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觉得， 诅咒这种事，果然还是应该带上一些惩罚的意味，而不是变成这样可爱的小动物。
诅咒的意思， 代表着最终的结果必须令人厌恶恐惧， 这才能起到诅咒的功效， 再看看阿什比想的那些玩意， 兔子和小猫？谁会害怕变成这种玩意。
米沙严肃开了口，说：“蛇好像不错。”
正要抡起古书暴揍阿什比的泽布伦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米沙。
阿尔洛也忍不住说：“长鳞片，可能会有点丑。”
米沙：“嗯……”
他其实并不觉得蛇丑。
他大概是在魔王城内待久了， 见多了那些长得极其随意的魔兽， 以至于觉得蛇这种东西，其实还挺眉清目秀的。
不过阿尔洛的确也提醒他了，虽然他觉得蛇不丑，可蛇还不算是最可怕的诅咒， 最可怕的诅咒， 应当是使他直接变成魔物啊！
想想看， 邪恶的大魔王， 对勇者身边的一名神使降下了诅咒， 令那名神使逐渐堕入黑暗，化身为令人痛恨的魔物，这剧本， 换了哪个勇者能不生气？
如果他是勇者，他简直恨不得今天就要提刀杀入魔王城，为神使报仇。
米沙用力点了点头。
“蛇不太好。”米沙说， “变成黑龙吧！”
在听到黑龙这个词汇时， 泽布伦难以令人察觉地往后缩了缩， 随后翻开了手中厚重的古书，将那书举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阿尔洛微微一愣，点头，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黑龙？”阿什比摸了摸下巴，“听说黑龙的精气和耐力，都是人类的数倍。”
泽布伦持续闭嘴。
米沙又郑重点了点头，说：“黑龙一点都不可爱。”
不仅不可爱，黑龙的尾巴上还都是鳞片，那根本和毛茸茸可爱的大尾巴沾不上边，反而有些冰冷恐怖的感觉，外壳摸起来还是硬的，勇者绝对下不去手。
那也就是说，他可以大胆露出龙尾，而不用惧怕勇者的手。
可阿尔洛很震惊。
他再一次确认了米沙要加上龙尾的设定，迟疑问：“你确定？”
米沙自信点头。
他仔细想过了，变得像是黑龙，但又没有全部变成龙，那在外貌上的表现，无非就是长出龙角，多些鳞片，再多一条尾巴，可他不喜欢鳞片，那些东西长在脸上或是手上，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而如果他只多了个角，许多生物都可能长出来的角……他觉得其他人甚至很难判断，他接下来要变的，会是魔物中的黑龙。
“没有关系。”米沙说，“龙尾和我的尾巴又不一样。”
那种全是鳞片的玩意，一般人都不会下手吧。
阿尔洛：“……你先考虑清楚。”
阿什比忍不住感慨：“龙尾？都是鳞片？那不是更好了？”
米沙：“？”
就连泽布伦也用那本打开的古书挡住半张脸，轻声说：“我建议您最好不要……”
米沙：“没问题的！”
就算勇者的喜好实在超出他所料，可在那么多人面前，勇者绝对不会来捏他的尾巴的。
他有自信，也觉得自己有能力。
这个计划一定完美无缺，绝对没有问题。
兰斯和主教在圣堂内等了很久。
主教坐立不安，不知道阿尔洛神使究竟要对米沙神使做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出来，一面又忍不住去想——那个邪恶的大魔王，终于离开了他的魔王城，连了不起的神使都会被他的诅咒命中，那他们这些普通人，岂不是时刻都活在危险之中？
他当然会觉得有些害怕。
他想和勇者倾诉他的恐惧，可他转过头，却发现兰斯靠着圣堂长椅的椅背，好像……睡着了？
主教十分惊讶。
他想，这大概就是他和被神选中的救世勇者之间的差距了吧。
哪怕在这种惊天大事发生的时候，勇者也可以维持这样的平静。
这份从容，实在是他们这些普通人难以做到的事情。
主教又回过头，看见神使阿尔洛终于从圣堂后出来了。
他急匆匆起身，迫不及待迎接上前，问：“阿尔洛神使，米沙神使怎么样了？”
阿尔洛：“米沙他……”
阿尔洛微微一顿，然后将目光转到主教身后。
阿尔洛皱起了眉：“勇者他怎么了？”
熬了一整夜没睡的兰斯，又一次被迫被叫醒了。
他顶着主教的敬佩目光，和阿尔洛明显带着忿忿不平的神色，努力集中注意力，来听阿尔洛关于米沙情况的解释。
“有些糟糕。”阿尔洛对兰斯怒目而视，“米沙身上的诅咒，好像更严重了。”
他不明白，事情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人类勇者怎么还能摆着这么平静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对米沙一点也不担心。
不仅如此，这个可恨的勇者，他刚刚甚至还睡着了。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能睡得着啊！
主教满心担忧，匆匆追问：“更严重了？”
阿尔洛点了点头，解释道：“诅咒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奇怪了，我想……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比较好。”
阿尔洛担忧看了看圣堂内聚集的圣职人员，暗示主教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主教几乎立即便明白了，他找了个借口，让聚集在此处的圣职人员先离开，等到这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后，他才重新看向阿尔洛，有些紧张，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阿尔洛叹了口气：“先拿件新衣服过来吧。”
兰斯：“……嗯？新衣服？”
兰斯好像现在才终于从困倦中略微清醒，又有些疑惑于阿尔洛所说的话，可他这幅懒散的反应，已足以令阿尔洛翻上几个白眼，心中对勇者的好感，又一次降到了最低。
自己的神使受了诅咒，勇者却好像没有一点儿担忧。
呵，这样的勇者。
怎么配得上他可爱魔王同事的努力！
阿尔洛并没有去理会兰斯，他和主教低语说了几句话，主教露出些不可置信般的震惊神色，随后点了点头，转身从圣堂离开了。
兰斯还站在原地，他一声不吭，没有一点想要往下追问的意思，这反倒是令阿尔洛有些心急了。
他们又这么站了一会儿，主教仍旧还未回来，阿尔洛终于忍不住问兰斯：“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兰斯恍然回神，下意识问：“担心什么？”
阿尔洛：“……”
很好，他现在也想朝勇者脸上邦邦来两拳了。
“他只是中了魔王的诅咒。”兰斯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阿尔洛：“那可是魔王的诅咒！”
“我不懂魔法。”兰斯微微垂眸，双手交叠，轻轻抚弄着自己的手指，“但诅咒这种事，只要下咒的人死了，诅咒自然就会解除了吧。”
阿尔洛：“……”
阿尔洛下意识看向兰斯。
勇者的脸上没有笑，就像是在问阿尔洛今晚该吃什么才好一般，只是轻描淡写地在说一件万分寻常的事情。
可阿尔洛看不透那如湖水般幽蓝双眸后的情绪，他只是克制不住从心底冒出了一股寒意，禁不住强调：“那是魔王的诅咒。”
兰斯也回答：“他就在附近，不是吗？”
阿尔洛打了个哆嗦，忽而就明白了勇者的意思。
哪怕是魔王，也不会有远程诅咒人的能力。
他就在附近，或者他的分身就在附近，总有一个东西值得被狠狠揍上一顿，好令勇者发泄神使被诅咒的怒意。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
勇者终于燃起了对魔王的敌意，他也许很快就要前往魔王城了，身为神使，阿尔洛应该感到开心。
可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魔王就是米沙。
米沙自己“诅咒”了自己，勇者这是想揍米沙一顿啊！
如果有一天勇者知道了真相……
阿尔洛吸了口气，有些不敢继续往下多想。
这件事，在这个世界的勇者和魔王的关系，如不是知晓真相之后的仇恨，就会是因为某种情愫诞生后因为背叛的怨恼。
总而言之……
阿尔洛看向平静的兰斯，轻轻叹了口气。
勇者和魔王，大概是很难正常收场了。
主教为米沙带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袍。
那就是教廷圣职人员们常穿的白色袍子，衣摆宽大而几乎曳地，上头还绣有教会的圣徽。
阿尔洛将袍子送进房间内去，随后便出来继续与兰斯和主教等候，又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听见房门开了，米沙捂着脑袋，小心翼翼从门后露出脑袋来。
若是拿他的脸和之前比较，那确实是没有半点不同的，主教不由松了口气，想着还好这诅咒还没有严峻不可挽回的地步，一面说：“米沙神使，还好您没有事。”
可米沙停留在门后，也依旧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先看向一旁的兰斯，然后小声嘟囔，说：“兰斯大人……事情可能……有一些糟糕。”
他摆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连兰斯都禁不住微微一顿，轻声问他：“怎么了？”
米沙将声音压得更低，说：“我好像要变成黑龙了。”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了手，露出了自己一直努力掩饰遮盖的头顶。
褐色的发间露出出两只小小的龙角，而米沙慢吞吞从门后挪出来，白色的教会长袍下，更是露出了一截略微勾起的尾巴。
兰斯：“……”
主教震惊：“？！”
主教慌乱无措，紧张不已，说：“怎么办，怎么会变得这么快，阿尔洛神使，您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阿尔洛：“啊……呃……也许女神会……”
他不由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兰斯。
兰斯正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皱眉看着面前的米沙。
阿尔洛还是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然后下一刻，他就看见勇者控制不住一般抬起了手，轻轻摸了摸米沙的头。
阿尔洛：“……”
不对，等等，这还这么多人，勇者在干什么呢！
米沙也非常震惊。
不是啊，这也能下得去手？！
兰斯的手指穿过褐色的发间，触碰到了米沙头上的龙角。
那当然不是阿什比那种戴在脑袋上的装饰品，这龙角与血肉相连，是米沙用自己的角幻化出来的模样，他在上面施加了顶级的幻术，保管这角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摸起来都与龙角的差距不大，只不过米沙只摸过未成年的幼龙的角……他也只能模拟出幼龙角的体态。
兰斯甚至忍不住主动去碰了碰米沙的角。
没有完全长出成年黑龙龙角粗砺冷硬的外壳，摸上去不是很硬，似乎还带点体温，兰斯忍不住又认真摸了摸米沙的角，惊得米沙往后蹿了几步，砰地撞上了身后的门板。
主教更加惊慌：“米沙神使，您是不是觉得头晕？这难道也是诅咒的副作用吗？”
阿尔洛：“……”
啧，你们打情骂俏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直接。
米沙又注意到了兰斯的目光——正从他头上的角，挪到他衣摆下伸出的尾巴。
那一夜熟悉的恐惧，再一次充满了米沙的心。
他咻一下收起自己的尾巴，将尾巴严严实实藏在了大衣摆之下，然后紧张咽下一口唾沫，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认真说：“我们……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
主教紧张不安：“也许我们该和王都的教廷联系一下，请他们派几名专业的驱魔者过来。”
兰斯慢悠悠开口：“这可是魔王的诅咒。”
主教：“那就更不能拖着了啊！”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圣堂，将此事汇报向王都，最好能请大主祭亲自过来，好处理掉这一桩可怕的事情。
兰斯反问：“他们真的能除掉魔王的诅咒？”
主教：“这……”
如果他们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就不需要什么神选的勇者了。
眼见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米沙这才自信挺胸，打算以他“神使”的身份，为迷茫的勇者做出指点。
对，指点。
刚刚他们三魔一神在小黑屋内紧急商讨出的除魔之法。
由泽布伦“偶然”在古书之上发现的魔法，再耗费勇者一些时间搜集原料，再顺手除掉几个魔物，拖延一些勇者前往王都的时间，然后这诅咒便能顺理成章解除，米沙轻松恢复原样。
他正要开口，却听见勇者慢悠悠说了一句话。
兰斯：“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把魔王揍一顿吧。”
米沙：“？”
哎？什么？
勇者终于想去魔王城了？！
不对，等等。
可他就在勇者身边……他没办法弄出第二个魔王了啊！
米沙的笑容卡在了唇边。
糟糕。
勇者终于愿意去魔王城了，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只觉得惊慌。
他的身份，一定会被识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