一紧,便好似被金针扎过一般……
少女此时却又好像想起什么,脚步一下子停住,只道:“容姨,我知道了,你快先去照看着娘,我马上便回去。”
容姨犹豫着答应一声,又匆匆往回赶去了。
少女看着容姨走远,抓起袖子便往自己眼角胡乱擦了几下,回身望望那空旷的雪地,只余自己的一串脚印,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一边掸着披肩上的积雪,一边回身往廊道走去。
其实不仔细瞧,也是瞧不出你哭过的,你不必这么……
少年正想上前同她如此说,一旁树梢的鸟儿却突然窜了起来。
忽听得一声鸟鸣,少女忙回过身,昏暗的天色下只看到不远处的枯树边有鸟的影子向天上窜去,心底莫名的警觉让她不自觉便蹙了眉头,方才颇有些落寞的神色一变,对着那处厉声喝道:“是谁在那儿,出来!”
廊道枯树边的少年嘴角微微一抽,这下好了,方才自己想出去被那老仆打断,如今又被这只鸟搅了局,真没意思。
少年一面奇怪这小丫头的警醒,一面却是感慨她此时的神情气势,较之方才大为不同,隐隐倒带了些英气……
少女喝完,等了片刻却见那处并无动静,不由笑自己太见怪,心里想着,嘴上竟也跟着念了出来:“哪儿会有别人,一只鸟罢了。幸好,若是真让人瞧见了方才的样子,还不如这张脸也不要了……”说着,转身往回走。
这边的少年正想着是离开,还是出去,听到此处,不由莞尔……倒是自己被她唬住了!
心思一动,少年变了声调,开口唤道:“丫头!”
少女正往回走,却突听得一句“丫头”,一转身反射性地对着那处喊道,“是谁?偷偷摸摸在那做什么?”
“你的歌唱得不错,这个给你,算作是……呵,下回再见,你有何心事说与我听听如何?”少年说罢,爽朗地笑了,伸手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
他竟是躲在一边偷听偷看了这么久?
少女先自低头红了红脸,转念一想,气恼顿起,刚抬头再往那处看去,却见迎面飞过来一枚绿色物什。
想是力道把握得刚刚好,那物什的速度并不快,少女下意识地接住,再摊开手心,见是一枚碧绿的竹叶,绿得都快滴出水来了。
那竹叶似乎还包着什么,解开来看,却是一枚玉佩。
这玉佩……
院子里的光线不亮,可即便不细看,也知道这东西,应该挺值钱。
这念头一冒出来,少女便陷入了两难境地,这莫名的礼到底该不该要?
如今处处都要用到银子,院里这些年留下的例银虽还能撑一段时间,但也迟早有用尽的时候……
可无功不受禄,一看这玉佩便不是普通之物,若是因此平白牵出什么事来……
少女自顾自地天人交战着,却没意识到那头的少年在暗处将她忽明忽暗的神情一览无余,刚想喊他出来把玉佩还给他,却又听到:“丫头,可别想着把那玉佩当了,后会有期……”
那声音带着笑意渐远,少女一惊,忙跑到那处廊下,却哪里还有人呢?
“他怎的知道我想当了这玉佩?”
四下里一片寂静,却是无人回答,轻叹一声,少女只得先将那玉佩放好,突想起娘指不定何时醒了,便匆匆沿着廊道跑去。
这边,枯枝掩映的墙头上,少年斜斜坐着,看那少女急急地迈着步子转过了一处屋角,朝着一处亮灯的屋子跑去,方才的多愁善感一瞬间无隐无踪,全然没个小姐的模样。
少年突然低低笑了一声,轻摇了摇头,一转身消失在了雪夜的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