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的眼前， 满是防护魔法一层一层被天空的屏障击碎的闪光。
他不知道勇者给他的那些首饰上究竟附着了多少防御魔法，可却能以魔王之眼清楚看见围绕着他们周身的那些魔力正逐渐减弱、消失，而他不得不将自己的魔力填补上去， 竭力将那些可能会伤到他们的威胁抵挡在外。
可刚才破坏异界之门和达力西的打斗， 已经消耗了米沙的绝大部分魔力， 就算他们魔王恢复魔力的速度远比人类要快， 这魔力消耗也有些超出他的所想了。
他不由咬紧牙关，近乎疯狂地将魔力注入到那层叠的防御魔法之中去，而这种近乎于透支的行为，也令他再难以维持自己特意变幻出来的属于“人类”的外貌， 除了早已暴露无遗的眸色与发色之外， 他的发间逐渐钻出尖角，肤色逐渐苍白，连为了避开勇者而特意隐藏的尾巴都已显露在外。
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在那无数弧光的冲击之下， 他防护的魔法接近于破碎， 那强烈的魔法光辉逐渐转弱， 最后仅仅成为一丝将要被天幕中弧光所掩盖的微弱光辉， 他似乎已经嗅到了羽翼末端所传来的烧焦味， 灼痛自双翼上传来，米沙根本不用转头去看，也能猜出他精心保护多年的漂亮大翅膀， 大概被那可怖的弧光烧灼成了什么模样。
可他不能停下，也绝不该在这种地方认输。
兰斯蹙紧双眉，用力握住了米沙的手， 一股带有极强压迫感却又带着令人安心气息的暖流从他的掌心传来， 像是在竭力缓和米沙因为魔力缺失而逐渐浮现的焦躁之感。
可米沙却推开了兰斯的手。
“你的魔力……要用在……破坏天空上。”米沙咬紧牙关， 几乎是一个一个往外蹦出字来，“我还可以……再试一试……”
兰斯：“……”
异界之门所带来的防护魔法已近乎肉眼可见，天幕中遍布着那种扭曲而诡异的暗紫色光雾，带着近乎可怖而压迫的滞塞之感，而他们深陷那怪异的魔力之中，如同被层层包裹的厚茧，好似只差一步，便能自从这昏暗之中突破而出。
米沙手中迸发出更为强烈的魔法，在这诡谲的暗紫色的昏暗魔力之中，他竟像是唯一的光。
——足以击破一切黑暗的光。
近乎窒息的凝滞过后，耳边的轰鸣声仿佛一瞬便全都消失了，可怖的压迫感彻底不见，突如其来的轻松令米沙不由一怔，而后有些惊讶睁大双眼，看向已再无那怪异暗光的天空。
他们好像……闯过来了。
他的羽翼末端被魔法灼伤，漂亮的羽毛七零八落，可他们好歹是闯过来了，如今米沙抬起头，便觉得天幕仿佛近在眼前，那是一种漂亮而纯粹的蓝色，却又如同与他们隔着一层透明的膜，而他们仅能在昼夜交替时所见的“古怪”黑点也越发清晰，就隐藏在那近乎透明的古怪薄膜之后，随着波纹的晃动，隐约能看见折射而出的天空城一角。
那些因为薄膜的鼓动而扭曲的建筑看起来实在太过眼熟，米沙不由深吸了口气，说：“那好像是我住的地方。”
兰斯笑了笑：“听起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
米沙：“还不错？”
兰斯：“就算失败了，至少还能够回家看看。”
米沙：“……”
米沙忍不住瞪向兰斯：“你能不能说两句好事。”
兰斯却仍旧带着笑，说：“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来说……恐怕很难。”
米沙：“……”
虽然知道勇者说得没有错，可听起来却还是很让人生气。
米沙再深吸了口气，和勇者强调：“我们不是没时间了吗？”
“的确没什么时间了。”兰斯从腰侧的小包中费力拔出一柄长剑，一面道，“所以接下来的动作，一定得快一些。”
这柄剑，米沙在勇者的收藏中见过。
只不过这柄剑看起来并不那么起眼，和勇者其他引人注目光效加满的收藏大不相同，可这显然也是勇者从那个世界拿来的武器，他看见勇者往其中注入魔法，那柄剑上便逐渐有魔法光辉流转，自剑柄而起，密密麻麻的咒文遍布剑身，直至剑尖。
这一切在米沙以魔王之眼所见的观测下，显得尤为令人惊叹，米沙几乎移不开目光，他看着那剑上的光芒越发强盛，几乎盖过天际的光，令米沙不免微微眯眼，有些说不出的惊颤。
这剑上汇聚的魔力，比他摧毁异界之门时灌注的魔力还要强上十数倍，看起来极其恐怖，他不敢想象勇者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魔力，还是说……是勇者带着的那堆乱七八糟的首饰起了奇怪的效用。
可当米沙看向勇者时，却见勇者紧紧抿着唇，额上似乎还带着细密的汗丝，他看起来很吃力，也许是将他所有可用的魔力都汇聚在了此处，毕竟他们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谁也不知道毁掉天空之上的屏障需要多少力量，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拼尽全力，殊死一搏。
可米沙很害怕勇者真的会“拼尽全力”。
他只要想起森林仙女所说的话，便止不住害怕，只不过事到如今，他们不能再退缩，他只能想办法尽量减少勇者的魔力消耗，比如说此刻，在冲破那庇护天空的两层防护魔法之后，他还有一些残存的魔力，应该还能够帮上勇者的忙。
米沙深吸了口气，握住了勇者的手。
他们在天空之中，因而米沙的一只手正揽着勇者的腰，以免勇者从天空中掉下去，兰斯的一只手也搂着米沙，他用另一手持剑，将那剑竖立在身前，直直指向眼前覆盖着透明薄膜的天空，而米沙将自己的手与勇者交叠，两人十指相扣，一齐合握住了那柄剑。
兰斯微微侧眸，看了米沙一眼。
米沙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在两人的魔力都近乎透支的情况下，他们显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必说出任何话。
属于魔王与勇者的魔力在这柄长剑上汇聚、融合，绽放出刺目的光辉，如同天空之中新生的烈阳。
然后长剑高举，破开了眼前的天空。
天上的薄膜撕裂开巨大的黑洞，却并没有像米沙所想的那般碎裂，它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如同是在空中豁开了一道可怖的新伤。
在那裂隙之后，像是近乎可怖的深渊与黑暗，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一般，在那一瞬之间，米沙几乎抑不住心中的惊慌，险些便要以为，他也许是遭受了勇者的欺骗，这根本不是神王的骗局，而是勇者哄骗他毁灭世界的谎言。
兰斯深吸了口气，又揉了揉眼睛，说：“刚刚那光……我感觉我要被刺瞎了。”
米沙：“……”
米沙这才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刚刚魔法的光辉太强烈，突然消散之后，天空裂隙之后的光对他而言太过黯淡，所以在一时之间，他才会产生那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错觉。
他好歹是魔王，在对强光的承受能力上，他远比勇者要好上许多，而等到那强光造成的影响散去之后，他才发现这裂隙之后，也像是一片天空。
那并不是恐怖的深渊，而是夜晚的黑暗，天幕中有璀璨的星河，像是活着的，带着生命的天空，而不是以往米沙所见的，一日都与前一日没有任何不同的夜晚。
“我开始担心了。”兰斯忽而开口说，“这玩意在地面看，不会像是世界末日来了吧。”
米沙：“……”
米沙看向眼前的裂缝，再想想他们对教廷编出的谎言，以及地面上的人们会看见什么。
他吸了口气，道：“勇者还被关在魔王城，世界末日却已经来了。”
兰斯：“……听起来很可怕。”
米沙：“我们是不是该更快一点？”
“恐怕很难。”兰斯又叹了口气，说，“可这也许正好能成为诸神将要‘抛弃’他们的小小预兆。”
米沙：“……”
米沙沉默着看向眼前的裂隙，与那裂隙之后的另一片天空。
诸神将要抛弃世间生灵的预兆。
也许从今天起，这个世界，就要成为一个无神的世界，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将会在人世造成什么样的恐慌，也不知道对失去信仰的万物来说，会不会是另一场灾难。
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他很难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和后悔，可在这每一个临近喘息的片刻，他都难免会有深深的后怕。
他擅自剥夺了世间一切生灵的信仰。
他很担心他们所带来的，会是另一个黑暗的末世。
“人类是不太坚强。”兰斯忽而说，“但也不至于脆弱到这种程度。”
他没头没尾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令米沙明显一愣，忍不住回应勇者所说的话。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会读心。”米沙小声说，“”
兰斯却对他笑了笑，说：“我说错了。”
米沙：“啊？”
“你们的世界，可不止有人类。”兰斯说，“大多生命脆弱且不堪一击，但却依旧很坚强。”
米沙：“……你再听听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觉得勇者说了两句完全相反的话，就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动摇，故意随便编了一些来哄他的话，可这哄人的话并不如何上心，以至于在这简短的一句话中，就出现了这么随意的错漏。
兰斯：“该下定决心了。”
兰斯侧过目光，看向身边的米沙。
一成不变的天幕中升起朝阳，虚假却温暖的阳光映照在他们脸上，而另一面，则是巨大裂缝之后辽阔而深远黑暗的夜空。
“和我一起守护世界吗？”兰斯说，“我亲爱的魔王大人。”
米沙：“……”
“走吧。”米沙深深吸了口气，“我们去看看真正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