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冶又死了。
赵冶又活了。
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赵冶蓦地坐起身,脸上盖着的白布跟着落了下去。
下一刻,一股锥心的剧痛传来,赵冶下意识捂住了额头上的血窟窿。
入手湿润,伤口似乎还在流血。
但赵冶现在显然顾不上这些,他快速环顾四周。
病床、输液架、储物柜……这里似乎是一家现代医院。
赵冶愣了愣,呐呐道:“所以,我这是又穿回来了?”
良久,赵冶才回过神来,他突然笑了:“也好。”
诈尸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赵冶掀开身上的白布,起身下床。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死者的身份核实了吗?”
“已经核实了,死者是隔壁市财经学院的学生,今年才十九岁,坐火车路过咱们青川镇,就是运气不太好,火车到站的时候,几十个乘客下车透气,就他被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了个正着,当场死亡。”
“……这可不是一般的倒霉。”
说话间,房门推开,进来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国字脸看着身旁的小胖墩:“我先给他做个登记,你去把他的尸体送去停尸房。对了,他的家人联系上了吗?”
“还没有,他的手机坏了……”
小胖墩抬头一看,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脸上蓦地露出一丝惊恐的神色。
“嗯?”
顺着他的目光,国字脸跟着看过去。
滋啦!
头顶上的白炽灯十分配合地闪了两下。
坐在病床上的赵冶想了想,觉得不应该辜负此情此景,于是顶着苍白的嘴唇,满脸的鲜血,抬起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嗨!”
“呃……”
小胖墩白眼一翻,以和他的圆润体型完全不相符的灵活姿势原地单脚旋转七百二十度之后,栽倒在地。
国字脸则是瘫坐在地上,一脸崩溃:“我不就是前两天和老丈人拼酒,喝醉了之后把丈母娘手机斗地主里面的一亿多豆子输光了,然后脑子一抽骗她是老丈人干的,害得老丈人现在都回不了家吗。除此以外,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怎么就大白天见鬼了呢?”
听见这话,赵冶默了默,心疼老丈人,就算女儿不坑爹,女婿也会帮着她坑。
好在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听见动静的医生护士都围了上来。
两天后,赵冶出院。
十字路口,赵冶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目光落在对面大桥底下的买牛肉板面的小摊上,从口袋里摸出身上仅剩下的五块钱,走了过去。
香辣劲道的板面一路滑进胃里,熟悉的滋味在口腔中炸开,赵冶坐在小板凳上,再看看隔壁清冷的卦摊,远处欢歌载舞的广场舞大妈,赵冶忍不住长呼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才有种真正穿回来了的感觉。
算下来,赵冶已经死过两回了。
也正如同国字脸医生说的那样,他不是一般的倒霉。
赵冶原本是个孤儿,生活在一家贫穷破烂的孤儿院里。
后来,孤儿院倒闭了,赵冶因为长得好,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流落街头,而是被隔壁街的张大混混收养了。
可是张大混混不怎么会养孩子,于是赵冶就成了张小混混,学没上几天,飙车、赌博、打群架……这些陋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后来,张大混混病死了,赵冶也被千里迢迢找来的大姑带回了赵家。
原来他竟然是赵家遗落在外的子嗣。
只可惜他的亲生父母早已经去世了。
赵家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名门,家族传承三百年,到了现代,子孙也都在各行各业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尤其是赵老太爷,教书育人五十载,桃李满天下,其中甚至不乏开国元勋。
说起赵家的历史,赵大姑骄傲不已,赵冶听了也与有荣焉。
可是赵家富丽堂皇,赵家人各个衣冠楚楚、谈吐不凡,和他们同处一室,小混混赵冶怎么可能会不自卑。
破天荒的,赵冶有了学好的念头,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配上自己名门赵家子弟的身份。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想学好,赵家人里除了赵大姑之外,却都巴不得他一辈子只做个小混混才好。
原因很简单!
赵老爷子前后娶过两任妻子,有三子一女,长子也就是赵冶的生父以及赵大姑都是元配所生,二子和三子则是继妻所生。
但赵老爷子并不喜欢元配,因为元配长相一般,只是和赵家门当户对,所以赵老太爷压着赵老爷子娶了她。
加上后来赵冶的生父因为不愿意和只剩下一个孤女的京城沈家联姻来壮大赵家,而是以强横的态度娶了赵冶普通家庭出生的生母,而且还在赵老爷子扬言和他断绝关系之后,硬生生的凭借一己之力在商界闯下了一片天地,将赵老爷子的贪婪、短视、无能衬托的淋漓尽致。
这让赵老爷子对元配这一支更加的厌恶。
只可惜没过多久,赵冶一家三口就不幸陷入了一场抢劫案中,沦为抢劫犯的人质。
后来,劫匪劫持的车辆不幸坠河,车上的人质包括赵父赵母在内全部不幸身亡,唯有赵冶逃过一劫,却流落到了千里之外一座偏远小县城的孤儿院里。
赵冶生父一手创办的赵氏自然也就落到了继妻一脉手中,成了赵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靠着祖上的余荫,赵氏发展的还不错,现在赵家当家的就是赵冶的二叔。
原本他们都以为赵氏早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偏偏现在又蹦出来一个赵冶,他们心里能高兴才怪。
至于赵老爷子,且不说他本来就偏心继妻一脉,原本就算因为赵冶好歹是他的亲孙子所以有那么一丝香火情,但是从知道赵冶以前是个街头小混混的那一刻起,他对赵冶的感官就只剩下厌弃了。
不过赵家人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赵冶下手,但是他们可以一边作秀给外人看,一边暗地里动手脚。
可以说,在赵家的两年,是赵冶前十九年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
赵家人费尽心思给他请来的“名家教”们,不仅没教会赵冶一点东西,反而抓住他学习上的一点错处就对他百般羞辱,甚至诋毁他的生父生母。
赵冶本来就是个暴脾气,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于是,在连续四五个家教被赵冶打跑之后,消息传出去,就变成了继妻一脉好心培养赵冶,可是混混始终是混混,烂泥扶不上墙。
到了赵家小辈这儿,手段更是频出,或安排纨绔把他往会所和赌场里带,或收买混混成天找他的茬,他们人前对赵冶关怀备至,人后对他冷嘲热讽……
赵冶就算再迟钝,也该发现事情的不对劲了,可是没等他琢磨明白,赵二叔的小儿子囚禁性虐女性的消息被爆了出来,然后赵家人毫不犹豫的把他推出去顶了缸。
因为赵家家主的小儿子,继承人的亲弟弟怎么能是个精神病,但如果这一切都是赵冶干的话,整件事情对赵家的影响就能降到最低,毕竟赵冶原本就是个混混。
对此,赵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赵家人“发配”去了千里之外的柳市财经学校。
至于唯一真心关心他的赵大姑,大概是八字带惨,她当时的处境比赵冶好不到哪儿去,根本帮不了赵冶。
也就在前往柳市的路上,一颗陨石从天而降,把正要逃跑的赵冶给砸死了。
然后他重生了,重生在了修真大陆。
重生后的赵冶资质不算太好,但好在不缺耐心,因为报复赵家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他坚定的认为,只要能够飞升成仙,就有机会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正是凭借着这股意念,万年时间里,赵冶历经千辛万苦,总算熬来了飞升的雷劫。
但赵冶的这道雷劫大概率是个文盲,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硬是劈出了八十二道。
赵冶没能躲过第八十二道天雷,当场灰飞烟灭。
但好在结局是好的。
他没死,又穿回来了。
咽下最后一口面条,赵冶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饱嗝。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清冷的卦摊终于迎来了开门客,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年轻女人。
卦摊的摊主,刘神算热情招呼年轻女人坐下:“陈女士,好久没见你来算卦了,今天想算什么?”
不等年轻女人说话,老婆子迫不及待地说道:“是这样的,刘神算,我给嘉敏介绍了一个对象,想请您给她看看合不合适。”
年轻女人也就是陈嘉敏红着脸点了点头。
受家里长辈的影响,她比较迷信,所以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先找刘神算算上一卦才放心。
“好事啊,”刘神算问道:“男方的八字带来了吗?”
“带来了。”老婆子将手里捏着的纸条递给他。
刘神算接过一看,掐了掐手指头,笑了:“这个八字好,独生子,家境殷实,为人大方,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父母都有退休金,嫁过去也不用太操心,尽管结过两次婚,但膝下还没有孩子……”
听到这儿,老婆子直接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刘神算,算的一点没错。”
“那你看……”陈嘉敏有些紧张的看着刘神算。
刘神算也没卖关子,直接将纸条放进陈嘉敏手里,笑着说道:“恭喜,你和他,绝对是天作之合!”
“真的。”
听见这话,陈嘉敏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喜色。
她是九年前和前夫离的婚,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如果能再找上一个合适的做个伴,自然是再好不过。
老婆子笑眯了眼:“我就说嘛,我给你介绍的人一定没问题。”
陈嘉敏红着脸:“辛苦阿姨了。”
至于赵冶,在瞥了一眼纸条上的八字之后,忍不住笑了。
这带着明晃晃的嘲讽的笑声,和隔壁卦摊的欢天喜地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一时之间,三人齐齐望向赵冶,刘神算和老婆子更是眉头微蹙,一脸不悦。
赵冶一点也不虚,反而更想管管这件闲事了。
他抬起左手食指指着刘神算和老婆子,看向陈嘉敏:“陈女士是吗,请问这两位,是和你有仇吗?”
“什么?”三人都是一愣,显然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只看见赵冶的左手食指往右一划,指向陈嘉敏手中的纸条,继续说道:“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合起伙来把这么一个垃圾夸出花来介绍给你?”
听到这儿,老婆子和刘神算脸色都是一变。
赵冶挑眉看着他们。
陈嘉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对上两人慌乱的模样,面上不禁升起一抹惊疑:“阿姨?刘神算?”
刘神算率先回过神,腾地一下站起身:“你是哪家的小孩,胡说八道什么?”
老婆子也反应过来,急声说道:“嘉敏,阿姨怎么会害你呢……”
听到这儿,周围的路人都围了上来。
陈嘉敏有些茫然,可是老婆子和刘神算刚才的神情可做不了假,她只能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赵冶只说道:“知道这男人前面的老婆是怎么死的吗?”
陈嘉敏默了默:“不是病死的吗?”
事实上,那个男人是隔壁县的,陈嘉敏和他也只见过几面,都是对方来找的她,有关他的情况都是老婆子告诉她的。
赵冶笑了笑:“实际上那男人是个赌棍,赌输了就喜欢打老婆,他前面的老婆就是被他打死的,按理来说,这事在当地应该很多人知道才对,只要一打听绝对能打听出来。”
可是老婆子却告诉她,那男人前面的老婆是病死的?
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陈嘉敏面上一白。
赵冶一向喜欢送佛送到西,他扫了一眼陈嘉敏的脸,话音一转:“你家最近是要拆迁了吧!”
“拆迁?”陈嘉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没有啊?”
等等——
陈嘉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老婆子是在一个月前突然起的给她再找一个对象的兴致,那个男人住在隔壁县,如果她真的和对方结了婚,到时候肯定是要搬到男方家去住的。
到那时,只要老婆子说上几句好话,她肯定会把家里的房子送给她住。
等到事发那天,老婆子大可以带着拆迁款远走高飞,至于她,落到那个男人的手里,到时候还有没有命都是两说。
也就是说老婆子早就知道她们家要拆迁了,特地瞒着她,她不仅想骗走她的拆迁款,还想要她的命。
想到这里,陈嘉敏有些崩溃,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婆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婆子和刘神算已经懵了。
赵冶好心替她回答:“因为她恨你!”
“恨我?”陈嘉敏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白,喃喃自语:“你恨我?”
陈嘉敏和老婆子的关系比较复杂。
她和老婆子的独生女小楠是亲密无间的好友,然而就在十年前的冬天,她陪着小楠去商场买衣服的时候,商场不幸发生了火灾,她和小楠一起被困在了一家店铺里。
等到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濒临死亡,而小楠的状态还不错,于是消防员选择了先救她。
只是没想到后来情况生变,小楠不幸身亡。
“你凭什么恨我?”陈嘉敏咬牙切齿,泪流满面:“小楠死了,我也不想,可那能怪我吗?”
但她也是愧疚的,所以小楠死后,她把寡居的老婆子接到了身边赡养,这一养就是十年。
九年前,她的前婆婆病重,没过多久,老婆子也病了,为了照顾老婆子,她只能是抛下了前婆婆,就为了这事,她前夫和她离婚了。
现在看来,恐怕当初老婆子也只是在装病而已,为的就是毁了她的人生。
难怪当初老婆子成天的喊疼,去了医院也查不出什么病因。后来她离婚了,老婆子的病却慢慢的就好了。
不知道是该说她被愧疚蒙蔽了双眼,连这点低劣的手段都看不出来,还是该说老婆子太会演戏了,明明恨着她,却总是能装出一副关心她的样子,让她根本升不起一丝怀疑的心思。
也不知道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被“小楠”这两个字戳中了痛点,老婆子睚眦欲裂:“你给我闭嘴,要不是因为你当时装晕,骗取消防员的同情,让他先救你,我的小楠怎么会死?”
她可怜的女儿,她当时才二十一岁,就这么死了,她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还没有结婚生子,她就这么死了。
而这一切,都是陈嘉敏的错。
陈嘉敏看着老婆子,惨笑不已:“我把你当亲妈一样奉养了十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老婆子恨恨地看着她:“你要是不心虚,怎么会愿意赡养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已经没有赵冶什么事了,他退出人群,正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准备偷偷摸摸溜走的刘神算身上。
下一秒,一颗石子自赵冶脚下飞射而出,正好打在刘神算的膝盖上。
只听一声惨叫,刘神算直接扑倒在地,摔出了一地的黄牙。
旁边围观的路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几人的三言两语里大概猜出了老婆子和刘神算设局算计陈嘉敏的事情,看见刘神算想逃,一群人当即围了上去:“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看见这一幕,赵冶这才满意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