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虚砍石竹的声音同遥远时空的清音结合,让衍虚向来无拘无束的心灵,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缠住,略有些沉重。
外界的乌云散开,天兵不再源源而生,玉明终于感到了一线反击的希望,此时还真的伤势已经恢复了许多,师徒相视一眼,虽然不明白那一缕清音究竟从何处来,但确然撼动了衍虚的天魔心,这一线机会他们一定要把握住。
还真青黄两对肉翼微微收缩,随之轰然展开,两道狂飙霎时间席卷周遭一切,无数天兵都在狂飙中碎裂,最后烟消云散。
最后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开始酝酿各自最强一击。
厚重的乌云,好似都被那一缕自遥远地方穿越过来的清音搅散,衍虚盘坐在一片乌云上,闭着眼睛。
衍虚此时很烦躁,他向来都有烦躁的时候,但这次不同,因为张若虚实是他不愿意回忆的一部分。
毕竟青玄被他害成那样,张若虚也从未对他生出真正的怨气,直到张若虚坐化时,衍虚都能感受到张若虚并无什么执念纠缠于他。
张若虚做到了一个教尊应当做的,没有谁比他做得更好。于青玄而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任何困境都没能将他击倒,也没能让他怨天尤人,甚至衍虚还能清晰知道,张若虚甚至认为没有管好他,才有了当初之事的发生。
正因为张若虚如此的性情,让衍虚找不出任何理由能够那样伤害他,可张若虚到底还是因他而死。
他无情冷酷,但再次面临内心深处的记忆时,毫无滞碍的天魔心,终于有了迟钝。
衍虚过去以为碧云才是他一生中最内疚的人,直到被沈炼吹奏的清音惊动内心,才发现他错了,爱恨情仇他都能看破,但面对张若虚这种人,他纵然种种不屑,又何尝不向往其始终如一的做人。
人生是充满变化的,能坚持不变化的人,或许是食古不化,或许会在天地大势中被淘汰掉,但会赢得尊重。
张若虚没能让衍虚走上正道,所以培养出了沈炼,这一个同样向往自由,且天资绝世的人,沈炼没有在力量和境界提升后,抛却自己的人性,固然有他天性中善的一面,亦有张若虚润物无声间对他的影响。
从清音侵入衍虚的心头灵海,他就知道今天是他的劫。
劫不在外,不在内,只在那一分本心。
天魔无本心,故而灭之不绝;人却有本心,因此能见性成仙佛。
沈炼以清音布劫,此劫就是让衍虚产生选择,要么无有本性,彻底成魔,要么幡然悔悟,立地成仙。
衍虚不是一个喜欢做选择的人,他是真正的想到什么,做什么,无法无天,故而毫无拘束。只要有了选择,衍虚就不是那个衍虚了,沈炼引出这一道劫,极为巧妙。
张若虚终于将面前的石竹砍倒,擦了擦汗水,回头对着竹枝上的衍虚说道:“师弟,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他说完后,衍虚就从上面移形换位到了张若虚面前,淡笑着道:“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咱们不能走。”
张若虚愕然道:“什么事。”
衍虚指着自己的左胸,幽幽道:“麻烦师兄你劈开我这里,看看胸腔里面是不是有颗心。”
张若虚似乎摸不着头脑,回道:“你又在想捉弄我么,人自然是有心的,没有心怎么能活。”
衍虚摇头道:“谁说人无心不能活,况且事不目见耳闻,不可臆断其有无,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心。”
张若虚正色道:“你就是心思太跳脱不定了,总想着奇奇怪怪的事情,浪费你的精力,要知道教尊说你是咱们青玄三千年来第一天才,若是将一半的精力放在修行上,现在也应当远远超过我们这些人了,咱们回去吧,此事别再提,更不要找其他的师兄弟,不然又该笑话你了。”
衍虚悠然道:“你看我像是在意这些的人么,你若不肯劈开我的左胸,让我看看究竟有没有心,我就让别人来。”
“胡闹。”张若虚扔下了斧头,拉着他往清凉峰的下院归去。
衍虚随他拉扯,身影却越来越淡,叹息道:“即使只是幻象,你都不肯伤害我,确实让我有些不是滋味,只是沈炼你为什么不稍稍动一些手脚,在刚才让他一斧子劈下来,我肯定是不会反抗的。”
张若虚听着衍虚的话,茫然无解,只看到衍虚身影淡化,最终消失掉。
衍虚没有选择,只是把选择还给了这道‘劫’,还给了幕后的沈炼,由他来选择张若虚劈不劈那一斧头。
清凉峰,竹林下,一抹残阳如血,渲染了沈炼身上流淌出来的清辉,他将那类似萧笛的乐器从唇边抽离,清音断绝。
负手看向遥远天际,悠悠叹道:“金蝉,你知道吗,世间绝无长存不灭者,无人可以例外。”
陈金蝉将这句话记在心头,等他明白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衍虚在乌云上睁开眼睛,眼中有淡淡的血色,前方天兵已经杳然绝迹,还真和玉明亦仿佛消失在天地间,只是两股庞然可怕的气息,轰然间就在他身前爆裂,摧毁一切。
黄昏彻底过去,暗夜降临,他周身全然是至精至纯的魔神之力,以及源源不断的玄清一气。
天魔法身就在元气暴动下,被撕扯粉碎,整个人的思维也好似四分五裂,定不下神来。
只是再强大的攻势都会有消停之时,两股至强的力量,也不足以毁灭此方天地,最后力量的潮水平息。
虚空中无数光点,一一汇聚,衍虚安静立在虚空中,衣袂飘扬,黑发如瀑,云服生雪,再耀眼不过。
遥远黑暗的夜空中,还真挥动青黄翅膀,玉明神威如狱,同衍虚遥遥对峙。
只是两人的心沉到了底,适才衍虚决然没有反应过来,但两人至强一击,还是没有将其消灭,这个人还能被杀死么。
难道他真成就了不死不灭之身,再无人可以消灭。
还真自己以为已经很了解衍虚了,现如今发现,他了解得也太肤浅了。
“你知道我为何看不上你们广清,因为井底的蛤蟆,看到井口就以为那是整个天空了,而你们就跟井底的蛤蟆没有区别。”衍虚不屑地笑着。
若是他们之前直接跑,说不准还能逃走,可惜他们错过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