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首向来处

往往红尘深处,元气最为淡薄,沈炼在青玄呆久了,重回人世,也觉得不适应。每日练气所得,仅仅用以吐故纳新,保持肉身纯净而已。

这也是练气士多隐于山野,不履红尘的缘故,除非因为修炼的功法,有必要在红尘中来去一遭。

红尘不适合练气,却适合炼心。

法由心造,若得无上智慧,一花一叶,皆可成世界,也不拘于世俗或者洞天了。

大魏朝统辖疆域足有万里,即使在元洲,也是比较大的国家。其余周边国家虽然不少,可阔不过千里,国力远不及大魏,故而须得时时朝拜大魏。

其实练气士固然神通广大,亦很少干涉人间王朝更替,皇权有亿兆生民心念所系,故而天子有龙气,一言一行,皆有威严,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亦是由此而来。

想那凡间泥塑,受人祭拜久了,都有神应,况且天子受万万人朝拜,恩威自古深入人心。

若是德行无失,众心所向,怕是神佛都不愿意与之作对。

沈炼便从一些记载中知道,上古某些圣天子,虽然不打坐练气,最后亦能遁破大千,无灾无劫。

如此幅员辽阔的国家,改朝换代,自是很大的事情,可是却没有殃及大部分州府。

大魏朝的皇帝本姓赵,只是上代皇帝体虚病弱,便给皇后掌了权,先皇驾崩之后,皇后临朝称制,天下人尊之为‘圣后’。

圣后犹自不知足,更在年前,废除自己儿子的皇位,成为皇帝,改国号‘大周’。

女帝临朝三十载,政令通行,党羽密布朝野上下,根深蒂固,故而虽然改元换代,却也没有引起太大动荡。

只是西北三州,包括青州在内,却在一位宗室带领下反了。

女帝在这方世界其实也不算太稀罕的事,天下万国林立,还有一些国家,王位只传女不传男,或者男女皆可继承大统。

但在大魏朝这立国以来,尚属首次,便是前朝也顶多有太后执政,等到年老体弱,便给后来的圣明天子将大权夺回。

况且大魏宗室虽在女帝三十年执政以来,剪除了不少,终归天下之大,总有遗漏或者潜伏爪牙的宗室。

世上之人,总有攀龙附凤的侥幸心理,西北三州,远离中枢,那位宗室本是清河郡王,本是大魏太祖长兄之后。

清河郡王率众起义,一时间声势之大,竟而有些撼动龙庭的架势。

只是女帝虽是峨眉,决断胜过寻常男子百倍,坐镇中枢,调派三军,很快就将清河郡王的叛军击破,用时且不足一月,当真是动如雷霆,或是早有预谋。

沈炼一路归来,青州比他当初离开时,当真是萧瑟许多,自来兵过如匪,无论是叛军还是朝廷军队,大军一过,即使再号称纪律严明,百姓也会受苦。

况且这叛军真算不上有纪律的强军,不然也不会那么快被击溃,逃逸的叛军给百姓带来的苦难,虽不至于千里无鸡鸣,沈炼亦时常听得哭声。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将路上害人的逃兵,或者见乱而起的匪徒,如杂草般除去。

其实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开始杀人,却没有多大感觉,以他如此的心境,便是尸山血海,也能坦然高卧,自不会像寻常人那般,杀了人,会觉得害怕恐惧,甚至恶心欲吐。

他脚下的道路,还是当初沈老太爷着力修建的,为的是方便往来商旅。

沈炼看似不疾不徐,其实如若云烟,在这条商道上,飞速行走。

即使这样,也不耽误他,为民除害。

其实这种事情若是世上其余大部分修士遇到,或都懒得搭理,毕竟天地之广。无时无刻都有不平之事,若真的去管,怎生管得过来。

沈炼自然不是管尽人间不平事的剑侠,却也不会真的做到熟视无睹。

青州府已在目前,城郭依旧,只是民生寥落。

等他悄无声息进了城里,到了沈家所在,只见到断壁残垣。

沈炼虽然早有预料,当真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亦然有些难受。

当初那个殷切希望他继承家业的老人,或是对他看不顺眼的少女,面目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老人的皱纹,少女耳垂细卷的绒毛,都在目前回现。

他自问非是薄情寡义,心中亦有些难过,可让他重来一次,依然会无怨无悔选择求仙访道。

之前为民除害升起的些许自得,到这时竟而成为莫大的讽刺。

他无错,确实有愧。

面前虚空多出一张符纸,落在左手上,右手拇指尖划破食指肚,出现一道血痕,他也不止血,以血为墨,食指为笔,如龙蛇疾走,顷刻间符纸就多了一道血色云纹。

只见带左手稍稍带出一片幻影,然后半空就飞出一只纸鹤,对着沈炼啄了啄头,绕了院子飞了一圈,便循着一个方向去了。

沈炼见状微微触动,神色郑重,跟着羽衣一振,宽广的袍袖,如若一双翅膀,带着他冉冉而起,跟着纸鹤而去。

只是寻常人却瞧不见他,到底世俗之中,不能太过惊骇,他用了个障眼法,掩盖身形。

纸鹤上有血引,如果有跟他血缘亲近的人活着,便能被捕捉到一丝气息,灵机牵引下,还是极有可能找到沈家幸存的人。

……

青霞山是沈家的私产,自从沈炼去后,已经没有有人去打理山上的青霞观。

青州府前些年商业也越来越发达,许多山脚下的村民,便逐渐往镇上迁移,做工出力所得,远比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在土地里刨食要多,以至于山下的村落都荒废了。

直到前年,连最后一户人家搬去,这里竟成了荒山野地。

甚至都没人记得这片山,乃是沈家的。

上山的石阶,被野草淹没,几乎看不到本来样子,或许出了几次泥石流,许多石阶依附的山体都垮了。

怕是都无人知晓这里曾有一条山路,其深处藏有一个道观。

说是道观,其实已经破落不堪,遮风挡雨都不足够。

纸鹤从空中落下,到了一堆塌陷的墙体上,沈炼的身影由远而近,最后顿住,走到墙体背后,却是瞧见一个满身泥尘的小姑娘,蹲靠在角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