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诅咒你死于烈火!”悲愤的嘶声在阿姆河畔久久回荡。
静静流淌阿姆河在视线的回望中远去, 严江握紧长弓,将视线收回。
也将那张充满着不可置信的面庞从脑海中的抹去。
他催动健马,与巴克特里亚的军队一起离开了这条斯基泰牧民的母亲河。
“严,我以为你会不忍心。”骑着俊马,一名褐发的蓝眼的俊美年青人轻笑着与他同行,“毕竟他已经说让你走了。”
“那是骗人,他活着, 一定不会放过我。”严江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凌厉, “希望你也会遵守承诺。”
“当然, 只要父亲同意, 我就让人将你送去孔雀王朝。”年轻人微笑着看他,“我帮了你大忙, 不说声谢谢么?”
“如感谢阿尔一样感谢你吗?”严江突然转头,看他一眼。
青年的微笑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坚持住了:“这便不必了,走吧,父亲等你很久了。”
严江沉默, 又伸手看了一眼长弓。
那一箭,他并没有射要害, 阿尔沙克能活下来吗?
……
阿姆河, 斯基泰牧民的母亲河。
塞琉古王朝渐渐崩塌,斯基泰的领袖阿尔沙克和塞琉古王朝东方总督狄奥多图斯已经交战了十数年,游牧民族天生机动性让后者无可奈何, 如今,这位从埃及叛逃来的大将已经看着了王朝的衰弱,宣告独立。
游牧民族的战斗简单而直接,严江在阿尔那里时,曾经让他占据里海沿岸的少量耕地,建立了基本的后勤,从那时起,他就进入了狄奥多图斯的视线,成为他想征服帕提亚平原的阻碍。
而在知道严江与狄奥的分歧时,提尔斯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王者的信任,就是如此脆弱。
……
夕阳落下,明月东起。
栏杆回廊上,严江默默坐着,花花盘踞在他脚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
“他还是不愿意放你走吗?”提尔斯微笑着问。
严江抬眼看着青年:“你总是很有时间,关心这些并不重要事情。”
提尔斯坐在他身边,老虎抬头他了他一眼,又继续舔爪子。
“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礼物。”提尔斯将怀里的口袋打开,微笑着递给他。
严江疑惑地接过,瞬间就感觉到不对,急忙打开皮口袋,竟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兔狲,这只猫科动物只有巴掌大小,短腿胖脸,毛发蓬松,像一个小毛球,冲他凶凶地叫了一声。
花花立刻站起身,对着小崽咆哮。
“别闹!”花花被主人掀开,严江抬头看他,皱眉道,“哪来的?”
“打猎时遇到的,可能是走散了,”提尔斯看他终于不那么生人勿近,温和道,“喜欢么?”
严江摸着小动物,没理会他。
“喜欢为何不留下呢,你也说,早就没有了家人,这里不可以成为你的新家么?”提尔斯温和地问。
严江低下头,终于叹息一声:“我想想吧。”
青年俊美的面容浮上笑意,没再劝慰,而是微笑着退开。
看着他远去,严江面上的笑容渐渐冷去,冰冷地宛如石头。
猫头鹰在他肩膀上低低叫了一声,带着浓重的敌意。
“我知道。”严江抚摸着的小猫崽,看着它嗷嗷叫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你那么吵,叫静静好了。”
猫头鹰陛下又一次庆幸自己在被取名时不畏强权。
“他想让我帮他,”严江轻笑一声,“我就帮到底好了。”
十多年前,为了安抚拉拢这位已经独立的总督,塞琉古王朝将公主嫁给了这位将军,并且生下了新的儿子。
提尔斯是狄奥多图的长子,他的母亲并没有公主那样显赫的家世与支持,所以,他需要更多立下功勋的机会,来对抗日亦强大的继母与弟弟,而严江就是他的功勋。
他们希望依靠自己对阿尔沙克的了解,彻底解决斯基泰的叛军,至少也要将其重创;如果能把在阿尔沙克处展露的治疗手法教给他们,就更好了。
猫头鹰陛下陷入沉思。
梦境里的国度,也是这么乱呢。
……
第二天,严江没找到静静。
小小的兔狲幼崽仿佛已经人间蒸发。
和之前他养的狞猫、猞猁、沙漠猫、白狼这些毛茸茸一样,完全没有一点痕迹。
猫头鹰和花花依然都不承认是自己干的。
严江很淡定了,他平静道:“我已经有了防备,晚上在小兔狲身上涂了鸡蛋黄,检查下爪子和牙齿就知道了。”
他拿出了银针。
于是猫头鹰暴露了。
猫头鹰失宠了。
花花一连好几天都非常精神,甚至想趁机咬死这只鸟——如果不是严江及时阻止的话。
但猫头鹰很高傲,一点都没有道歉的意思。
于是冷战开始了。
这时,严江又接到狄奥多图斯召见。
这些日子,狄奥多图斯召见很频繁,毕竟他在斯基泰牧民中很有威望。
他看着手上银针,微微叹息。
又要杀人了,从杀了第一个人开始,再杀起来,他就再也没有一点障碍。
文明法制和谐民主都已离他远去,思想正在趋于野蛮。
还是早点回祖国,享受文明的熏陶吧。
希望人性能够回来。
严江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指甲缝里的砒/霜,狄奥多斯倒在桌前,一块象牙令牌侵染着他嘴角流出的血液,猫头鹰陛下落在桌前,将那块令牌交到他手中。
“狄奥多图斯死了,提尔斯会花大量时间‘追查’凶手,收拢父亲的势力,不会有太多时间追杀我们,”严江轻轻将令牌擦干净,叹息道,“只是这凶手的名字,怕是要落在无辜人的身上了。”
最好的“凶手”无疑是他的继母与弟弟。
他有足够的时间带着种子,走过关口无数的兴都库什山脉,从容去到印度。
然后就可以从克什米而往上,去费尔干纳盆地进入新疆——走青藏高原虽然近,但那鬼地方太危险了,还是稳一点走吧。
“看你的了,陛下。”严江摸了摸爱鸟,它在黑夜里的视力可以找到适合出逃的路。
猫头鹰陛下神色据傲,展翅高飞。
他们乘夜逃出了都城,与花花汇合,把早已经准备好的马匹和种子带着,向东而去。
……
然后遇到了埋伏。
提尔斯早就料到他会走,派出亲信守备着通道关口,他没有丝毫留情,箭雨之中,胸口睡觉的陛下无辜遭殃,替他护住了胸口,屁股挨了一箭,好在伤得不重。
严江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强撑着逃进山岭里,躲在了一处隐蔽狭小潮湿的洞窟里。
陛下不顾伤势撑着帮他找回急救包,帮他上药,它自己却失血过多,倒在地上就爬不起来。
严江急疯了。
不住地和它道歉,什么诺言都许下了,只希望它能活下来。
事实证明,猫头鹰的命很硬。
野生动物都有非常强的意外抵抗能力,加上花花及时找到他们,提供了食物,终于度过了那次危机。
严江觉得自己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但是伤没好的猫头鹰却非常抵触花花——虚弱的它被叼来野鸡的老虎吓到了,它绝食,不吃东西,看到老虎就惨叫连连。
无奈之下,严江只能让花花睡在外边,不要出现在陛下的眼前。
这种应激创伤持续到了回秦国。
花花只能白天跟随着他,晚上远离。
好在陛下每天醒那么几个时辰,严江可以一直这么左拥右抱下去。
伤好之后,他悄悄杀回了那处关口,在黑暗的微光环境里,有夜盲的普通人很难看清,这是他敢于夜袭的最大理由。
找回了种子和行李,他继续踏上去印度的路。
这一次,沿途的关口都没有为难他。
前方有棉花和甘蔗,还有乌兹钢、孔雀王朝和阿育王。
踏上印度王朝的土地不久,他收到了提尔斯——如今的狄奥多图斯二世派人送他的一封羊皮信。
“你要记得我。”信中如是说。
围观的陛下十分生气,信纸踢进了火堆里。
“宝贝别生气,我只爱你一个,”严江向小心眼的他保证,“我只要记得你就够了。”
陛下这才骄傲地让他抱起来。
严江笑着亲它。
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散开来。
那个人啊,他必然会记得很清楚了。
毕竟有那么一点时间,他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