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府衙行,东西墙边各有得

白福引着一位老大夫进厅堂时,正听见鹿铃嘶哑着嗓子与展昭说话。

“……黎民百姓的性命?展大侠以为身为江湖侠客能救得几人?世人多是苦难中挣扎,便是我二人说话间这外头就可能有人无辜枉死,展大侠又能管得过来多少?”这话几番冷嘲热讽,可她垂下的眼底却有微微闪烁的动容。

“展某虽身无所长,但若有难处……”

展昭显然是瞧出了那末动容,只是撇过头望见进门的白福,又止住了话头,由着那位老大夫给鹿铃看伤。

鹿铃也抬起脖子闭了口。

“白兄可曾有回府?”展昭转头问白福。

白福一愣,开口大道:“此话白福也有正欲问展大侠,少爷怕是忘了要回来喝第二煎药。”这会儿都快到半个时辰了,依旧未见着他们少爷的身影。

“延误些时辰可有问题?”展昭细问道。

“不曾延误过,亦是不知。”白福先是回了话,想了想又补充道,“然既是鬼医所开之药,又言明了如何用法,当是不应延误的。少爷养病已久,能从当日模样养至今日,又特意与我言明了鬼医的交代,白福自得谨记。”

那人脾性虽是古怪,不好相与,但医术确是高明,事先言明如何服用当是不该延误的。

白玉堂的手……

展昭眉头微锁,猜想白玉堂从陆府进多半是去了府衙,这会儿要是有了线索自然脱不得身,只管查案哪还会惦记着自己身体。他一回头,就见鹿铃从白福身上浅淡收回的目光和略显苍白的唇色,他敛了神色心中无微动。

“可有方便携带的容器?”展昭问。

“有,只怕是装一会儿药冷了。”白福回道,倘若药冷了,和没喝也相差无几了。

“叫它冷之前下肚便是。”展昭道。

白福闻言不由得抬眼瞧了一瞧展昭,便转身去了。他心里还道,不成想在温文尔雅的展南侠面容上也能见到如他少爷那般笃定又自信的意味来,想来这是江湖人自有的秉性,亦是年轻人的傲骨,便是内敛于心却半点不虚。

很快白福装了药壶回了厅堂,那方老大夫已经给鹿铃敷了药做了包扎,还开了一副药,并细细叮嘱鹿铃这几日饮食清淡等灯,鹿铃俱是一一回应,又与展昭、白福还礼道谢,其余不做赘言,只问起栀娘的孩子。

“那孩子正在后屋照料,洗了澡,又请了个奶娘喂了食,这会儿应当是睡了。鹿铃夫人可是要将孩子带走?”白福答着又看了一眼展昭。

孩子是他们少爷托人送回来的,展昭想必知晓来历,现如今鹿铃欲将孩子带走,展昭当是能做主。

“鹿铃夫人乃是那孩子生母相熟的友人,也唯有交托与她才合适了。”展昭解释道。

白福点头,随即又听展昭对鹿铃说:“只是这会儿鹿铃夫人怕是不方便照顾孩子,孩子孱弱受不得颠簸,不如留于白府几日,待鹿铃夫人养好了伤,也同知府大人说明一二,再将孩子带去陆府。”

他这是有心将孩子留下了。

鹿铃听出展昭的意思,先头鹿铃才当街遭到刺杀,若是就将孩子带走怕横生枝节。

她轻声叹气,但不得不承认展昭的提议无法推拒,“便遵照展侠士的意思罢,今日受惊,也不便久留,鹿铃这便告辞了。”尽管受伤,鹿铃仍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

展昭的神色微微一顿,有些惋惜。

几番接触探知鹿铃生性坚韧,不愿说出口的话哪怕是展昭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不肯多说一句,更惶说威逼利诱了。

只是这也更叫展昭怀疑背后所藏的秘密……

他退开一步,并不强求鹿铃作答,话已至此强硬行事未必能得到什么好结果。

展昭不指望几句空话能将鹿铃的心思套出,万事若都能凭言语达成目的,那恐怕就没有那么多是非了,倒不如先顺着案子查查再作打算,毕竟除了栀娘这头的线索还有含笑之案。且鹿铃是江宁知府的妾室,未弄清这位知府大人的性情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省的案子没查出来,先与官府起了龃龉。

展昭垂眼掩过万般心思,此外,那当街行凶之人定会再寻上鹿铃。

“还请鹿铃夫人留步,稍作歇息,白福请了轿夫、备了轿,过会儿便亲自送鹿铃夫人回府。”白福在鹿铃跨出去厅门前开口说道。

展昭一挑眉,心道这白福处事周到叫他也颇为意外,难怪能做白玉堂的管家小厮了。

以今日之事可见鹿铃的性命是被人盯上了,展昭有意护她性命却几番遭推拒、不愿多言,倒不如叫白福照看一二。别看白福瞧着年纪轻轻又只是个下人,多少会些武艺,那持鞭人被展昭剑气击伤,便是白福也能应付。

鹿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头老大夫也道这伤应当静养,也就应了白福。

而展昭不再多想,拎了剑和药壶拜别。他心里头还挂念着莫教白玉堂误了喝药时辰,匆匆忙忙出了白府,径直往府衙去了。

白玉堂此时却是不在府衙的。

他正在民间邮驿的那个小铺子等着伙计回话,得亏那伙计肯定确实有过迷蝶园含笑姑娘的书信,否则白玉堂也没有这么好的性子慢慢等。不过巧的是,他等伙计来回走了好几圈,翻了好几本册子半是犹豫地吐出一个地名后亦是沉了眸光,在几个衙役走进店铺前,跳出窗便往府衙去了。

不过二人皆是眼见着就要各自从一东一西,翻墙入了府衙,又齐齐止住了步伐。

“展大哥?”

展昭叫这一声喊住了。

他扶着药壶,侧身抬眼望去,那街道旁站着个仿佛二十出头的绛衣姑娘,窄袖衫襦、几根木簪,身形纤细,面庞上是低眉顺眼的浅笑。而与此不同的是,姑娘的四周站着几个身强力壮又有些凶神恶煞的男子,做的是衙役打扮。

“霍姑娘。”展昭轻声道。

面前这人正是展昭昨日从苏州官道所遇上的霍黎。二人到了江宁府后住进了朝阳客栈,随后展昭与白玉堂碰面,第二日又忙于查案一事,而跑堂小二又言霍黎在他回来前正巧寻他,见展昭不在便出了客栈,许是吃早点去了,因而展昭也未有见着,直到此刻。

“可是出了什么事?”展昭摸着温热的药壶,心底转过千万个念头,出言问道。

话虽这么问,他已然看出四个衙役是要将霍黎押往府衙。不过衙役们不曾失礼,或许是见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才没有强硬行事。

“几位官爷说要我往府衙走一趟。”霍黎长得和顺,说话也是轻柔,双手交叠似乎有些紧张。平头百姓都害怕牵扯进什么官司里,会紧张也是正常。

展昭侧过头望向那四个衙役,其中一人还是他见过面的,就在今儿一早,就在栀娘的药铺里头。

那个衙役也认出了展昭,连忙上前道:“这位大侠莫要误会,我们乃是奉命行事。有人证实这位霍姑娘今日进了药铺,大人定是要寻她问几句话的,若是无事过一会就回来了。”他这话就有几分讨好之意了,恐是怕霍黎与展昭沾亲带故,叫他们惹恼了展昭,不仅吃不了兜着走,没将人带回去还要挨知府那边的罚。

可展昭闻言一怔,那些转过的念头都仿佛成了耳边匆匆掠过的话语,正是药铺邻里七嘴八舌与他所言。

“是个姑娘,穿着赤色的衣衫……”

“好似是黄色的……”

“分明是浅红色,头上还有木簪。”

“十六七岁的模样罢。”

“胡说,我瞧着怎么看也有二十出头了,头上确实是木簪,明明像是没做过粗活的样子,却连一件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弄不清是何出身。”

“对对,头发上干干净净的,便是寻常人家就算没有穿金戴银,也没这般寒酸。”

展昭听时并未细想,可这回儿霍黎站在眼前,他却发现那些全是猜想胡言的话语里竟有大半能与霍黎的打扮对的上。

“霍姑娘今日一早去过药铺?”展昭也省了心里的猜想,直言问道。

“确实去过。”霍黎一怔,大约是没想到展昭对她往府衙去的缘由知晓的如此清楚,她说话柔顺,回答起这话却并未犹豫,“路上伤了身,一早起来便觉得不适,去药铺买了副药,还麻烦了跑堂小哥帮忙煎了一帖。”

官府闭了江宁府的城门,又叫衙役循着邻里三言两语的证词全城排查,当真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找到了这个一早进了药铺的人,这江宁府的官府恐怕并非传言那般不堪。

“霍姑娘可是识得那药铺的夫妇?”展昭眼底微闪,又问。

这回霍黎有了一瞬的犹疑,“确实认得,我原先也未想到,当时只是想寻个药铺,初次来江宁府还差点迷了道,不成想遇上了多年不见的栀娘。只是不知官府为何要寻我问话,可是栀娘的药铺发生了什么?”她说到此处,面上带了些慌乱与忧色,“几位官爷不愿多言,展大哥可是知晓?可否告知霍黎一二?”

衙役们闻言面面相觑,此事还未对霍黎言明本就是为了叫霍黎好好配合,以免再生枝节,可这是莫不会惹恼了这位江湖侠客罢。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展昭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未多言,而是继续问道:“霍姑娘与栀娘多年未见,可是关门相谈许久?”

“正是。”霍黎见展昭并无解释之意,只好回答道。

“霍姑娘并非从前门离的药铺?”展昭说。据他所知,邻里几人皆言只见那姑娘进了门却不见出来。

“我迷了道,是栀娘的郎君我指了路,说是从药铺后门出沿着巷子拐弯的街道直走,便能瞧见迷蝶园的招牌,再往前不远就是朝阳客栈。因而我是药铺后门离去的。”霍黎说道,句句条理清晰,并无惊惧之意,只是眼眸里几番震惊展昭所知之多,仿佛亲眼所见。

“你的意思是你离开时,药铺夫妇二人还好好的?”衙役忍不住插嘴。

“自然是……”霍黎刚起了个头,忽的怔住了,仿佛是才明白衙役所言之意,眼睛猛然睁大,神色大变,“你、你是说……”

有一人不耐烦解释,更是对另一个衙役给一个江湖侠客赔笑一事不快,对霍黎轻哼道:“今儿一早药铺夫妇被乱刀砍死,街里街外的人只瞧见你一人进了药铺,还特地关上了门,你说你离去时他们二人还活着却是无人作证。我们怀疑你有作案嫌疑,才带你会公堂问话。”

“栀……”霍黎一下骇住了,双唇还是颤抖,别说一句话,便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如此,请罢。”衙役冷硬引路道。

霍黎本就和顺的面容上诚惶诚恐,颤着唇再不敢多问,被衙役推了一把才紧随衙役而去。

展昭停在原地,墨眸如潭,难探心思。他回头瞧了一眼府衙的墙,仿佛是无话再问,任由四个衙役将霍黎带去衙门,却又在五人往前走了几步时,似是不经意又似是刻意为之的猝然一句:“霍姑娘可认得鹿铃?”

霍黎猛然回头。

多年不见,自是少年相识。栀娘乃是少时来的江宁府,同行之人、正是鹿铃。

另一头的白玉堂却并非被人喊住了,而是自己踩着墙头又翻身转回了一条巷子,也拦下了一个从拐进巷子时被他瞥见的人。

头戴斗笠,身着旧衣,形容怪异。

单单只看背影,谁都觉得此人仿佛是一个年迈而弓着背还背着什么很重的东西的老汉。

可便是如此,白玉堂也能一眼认出这个身影,或者说从他与阿昌说话时就已然瞧见了的人,“你来江宁府可别说是来探望白爷的,还刻意乔装改扮。”他一只手按住那人的肩膀眯着眼轻声道。

那人猛一抬肩、一侧身,将白玉堂的手撞开,身上背着的箱子顺着肩膀和手臂滑了下来,白玉堂正对上斗笠下的面容。

是一张皱巴巴的面容,还有灰灰白白的长胡子,眼眸却截然不同清和明澈,一开一合神光逼人,绝非长者才有的眼神。

那人脱了背上箱子,单手拽着白玉堂的右手就是一扭,站直了身后身量竟还挺高。

白玉堂冷笑一声,知晓自己并未认错人,整个人顺着手被扭动的方向翻身跃起,就像是借了力被对方掀起在空中旋了一周,左手成掌刀,朝着那人的腹部挥去。

那人并不吃惊,松手一退,单手竖着对着白玉堂左手腕关节处狠狠落下,却被白玉堂施力撞回。身后便是墙,他只能一把握住白玉堂的手腕,另一手揪住白玉堂的衣襟,脚底往地面一抵,脱手就将白玉堂往墙上甩去。

白玉堂蜷身向前,正面空翻稳稳落地,抬眼却见那人一手拽起刚刚丢下的箱子,先是望了望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随后又看了白玉堂一眼,一点不恋战直接往人群里头一钻,扬长而去。从头到尾那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而那回望的眼神坚硬似能反光、犀利却不尖刻,毫无人情味,亦不觉温度,仿佛漠然无情。

留于原地的白玉堂面色冷峻,眉宇间的阴霾几乎逼成了可见的煞气。

然而他眯着眼来回瞧了瞧过了巷子那热闹的人群,未有追击之意,只是抬起左手,稍稍握了握,又抚开衣袖,果真就瞧着两根细细长长的软针扎在穴道上,叫他手臂发麻。若不是如此,白玉堂怎会叫那人轻易逃了。

白玉堂将其甩到墙上,奇怪的是那两根软针瞬间消失了踪迹。

他翻墙而入前,脑中略过先前那人在人群中环顾的目光还有自己入巷之前那人乔装打扮、弓背而行的模样,好似在暗中追踪何人。然而白玉堂再往前想,只能想起满街人头攒动,男男女女、妇孺老少,也有与那人一般头戴斗笠的,别无更深刻的印象。

白玉堂踩着墙头飞身而入,茶白色的衣袍掀起,倏忽间一头窜进了一间屋子,心里头转过的反而是几番出现的金钗,还有邮驿铺子里那个伙计所说的:“信好似是从开封府来的。”

屋内灰布长衫的公孙策正提笔站在桌边写着什么,忽闻响动,抬起眉眼一看。只见两个影子从窗外跃进来,仿佛像是都走了神还是怎么的,也不知该说是默契上来了还是失了灵,两个眼瞧着武功高强、眉目俊朗的年轻侠客听着对面有声,同时往侧面一躲,不仅没躲开,还好巧不巧地往一个方向多进了一步,两个脑门就这么咚的一声狠狠撞在了一起。

“……”公孙策呆愣得微微张了嘴,提起的毛笔滴下了一滴墨,糊了大半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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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铃的反应简直就是十动然拒的写照。

昭昭表示,竟然不能靠颜值和嘴炮拯救世界,这还是主角待遇吗?

阿洛无辜脸望天。

五爷表示,最后那一撞是怎么回事!

公孙先生表示我刚写了一张纸,快赔!

昭昭与五爷默默甩锅阿洛。

公孙先生拔出小刀微笑。

阿洛,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