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事事关,虚张声势锁火光
小丫鬟从后厨里端出一汤盆的板栗老鸭汤,正要拐进厅里,就见大厅门口站着黑黢黢的一人,她一惊连忙抓稳了汤盆,整个人都站住了。
“大人?”小丫鬟道。
包拯负手而立,似是在沉吟,被小丫鬟一唤便醒了神,侧头道:“都准备好了?”
小丫鬟连连哎了几声,点着头将汤盆送进厅堂。桌上已经摆了好些菜,什么油泼鲤鱼、洛阳燕菜、白扒广肚,还有腊味合蒸、走油豆豉扣肉,炖了锅好汤不说,还特地弄了烤鸭,今儿展护卫回京后厨大娘们可是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也叫他们这些仆从也有了口福。
只是小丫鬟又嘀咕,展护卫明明应了声说就来,怎的还不见踪影?
她这么想着就退出了厅堂,见公孙策缓步而来,在包拯身侧站住了。
小丫鬟没听他二人所言何事,只是笑眯眯地想着公孙先生真是风采卓然、清贵俊逸,这俩词她还是新学的,跟个谪仙人似的,想来李太白再世也不过如此了。但她又想想公孙先生瞧着弱不禁风了些,话本里都说诗仙李太白那可是个剑客,像展护卫这般英武非凡。小丫鬟一会儿想想这边一会想想那头,被包拯忽的叫住了。
“展护卫那边可是催了?”
“展大人说这便来了,也不知为何拖了时辰。”小丫鬟也有些奇怪。
包拯点了点头,“无事,展护卫今日来了客人,许是有事,你回头再添双碗筷来。”
有客?
小丫鬟面色吃惊,囫囵点头。不怪她惊讶,展昭来开封府半年,总是孤身寡人的模样,亲朋好友上门还真是头一回。随即她又想起白日里几个丫鬟传遍了说展护卫带了家眷归京,说是个人间仅有、独此一家的绝世美人,难不成就是那位?这会儿展护卫连饭都顾不上吃,莫不是真是展护卫心上人?
她怀揣着心事快步走。
“展护卫怕还是惦记着案子,到底是心忧大人的安全。”公孙策见小丫鬟走远了才说道。
包拯沉吟片刻道,“王朝所说之事值得注意,再添那二人又曾有机会来开封府衙里……确要展护卫用饭后亲自走一趟才为稳妥。”隔了一会儿,他又转头往屋里去,声音低不可闻,“倘使本官的命能换大宋的安宁也确是值得,然而本官的命在这幕后之人眼里并不那么要紧。”
“包大人。”公孙策拧起了眉。
“先生忧心了,”包拯笑笑,“王朝心细,一时半会虽看不出端倪,但到底瞒不了多久,还得劳先生与他提点提点。”
“学生谨记。”公孙策应道。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有疾跑喘息之声,不一会儿一大汉从拐角跑了来,正是他二人所言的王朝,手里还抱着那只三花猫。王朝急急地在公孙策面前停下,语气更急,“先生,那张婆婆家——展大人——”
刚进屋的包拯侧过头来。
“莫急。”公孙策道,稍作思考便知是如何回事,“你可是与展护卫说起张婆婆家的事了?”
“是、确是,那张婆婆家有异。”王朝喘着气急道。
包拯闻言却笑了,“本还想叫展护卫先用了饭再走这趟,没想到他自个儿发觉了。”
“展护卫向来才思敏捷。”公孙策从容不迫道,“再说那白侠士也来了,去年学生瞧着二人凑一起合计合计,这天下也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们。”
王朝听了个懵,转念想了又想才弄明白,“大人,此事你已知晓?”
包拯摸着胡子平静道:“既等不来展护卫,那我们便先用饭罢。”
公孙策拍了拍王朝的肩膀,“你也一并来罢,正有事叮嘱与你。”往日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人是自个儿搬张桌子一块儿用饭的,也不与包拯、公孙策一道。
王朝抱着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厅堂,自个儿回想起先头四处寻三花猫被展昭拦下的事儿。
“展大人?”王朝正疑惑,就见白玉堂拎着他要寻的三花猫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轻轻松松地落在他二人身侧。
王朝盯着那只胆肥的猫,努力遏制住自己瞠目结舌的神态。
“王朝,今日你说张婆婆有两个外甥来探亲?”展昭面色肃然,问话也匆忙了些。
“是、是啊,所以才将这三花猫给带回府衙里了。”王朝先是茫然,紧接着又反应极快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那两人是何时来的开封府?”展昭细问。
“这倒不知,兴许也就这半个月的事,若不是张婆婆托了邻居的大娘来报案说丢了猫,我也不会走这一趟,更别说知晓她家里你来了亲戚了。”王朝不知展昭所问为何,倒是句句详细说了起来,“说来那两人瞧着还有些面熟。”王朝皱着眉头也有些迷惑。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
半个月,似乎有些巧。
“大人可知此事?”展昭问道。
“知晓,正是包大人让我去寻得猫,还叫我亲自送去张婆婆家里,说近日开封府人多,张婆婆又年纪大了,若是自个儿寻猫难免冲撞了人。不过我去了一趟,张婆婆好好在家里窝着,和俩外甥笑呵呵说话,哪有出门寻猫。”王朝这话刚落,自个儿也一愣。
“张婆婆家中来了人,此事包大人可知?”展昭又问。
“我抱了猫来府衙自要是与大人禀明,先生听了此事还说叫我这几日多去问问张婆婆该如何照顾,这三花儿产崽到底是张婆婆有经验些。”王朝说道,免得这胆肥的三花猫冲撞了贵人,也免得它这大腹便便还上蹿下跳的回头出事,幸亏这修缮一事早就完成,否则哪儿能叫三花猫这般四处乱跑。
这么一想,王朝面带恍然之色,脱口道:“那两个人可不就是前阵子开封府修缮时来帮忙的短工么!先生原先还说到处都要修缮,工部怕是缺人的紧,没想到转头就招了些短工来。只是短工也有些不靠谱,开封府衙就这么点大还能绕蒙了走错地。”
话音刚落,展昭一翻身越墙出去了。
白玉堂也不搭话,将三花猫往王朝怀里一送,也翻墙紧随而上。
开封城虽大,可二人飞檐走壁,错开了来往的拥挤人群,径直从好几间民宅上越过,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一间小门小户的院落就出现在眼前。
展昭在隔壁院子的屋顶上往下看,屋子里点着灯火,一个老人家的影子被烛光打在窗户纸上,她似乎在做针线活,而院子里有两个男子,大约三十多岁,一矮胖一瘦高,一个像冬瓜,一个像丝瓜,正在将劈好的木柴堆放在院子里的一口井边。
就这般瞧着这一家子十分安详。
白玉堂悄无声息地踩着影子落在展昭身侧,往下一瞧,挑眉道:“展大人为一个巧合的日期就怀疑起来了?”
“张婆婆寡居多年,最疼的就是那窝猫崽子,这亲戚上门的事还是头一回。”展昭道,往日里这院落可都是猫,展昭来过一回,也见过张婆婆一边学着猫叫唤猫出来一边给院落里的猫喂食的模样。
白玉堂道:“你才来开封半年,怎的好似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透?跟个土生土长的开封人氏一般了?”
“日期是巧,来开封府修缮是巧,这二人有点武艺是巧。”展昭目光微微闪烁,不应话,只平静道,“问题在于,是谁报的案。”
白玉堂原还有些许他与展昭未免过于疑神疑鬼的念头,等展昭这话一出立即明白了他的猜忌来自何处。
王朝说张婆婆家里来了两个探亲的外甥,正高兴着,连喂猫都记不得,哪里顾得上寻猫,那究竟是谁报的案要寻猫?若是张婆婆本人托了邻居报案这事不假……张婆婆往日孤苦,无儿无女,与猫为伴,自是寻不到猫的,就上府衙报案;可她这会儿来了两个外甥,还是半个月前来的,那哪里还需要衙役帮忙。
张婆婆托人报案不是寻猫,怕是报得家中有异。
王朝虽心细,可这院落里的两个男子待张婆婆又真如至亲姑母,因而未察觉出异样来,反倒是将张婆婆递来的三花儿抱回了府衙。倒是包拯一听便有了怀疑,公孙策更是暗中命王朝多注意此此事。
什么都可能是巧合,但前前后后的巧合加在一起就有些叫人怀疑了。
眼见着院落里的两个男子要转过身,二人便一左一右借着屋檐一躲。
那两人半分异样都未曾察觉,一个在井口坐下,一个双手抱胸而立,就这般毫无顾忌地说起话来,话语中的意思更是叫人诧异万分。
“今日那庞昱果真被逮回了开封府衙。”矮胖的人先开了口。
“合该如此。”瘦高的人说道,“安乐侯庞昱作恶多端,早该被绑起来送去行刑。”
“到底是那展昭有本事,竟敢在庞太师府上直接动手抓人。既如此,我们何不……?”矮胖的人这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那瘦高的人一掌拍在脑门上,掐住了话头。
“你不想想,这案还没结呢,指不定另有变化。”瘦高的人冷冷道,神情有了些许狰狞阴冷之色,“若不是包拯受了胁迫,知晓此事叫皇帝较真了也没好果子吃,否则如何会派人动手。庞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逍遥,他若是不知道我还不信了。这些狗官打着为国为民的称号,私下里却勾结在一起,蛇鼠一窝,没一个好货……”
这话引的屋顶上的展昭垂了眼。
白玉堂瞥过展昭轻轻巧巧握着巨阙的手,心道展昭极擅隐忍,这话怕是激怒了展昭。
“……那展昭也不是什么好人,空有一身好武艺,以前还夸耀此人行侠仗义,无愧南侠之名,转头就成了朝廷走狗,为这等面善心苦之人驱使。”那人继续说道。
白玉堂眉梢一挑,那桃花眸里没了笑意,徒有冰冷锋锐的煞气。
可二人躲着屋顶上,俱是没有动弹。
屋内传来张婆婆的喊声,似是说饭蒸好了,那院中的两人便止住话头,面上带上笑意应了一声“来了姑母”就进屋去了。
白玉堂与展昭对了一眼,一左一右如若鸿毛般悄悄落在院子里。
展昭盯着看屋内的影子,确认张婆婆与这二人确是相处甚佳,心下稍安。张婆婆心里头明明怀疑这二人并非什么外甥,却待二人如亲,想必是二人待张婆婆亦是毫无恶意。难怪王朝沉稳心细也一时没能发觉古怪,张婆婆孤单了大半辈子、活得清醒,报案不过是留了个心眼,大抵是不知二人底细的。
白玉堂抬着刀柄戳了戳展昭的肩膀。
展昭回头,见白玉堂指了指院落里的那口井,又指了指外头。
无须多言,二人齐齐翻身出了这小院子。
“难怪包公和公孙先生都不急这盗宝案,而要等着后招,还提醒你莫要轻举妄动。”白玉堂抱着刀与展昭从寂静的小巷子里拐了出来,快走至人群来往的大道前,忽的开口道。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
“被盗的宝物就留在开封府衙里头埋着,而盗宝的人武艺平平不说,还就在包公掌控之下。想来包公也觉得凭这二人怎么也不像是能在四月十四的乾元节上闹事的人,更别说对重重护卫下的赵祯有什么威胁了。”
“白兄慎言。”展昭无奈提醒道。
上回白玉堂就随口说起大宋天子的名讳,今日又是如此,不过白玉堂本性洒脱,不拘俗礼,自然也没所谓。只是在这汴京城内耳目众多,总要注意几分。
不过他也没否认白玉堂之言,这案子根本没得查只是起个头罢了。
白玉堂也不驳展昭,只嗤笑道:“叫你如此紧张、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的盗宝案,绕了一整圈,竟只是瞧着厉害、虚张声势的花架子。”
“就二人言谈之意看,只不过为陈州百姓打抱不平,对大人生了误解,因而随自己的意愿行事,并非另有所求。”展昭细想先头之事,不免蹙着眉头道。
包拯不拿下这二人,一是静观其变、坐等后招,二是与这二人的事还得查清陈州案首尾再论。而陈州案那边,包拯也有了计较,派人去寻百毒门了。
白玉堂不再插话,只抱着刀一边与展昭往街道上走,一边等展昭独自思索。
“府衙里丢了铡刀,包大人却无对外声张之意,硬将此事瞒下,连十分亲近的王朝四人也不知……”白玉堂见走了大半条街,展昭还无开口之意,便出言打断了展昭。
展昭断了思绪,便听白玉堂之言。
“你们那皇帝肯定是瞒不住的,这么说来,”白玉堂敏锐道,“包公是怀疑府衙里头有问题?”光凭那两人绝对成不了事,更别说三进开封府了,包拯这是怀疑府衙内有人里应外合帮了忙。
“王朝四人皆是重情重义之辈,来着开封府已久,与开封府衙内的人往来诸多,可谓是情同手足。”展昭没直接回话,反倒是说起了王朝四人。
白玉堂神色不动,未有继续问。
包拯非是不信任王朝四人,反倒是为他四人着想,心忧府衙内藏细作一事伤了他们的心,也免得因疑神疑鬼而露了马脚。
二人拐了个弯,进了一条人少的小巷,白玉堂才再次开口:“你可有想过,那地砖的挪动不是你我或者包大人所想的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的。”
展昭闻言一怔,即刻意会,“那口井?”白玉堂先头可是在井边看了好一会儿。
“张婆婆家离开封府并不远。”白玉堂稍稍抬起下巴,示意展昭看不远处的府衙匾额,“他们武艺平平,只能另谋出路,稍微费点心思,进开封府衙修缮旧屋时摸清开封三宝与三口铡刀所在,再从……”白玉堂轻轻踩了踩地板,“神不知鬼不觉,犹若五鬼运财、小鬼搬家。”
“未免太过剑走偏锋了。”展昭道。
“开封府衙守卫众多,没有你我之上的本事,想要盗走三宝许是有可能,但暗中进了屋子埋了铡刀?”白玉堂挑眉。
“展某并非不信白兄。”展昭神色诚恳地望着白玉堂,“恰恰相反,白兄的想法十分在理,而那块地转定是三日内他们要封上入口,匆忙之中弄错调换的。”
白玉堂不语。
“展某只是疑惑,二人这般大费周章,就是让大人逮捕安乐侯,太古怪了。”展昭又道,“只要他将庞昱就在庞府一事捅出来,包大人无论如何都是要抓他的,哪怕他们认定包大人与庞太师乃是官官相护,也应知晓民意不可抗,汴京城的百姓都会盯着此事、盯着包大人的作为。”
“你不如说,包公的猜测不错,这盗宝人只是先手,后头还有圈套等着。”白玉堂眯着眼直白道,“你迟疑的,不就是这两个看上去性情耿直的江湖人如何会愿听从幕后之人的指示行事。”若其中目的是拉庞太师下马,可以说是为民除害;拉包拯下水,可以说是心头不平、误解生事;可倘使是为了谋害这大宋天子赵祯,如今天子无后,此举可谓是引朝堂动荡、天下大乱的谋乱之事了。
要么,二人就是一把刀子;要么,他们就是有意谋害庞太师、包公。
他话音才落下,就听背后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
展昭一个转身,夜色渐浓,灯火万家中远处又浓烟滚滚而起。
隐约可以从人群的喧闹中听出慌乱的“走水”“快打水来”“可有人在里头”等等声音。
不等展昭前去,就被白玉堂一把拉住了手腕,拽过身来。白玉堂不冷不热的嗓音听不出心思,但是语速极快:“展昭,那个方向可是大内皇宫?”
展昭眼皮一跳,再一仰头,只见二人所立的北方不远处,也是浓烟冲天而起,好似火势汹汹、火光烛天,正是汴京城内的大内皇宫。
白玉堂沉静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头对上展昭那双明灭不定的眼眸。
“那二人要是真挖了地道通了开封府,你说有没有可能挖到皇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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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包大人,不好了!皇宫里头走水了!
包大人:你怎么每次来都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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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白五爷,您听到他们骂展昭是不是很气很想一刀削了他们?
白五爷转发:白爷的朋友(猫),轮不到这些拎不清的人评头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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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紧接着上章,给大家拜个早年。
祝大家新春快乐,鸡年吉祥【也要爱我】呀!
哦,对了,补充一点,包大人只知道铡刀被埋在地下,但不知道那两人是打地洞来的,所以怀疑府内有人里应外合,这是其一;想要展昭去探查是其二;其三就是没预料到皇宫会着火。
说来要不是白玉堂对犄角旮旯和机关地道的设计十分熟稔,也不会发现这事。
好了,我要去收衣服了,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