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列的眸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深邃湛蓝,像是精心打磨的宝石。从这样的眼睛里,不会流露出情绪,当然沈炼也不需要从旁人的眼神里,来知道对方的想法,可是他的确把握不住彼列的心灵念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炼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彼列道:“至高者要问,我自然不敢不回答,但你们至高者怎么成就至高的,我这样卑微的存在怎么会清楚。”
他单手搭在胸腹上,向着沈炼弯腰。他做足了卑微的姿态,却一句实话都没有说。
一眨眼,沈炼就坐到了主帅的宝座上。
既然彼列要跟他客气,那他就不客气。说起来沈炼的气质总是超然出尘的,可他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也有那么一回事。
不说话,不看人。
但如果旁的人进来,就会觉得沈炼就是主帅,文可安邦,武可定国。
这就是沈炼对性情的掌握,已经匪夷所思的体现。人的性格本就是多面性的,而大多数人平常只能抓住一个面,阐发出一个人格作为主导。
就像是无数的星辰,总要找出一颗主星,才能让其他星辰围着这颗主星,开始运转,各司其职。
沈炼就不一样,任何一种性情他都可以表现得淋漓尽致,且都是他。
这份能耐,不是突然就有的。那可能会追溯到很久以前,他窥见了天魔妙法和大梦心经的精义时,可能还要再提前一点。
彼列之前是有点畏惧沈炼,可见到沈炼气质一遍,那就很畏惧了。
他为什么会畏惧,因为沈炼此时表现出那种主宰气质,让他想到了另外一条命运支流里的沈炼,他也是位居在众星之上,作为高高在上的至高者,王座下只有匍匐的众神,没有站立的神圣。
那个沈炼比面前的沈炼还要霸气,并且说了一句让他都觉得很有意思的话。佛说众生平等,那是佛高于众生,在他眼中众生平等,亦复如是。
无论多强大的存在,还是卑微的蝼蚁,在那位至高者眼中确然都是一般,谈不上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心里发寒,因为沈炼正笑吟吟看着他。
彼列明白了,他的念头终于被沈炼捕捉到。
沈炼道:“那个人不是我。”
彼列愕然,他道:“我不会认错。”
沈炼道:“人人皆可成如来,此如来,非彼如来,这个道理,你是不明白的。”彼列的来历之处确实有个沈炼,那个也确实不是他。
听起来很奇怪,实则不奇怪。因为那人只是修成了跟沈炼一样的境界,就如别的人修成了如来,亦是如来,却非如来。
而且沈炼亦清楚那个沈炼究竟是怎么来的,若非他从赵峰那里窥出了端倪,此刻会一头雾水,但现在确实清楚了。
那人曾经有句话说的好,“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沈炼终于确凿无疑了一件事,这位庄子,道家的不世奇才,有堪比佛陀、太上的才情,只是未曾超脱。
不是因为他不厉害,而是太厉害了。
混世为一梦,蝶我为分,实是他沈炼此前想都不敢想的无上法。
如果以直白的话来讲,庄子本身是不修行的,可他却能做梦,梦见成为沈炼,成为太乙,于是自然也有了他们超脱前的境界。
只是太乙终归超脱了,不留痕迹。于是庄子又潜伏下来,再遇上了他这个沈炼。
庄子既梦沈炼,亦是沈炼,自然也是混元无极。
沈炼代替了叶流云,庄子同样也可以代替他。
当然这位道家古往今来罕见的大才,未必会有这个想法,但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之所以沈炼觉得庄子未必会有这个想法,正是因为另外的命运支流里,庄子正在进行末法大业,他显然是在尝试一种超脱之道。
使众生无道,唯我独法,或许亦是一条超脱之路。
若是庄子还不能成功,可能他就会是沈炼的对手了。
沈炼现在竟是欣喜居多,在超脱的道路上,连玄都和地藏都不配跟他做旗鼓相当的对手,那是因为两人先天上的缺陷,很难走到最后。
庄子不一样,他正隔着命运之河,瞧着他,也做着自己的事。
那就像是太乙道主和佛陀之间,两人间确实能有那么一点味道。
……
黄泉魔宗所在的群山总是不见天日,这里风很少,但阴冷远远胜过人世间其他地方。在黄泉魔宗的大本营,阴气是最重的,按理说这里不应该有什么植被,但确实有植被的,那就是竹林。
一条黄泉从山脚下奔流而过,众生疾苦声,让人听得心酸,远处的竹叶沙沙作响,更添悲凉。
叶流云一身白衣,就在河边。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下,他确实高洁得出尘,但又不会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地藏依旧是平常僧侣打扮,从远处的河边缓步过来。
叶流云似是知道他要来,故而一点都不吃惊。
地藏合十道:“青帝。”
叶流云道:“现在是地藏,还是地藏如来?”
他突如其来一问,显得高深莫测。
地藏指着那片沙沙作响的竹林道:“这些郁郁青竹都是法身,奔腾的黄泉无非般若,那青帝觉得贫僧是什么?”
叶流云一笑,从容道:“如来。”
地藏道:“青帝可惜了,若不是沈天君技高一筹,如今你就算不超脱,也离超脱不远。”
叶流云淡淡道:“这个道理,我早就想通了,不是沈炼技高一筹,而是我追求的也绝非是一个人的超脱,我常在想若是世间还只能超脱一人,那这人世当真残酷的紧,我不要这世间这么残酷,也不追求一个人的超脱。”
地藏笑道:“阿弥陀都只说了要接引众生,而不敢说人人都证菩提,莫非青帝还有要人人都证菩提的想法?”
叶流云道:“这苍茫大地,总是有生灭的,瞧来总是悲欢离合,我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在大地上建立永恒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