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日记(七下)

(下)

傍晚前一阵急雨中,秀秀端了几趟碗和盆出来进去,我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乎什么。倒是见着我妈做了一大锅米饭,炒了一大锅茄子,又拌了凉菜,这么多饭是要给全家人吃吗?被我猜中了,秀秀是从村口清真餐厅端来的清炖牛肉和甲板肉、丸子汤,看来是要摆家宴啊。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但这好意我得领情,我拿出一百元塞给慧芳。估计这只够买两大碗肉的,牛肉现在已经涨成天价了,钱给多了他们也不会要。

大哥换上了我新买的T恤,我忙拉他出门照个相,妈妈竟然也有心让大家一起出来照相,也许昨天隔壁婆家的合影感染了她吧。雨后的天色还不错,适合照相呢。

我晚上原本不想吃饭,这下只好坐在桌前了,只是把我碗里的米饭拨回锅里大半。我妈自己还没落座,先打发慧芳去给隔壁婆端一碗。乡野餐厅的牛肉做得不错,很有清香味。无奈我实在吃不了太多,我先放下饭碗,腾出地方让他们好好吃,小杰吃得仰在沙发上摸肚子了。

在院子转转,我这才看到我家的合欢树开过花的伞状花序干成了白线球。门口的牵牛已经长出很多细小的花苞,月季开得满枝,砖缝那撮韭菜叶长出半揸长了。两天的阵雨竟然让屋顶黑瓦上的青苔都变成翠绿色。我趁雨后地软拔草吧,墙根下的毛儿子草已经结籽了。雨水不但滋润了花,当然也滋润了草,花园里冒出很多细小的草芽。

大哥趁着还有点天光去准备明天要卖的菜了,我看看表,七点二十分。我再进屋,发现我前面因为光线暗写字费眼,打开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大家都吃完了,秀秀和她妈在洗碗,我帮着擦桌子,心想我妈每天能享受四世同堂,做个只吃不干、真正的老“太太”该多好啊。

看到强强在帘外闪过,吃饭时他在地里忙乎,给他的饭端回家了,他没进屋。我妈把一百元还给我,说强强不要这钱,我这几天给他们买这买那已经花了不少钱,这孩子,还专门还钱来了。那我当然得再退回去,我和妈妈一起出门,走到门口遇见倒水的秀秀,她跑过来搀扶我妈。

秀秀是14岁的孩子,不但会洗锅刷碗,也知道洗她爸爸换洗的衣服了。我都不好意思说我家16岁的儿子每天直接把袜子脱下扔到地上等着我洗呢,即使他们听了也会替我辩解,“你家是男孩,不一样。”

夜色降临前大哥已经从地里回来了,院子里放着一筐豆角,塑料布上摆着一排捆成把的豇豆,他们往上面洒点水,既是为保鲜,也希望别缩分量吧。大哥的豆角看起来不是太直,豇豆也不是太齐。我笑他已经换下新衣服了,他揪起旧衣服解释说去干活了。

他们高高低低,或坐或蹲在台阶上聊天,除了我妈,别人连凳子都不用,在屋外纳凉连灯也省了。我推辞了他们递给我的凳子,坐了一整天了,站在院子里扭扭腰,捶捶坐得发硬发疼的尾椎骨正好。吃着大嫂的弟弟刚拿来出锅的苞谷,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没找见北斗星,只看见一些淡淡的云影。

秀秀拉我进屋看电视。天哪,已经很多天没看过电视了,杰躺在沙发上看新少林寺傻乐。他后面的墙上贴着快乐男生张杰的画片,与他同名的偶像,不过人家可是名人,他的名字就显得太俗了。慧芳递给我遥控板,连换了30个频道,也没找到想看的节目,不如出去看星星。

看到另一个屋里秀秀在灯下落笔写作文,才写了题目“感受幸福”,但愿她能感受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真正幸福。

我问大嫂勇勇怎么这么忙,我来一周只见过一次。知道他干活拿的是计件工资,辛苦点能多拿点钱替父母分忧也不错。我让大嫂别太节约,他们也上年纪了,该吃就吃,该穿就穿。

大嫂打开勇勇住的堂屋,我看到桌子上有个相框,拿起一看是大哥家失踪几年的大女儿,她身穿红格套裙的笑脸就那样定格在家人记忆里了。我的手像被烫着了,忙放回原处。我怕我多看一眼,多问一句会掀开大哥大嫂心中没有结疤的伤口。强强来叫我,已经九点半,我妈要回去了。大嫂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喉头有点哽咽,眼眶也发湿了。

这次真是夜色吞没我们了,好在有强强做开路先锋,去开门开灯,大嫂殿后。我连个门闩都放不好,木门扇有点翘了。我妈已经下了台阶,又挣着上来帮我,她把门扇往里边一拉,好了。

妈妈已经洗脚上炕了,她嚷嚷半天我什么也听不清,她急得下炕来,指着糖罐。我有点不耐烦,我都刷牙了,明天再吃吧,她挺不高兴地翻身躺下了。

看到小姐姐的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兰州,要不要提前买票,什么时候再进城?她这一连串问题我还没考虑呢。她高兴受到经理表扬,说她的周绩效分析是认真写的,思路清楚。是啊,我给秀秀也说过,只要用心写,一定能写出好作文。姐姐也很高兴我替她拍的照片和新裙子得到大家赞赏,感觉不错也有自信了。这真好,真是从里到外的自信。对了,我今天也收到单位的群发短信了,上半年考核列入优秀档,值得庆贺。心想我休假回去就该拿一笔丰厚的奖金了吧?我还是个为五斗米折腰的工薪族啊。得把这个喜讯得和老公分享一下啊,谁知道人家很淡定地回复“那就好”,他永远都是那么单调的词汇啊。该不会看在他眼里的是财富,入了我狗眼(我属狗嘛)的只是铜臭吧?

躺在炕上,我一直在想大哥家的那个女儿,当年我爸出学费,我出生活费在兰州上了中专,可惜毕业后怎么也找不到可干的活,大哥为此和我们翻脸。孩子自己嘴里也不说真话,一会给我妈说和同学去上海打工了,回来给家里买了电饭锅,给了一千元钱,我大哥说哪里见了呢。一会给妹妹说和同学去新疆了。最后一次从家出门,给她妈说去兰州找妹妹,给妹妹说和同学去打工,她妈送到车站,从此杳无音讯。她妹妹一直挂着QQ,可再没等到她上线,手机早已无人接听。大哥找遍了能找的同学,毫无线索。大嫂去年找人算命,说孩子在外面受苦了,年底能回家,可到现在也没人敢再提这事了。

不知道这个断线的风筝飘落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