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雅间中。
小蛮和清亦坐在外间吃饭,她伸手戳了戳小道士,问:“喂,你是怎么和我家姑娘认识的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清亦嘲笑:“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小蛮拍桌,怒目圆瞪:“你不要小瞧人,我可是我们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不是没见识的小丫鬟。”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你师父和我家姑娘同处一室,是不是不太好?虽然你师父是道士,也一把年纪了,但——”
“小蛮!”里间传来薛芝恼怒的声音:“闭上你的嘴。”
里间。
薛芝和薛呈相对而坐。
“小丫鬟不懂事,法师勿怪。”
“上次多亏了清亦法师出现。”她笑了笑:“赶走了凶残的女鬼,我才得以脱身。”
薛呈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语气淡淡:“他学艺不精,常偷懒耍滑,若他再用功一些,这次就可以将那女鬼收了。”
他看起来约摸有二十八九、三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件道袍,头发用木簪挽着,眉目清浅,瞳色稍淡,他的轮廓与薛太傅有七分相似。
“他尚年幼。”薛芝替清亦找补:“也是人之常情。”
薛呈问:“姑娘可是康家的端宁郡主?”
薛芝颔首:“是我不错。”
“姑娘有阴阳眼?”
“是。”
薛呈停顿片刻,说道:“姑娘想必也能料到,今后,这样的事,你还会遇见无数起。”
“我知道。”薛芝往后一靠,她转头看向窗外:“这事又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何况,我也没有想要躲。”
薛呈眼底晕出两分淡淡的笑意:“姑娘可否能让在下摸一摸脉骨?若是介意也无妨。”
薛芝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她也没问缘故,直接伸出手,将手腕放在桌上。
薛呈垂眸,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冒犯了。”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看向薛芝:“姑娘,是入了黄泉的人?”
话虽是问句,但他的神色却十分笃定。
“是。”
薛呈理了理衣袖:“是有人在操控着什么,所以你的魂魄会在端宁郡主体内。”
他抬起浓密的睫羽,看向薛芝,语气温和疏淡:“姑娘以前是什么人?若是觉得冒犯,可以不必回答。”
少女直视他的眼睛,上挑的丹凤眼微微一弯:“我叫薛芝,薛太傅是我的父亲,我想,我与道长是有几分渊源的。”
薛呈讶异:“竟这么巧?”
他看向薛芝,眉目柔和了一些:“你小时候顽皮,我还罚过你。”
薛芝笑:“叔父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五六岁的时候,您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薛呈面露无奈之色,少顷,他问:“我于三年前回京,听说了你的死讯,大哥大嫂十分悲恸,受到的打击不小。”
“是我顽劣。”薛芝垂眸:“从小我就不是个安分的,让父亲母亲替我操了不少的心。”
她抬眸看向薛呈:“可有抓到杀我的凶手?”
薛呈点头:“抓到了,是当今次辅罗大人抓住了罪魁祸首,于三年前送进了官府,已处以死刑。”
薛芝愕然:“抓到了?凶手是谁?罗定春替我抓的?”
“凶手是翰林修撰的庶子,他因杀人被你目睹,故杀你灭口。”
“怎么会......”薛芝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死之前的确是看到了翰林修撰的庶子在杀人,也被他发现了。后来,她死的时候是被人从后面敲晕了,绑了石头沉湖。
她其实不知道是谁杀了她。
许是看出了她的惊疑,薛呈继续说道:“彼时人证物证具在,犯人一开始不肯招,经过罗大人几次调查,真相才水落石出,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薛芝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你成为康敏后,见过大哥大嫂吗?”薛呈有意岔开话题。
薛芝回神:“只在一次偶然见过父亲,只远远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红了眼。
“届时我请你来府中做客。”薛呈说完便改口:“请你回家看看。”
可他还是觉得这样说不太妥当,拧着眉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面上带着几分歉意。
薛芝却明白他的意思,闻言只笑着点头:“好。”
她看着窗外一片茫茫,暗忖:恐怕届时,她已嫁为人妇。
“对了,我想到一件古怪事。”薛呈看向她:“当时翰林修撰的庶子处以死刑后,他却升了官,如今是翰林侍读学士,从四品。”
“升官?”薛芝有些难以置信:“他儿子杀了人,他竟然能升官?”
“所以我才说,这是较为古怪的一点。”
薛芝回了康府后,仔细琢磨了薛呈的话,越想越不对劲。
按理说,翰林修撰的庶子杀了人之后,他不应该降职处置吗?为何不降反升?另外,薛太傅不会就这样看着杀女仇人的父亲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所以,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隐情?
还有,康敏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氏和康珩到底是不是始作俑者?清亦说上次那名唤“丹宁”的女鬼是被人供养的,是谁供养的?谁会供养女鬼?
越来越多的疑云笼罩在薛芝头上,还没等她想个明白,腊月廿一这天,她就被塞进喜轿,迷迷瞪瞪地坐着喜轿,成亲去了。
喜轿中,薛芝想起方才康尚书一脸老泪纵横的模样,在心里微微感叹了一番。
康敏的母亲贵为长公主,她沾了母亲的光,成了郡主。可惜母亲早逝,父亲虽疼爱她,却是个不懂心思,又公务繁忙的。
老太太恶毒,继母不是善茬,康家大房一家子也都非善类。
如此乌烟瘴气、一塌糊涂的内宅,也怪不得康敏这般张扬跋扈,若她性格怯懦胆小,估计早就被这深不见底的内宅一口吞了。
她的跋扈与薛芝的跋扈不同。
康敏的跋扈是层层包裹的刺,是抵御外敌的刀剑;而薛芝的跋扈,是被疼爱溺爱、有底气有倚靠的。
整个婚事从开始到结束,薛芝就像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布,一路吹吹打打,喜轿进了罗家。
入帐、共牢、合卺、弄新妇、却扇,这一揽子事尘埃落定后,薛芝盥洗毕,坐在床头,看着站在桌边剪灯芯的罗定春,她才有些恍惚,感觉十分不真实。
她这就嫁人了?
薛芝蓦然回过神来,她看向桌边,脱口而出:“你在做什么?”
罗定春穿着一件青衣圆领衫,上边儿绣着竹枝,他头发披在身后,用质地温润的簪子半挽着,显得他整个人都十分温和清隽。
闻言他放下剪刀回头,语气轻缓:“剪灯芯,若不剪掉,一会子便要灭了,喜烛哪有燃到一半的道理。”
新婚的女子坐在床沿,她穿着一件藕粉中衣,头发皆拢在肩前,不施粉黛,未佩朱钗。她眉目娇艳动人,丹凤眼明亮狡黠,唇瓣殷红娇艳欲滴,颊边的酒靥生动鲜活。
她不是康敏。
罗定春清醒的记得,康敏不是这样的。康敏没有这样生机勃勃的眉眼,没有光彩照人的眼眸,更没有那一双动人的酒靥。
她是薛芝,是他心尖上的人,是他心心念念数年的姑娘。
“我知道啊。”薛芝有些不自在的卷着肩前的头发,故作轻松道:“只是这样的事,交给下边儿的人做就好,何须你亲自动手。”
罗定春闻言浅浅一笑,他放好剪刀,走向床榻。
薛芝无由来紧张得厉害。
“这事还是我自己做来妥当。”罗定春坐在她身边,侧头打量她,语气关切:“今日是不是十分劳累?”
“还好。”薛芝揪着衣摆,反问:“我听说你为了筹备婚事,请了好几日的假,想来也是很忙碌疲乏。”
忙碌疲乏罗定春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婚期是他亲自定下的,他想早点娶她进门。
这段时日,他只觉整个人都浮在云端一般,期盼又激动,有时看书写字作画,或是抚琴,更甚处理公务时,他都念着她,盼着婚期到来。
“既是如此。”他动了动手指,牵住薛芝的手,盯着她的黑眸沉沉:“那我们早点歇下罢。”
薛芝顿时汗毛倒竖。
她出嫁时,崔氏只随意叮嘱了她几句,接着又扔给了她一本小册子,虽没有讲解,可薛芝到底聪敏,翻了几页便看得脸色通红。
如今,她要与罗定春......
越想越觉得紧张,心砰砰跳,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我该怎么唤你?”罗定春捧着她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挲她柔嫩的脸颊:“你可有小字?”
“我......”薛芝不敢乱看,她呼吸略微急促,双脸生霞,想起自己幼时随意给自己取了个小名儿,便小声说了出来:“弯弯。”
罗定春眸色一深,故意曲解:“嗯?婠婠?婠妠的婠?”
薛芝蹙眉翘嘴:“是弯弯,月亮弯弯的弯......唔......”
她被握着后颈,闭着眼承受着他温热的唇瓣。
一开始他的攻势如毛毛细雨,温和清浅,到后边儿,攻势忽然就凶猛了起来,如攻城略地,十分强势。
“唔......”薛芝伸手抵着他的胸膛,面露潮红:“你停......”
接着她又被按在怀中,仔细疼爱。
夜色寂寥,月夕花朝,被翻红浪,恩爱无疑。
...
翌日,薛芝醒来时,只觉身子略微有些酸痛,倒也没有像话本儿里写的那般,什么如碾过一般,又是腰痛,又是腿软的。
话本儿都是骗人的。
她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被人搂在怀中,姿态亲密无间。
想起昨晚,她不由脸色一红,床次之间,他不复清隽温和,反而黏腻强势,黏糊的“弯弯”二字,他喊了一夜。
想到这儿,薛芝不由嘟嘴暗忖:以前的她打死也不会想到,她和罗定春竟会有这么一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