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女管家直接让亨特来到客厅。饭菜已经收拾过了,伯纳德一个人坐着,一本书面朝下放在桌子旁,面前放着倒了半杯的酒和还剩半瓶的红葡萄酒。
“很抱歉又来打扰。”亨特一走过门口就说。
神父举起一只手,“可别这么说,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需要伙伴的人吗?尤其是好久不见的孩子,虽然我有书和……缺点陪伴着我。给你倒一杯吧?尝尝?”
“我很好,谢谢,神父。我还在工作着。”
“你又有更多的问题要问我?我得说我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这么有用了,你的调查有进展吗?”
“也许不是我想要的那种进展,可……”亨特站了一会儿,手放在身体两侧,然后拉过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情况是:昨天晚上,我的一位雇员被杀了,一个叫伊万·奥尔洛夫的年轻人。”
“被杀了?”伯纳德的酒杯停在半空中,又放回到桌子上。
亨特点点头,“被枪杀了,我想这可能和我母亲的案子有点关系。”
“耶稣、马利亚和约瑟夫保佑!”伯纳德低下头,画着十字,眼睛闭了一会儿,显然是在为伊万·奥尔洛夫的灵魂祈祷。抬起头来后,他说:“你知道,怀亚特,这样说可能有点亵渎神灵,但我岁数越大,我越能理解人们为什么会失去对上帝的信仰。我同样搞不明白的是人们怎么怀疑起魔鬼的存在了。”他笑起来,但笑声中没有幽默的元素存在,“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来理解,有时候我想这就是我当不了艺术家的原因。我知道有魔鬼的存在。那么,考虑到这一点,认为上帝一定存在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有一个精神领域的信仰存在,这个领域会顾及上帝的。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我是否听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不会到处布道,可你不认为有时候邪恶比善意有更多的证据存在吗?”
“有时候我这样认为,神父,有时候我确实这样认为。”
神父喝了一口酒,“我为你的雇员感到惋惜。”
“我也是。我一直在考虑这是我的错,是我让他走上这条路,让他丧命了。”
“哦,就算你是这样做的,那也是无心之失,是不是?你不可能知道的。”
“我不可能知道的,这话起不了多大安慰作用,伊万一样还是死掉了,”亨特朝酒瓶方向示意了一下,“也许我可以喝一点。”
“当然。”神父身子朝后一仰,站起来,直接转到身后陈旧的餐具柜前,从里面拿了一个酒杯,放在怀亚特面前,给他斟上。
“要我怎么做?”他一边坐回去,一边问道。
怀亚特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情况有变。现在,不管伊万是不是在办我母亲的案子,他的被杀都是警方的事了。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位刑侦督察,负责这个案子。因此,不管我想不想,我都被告知要离他们的调查远远的,至少要主动这样做。我不想把证人吓跑,不想在他们调查的同一地方瞎摆弄。”
“是的,我明白。那你要做什么?”
“哦,还有几件事,神父。其一,我还没有确定他的位置。我想我得再问问你能不能仔细想想,能不能记得他可能到哪儿去了这方面的蛛丝马迹。”
伯纳德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从你上一次来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有人给他在得克萨斯找了份工作,他跟我讲他可能只是往前走,一直走到他感觉可以停下来为止,我再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好吧,”亨特转着桌上的杯子,“这可能还需要时日,可经过这么长时间,怎么会不需要时日呢?你提过你给他在一些教民中找过工作……”
“怎么了?”
“哦,有没有可能他和某个人保持着联系?”
“我不知道,有这个可能,虽然我得说可能性非常小,”伯纳德脸上的表情变得沮丧起来,“怀亚特,那是40年前的事了,如果我还能记得一开始的那个教民到底是谁的话。”
“也许你能做到,神父,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得调查另外某个地方。”
“如果你能找到他的话?”
“我会走去敲开他的门,他接着会告诉我谁给他提供了工作,还有谁在事情平静下来时露过面,至少他能让我找到踪迹,踪迹的尽头就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这真的可行吗?”神父的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希望之光,“好吧,亲爱的上帝。怀亚特,如果可以,我要找到他们,我承诺我会尽力的。”
“这就是我要问的。”他举起酒杯,做了个碰杯的姿势。伯纳德举起酒杯,和亨特的酒杯碰了一下,两人都喝了一口。
“哦,事实上,”亨特说,“刚才说得不够全面。这是问起我父亲的问题,我还有一两个关于我母亲的问题。”
“问什么都行,可我想我已经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情况了。”
“你确实告诉了我一切,也许我们可以温习一下你说的关于印第安纳州的情况?”
伯纳德噘起了嘴巴。
亨特注意到了伯纳德的表情,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是,只是我想不起来关于印第安纳州能有多少情况。此外,你母亲不想谈论此事,她不愿意谈论此事。”
“她在那儿被虐待过?某种程度上是这样,对吧?这她说得多吗?”
“是的,她说得多。怀亚特,我知道你有个人的原因,去了解关于你父母的一切情况,这在我是闻所未闻的。这不像你父亲的问题,你父亲可能还活着。你母亲怎么能告诉你她的死亡情况呢?”
“我不知道。我对她的生活了解得越多,我就离找到她的死因越近。”
伯纳德身子朝后缩了缩,他的肢体语言表明他不想再进一步探讨这个话题了。
“印第安纳州吗?”他问道,“她当时能有多大?15岁?这能有什么帮助?”
亨特坐回到椅子上,暗自思忖着伯纳德的反应。屋子里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神父似乎非常愿意就亨特父亲的情况展开合作,他可不想失去在这一战线上的收获。虽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但在亨特看来,母亲的事情更加重要。突然,亨特确信伯纳德知道的一定比他之前承认的要多,值得冒险试一试,看看到底是些什么情况。
“神父,你还记得前两天我到这儿,问你艾薇·西克里斯特的事吗?”
正如亨特所预料的,话题从母亲身上转到艾薇身上让神父丧失了警惕。他放松了一下,伸手端起酒来,喝了下去,“当然,当然记得。”
“我发现她身上的一些情况,事实上,是相当多的情况。”接下来他把情况和盘托出,说得有声有色,妙语连珠。
果然起到了效果。
“琼斯镇惨案?”
“和她的孩子一起,都死了。”
“作孽啊!上帝帮助我们吧!”伯纳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认识玛吉和凯文的时候,你是看不到这一幕,或者无法预测到这一幕要发生的。她就是被邪教紧紧掌控、折磨诈骗的那种人。”
“神父,你知道吉姆·琼斯的情况吗?”
伯纳德耸耸肩,“跟大家知道的差不多,不知道什么详细情况。当时,我们主流的教堂对他不怎么关注。我是说,等到关注时已经太迟了。但之后,我……我想,和我们中很多人一样,我无法忍受听到太多关于惨案或者他本人的太多情况。也许,在我们有机会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做就是一种罪过,可当时,我们能做什么呢?他把所有人都洗脑了。”
“是的,神父。你想知道关于吉姆·琼斯的另一个细节吗?”
“什么细节?”
“他来自印第安纳州。”
神父的喉咙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呼,亨特几乎可以听到他大脑高速运转发出的声音。过了片刻,神父坐回椅子上,接着身体前倾,伸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又给两人的杯子里倒了更多的酒。最后,两人眼神相遇。
“她认为那是她的错,”他说道,“很多人都认为那是她自己的错。”
“她犯了什么错?”
“虐待,性行为,群体性的性行为,和她的神父一起。事情始于她11岁的时候,她不是唯一一个参与的孩子。”伯纳德看着酒,目光平静如水,“我揭开了忏悔的封印,跟你说了这事,怀亚特。这事我以前从未说过,我可能为此得下地狱了。可如果对你有帮助的话,我不明白现在这样做对她还有什么伤害。你认为她的神父就是吉姆·琼斯?”
亨特点点头,“我想这不是不可能,她提过名字吗?”
“没有,不是我记不得了,她总是说‘他’。可如果是琼斯的话,怀亚特,你有什么收获?”
“我不清楚,神父。也许我得去调查另外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也许我能找到答案。琼斯是个历史人物,如果和我母亲的历史有交叉之处的话,那就是我能着手调查的新情况,我相信会有一个事实指引我最终找到凶手。也许,这个人也杀了伊万·奥尔洛夫。”
亨特离开了海洋之星,在车里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打给塔玛拉,她没接。他留了一条信息,说自己希望今晚完成任务时能见到她,不管任务最终结果如何。她收到信息时,能不能回个电话?不管什么时候都行。
第二个电话,居尔跟他说了关于莱昂内尔·斯宾塞的消息,他对此并不感冒。亨特很难相信这个和艾薇结过婚的男人——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会毫无疑问是一个无足轻重、深居简出的家伙,会对奥尔洛夫给他打电话的原因一无所知。除了从未听说过凯文·卡森或玛吉·卡森以外,他没有给居尔或拉索提供任何关于人民圣殿教、关于吉姆·琼斯、关于他的妻子或他自己的孩子的任何情况,他只是说了一些已经被证实了的纯粹事实。
如果他确实和伊万一起吃过晚饭,他显然就是见到活着的伊万的最后一个人!考虑到这一点,亨特真是很难相信警察会对他如此宽容。照居尔说来,他和莎拉甚至提都没提拘捕的警官、超过作用的警官或者参与审判的律师的名字。斯宾塞没有主动提供对凯文·卡森案件审判的了解程度,也没有表达出对凯文·卡森案件审判的兴趣。实际上,居尔和拉索已经查实了奥尔洛夫打过电话、和斯宾塞吃过晚饭,却没有深入追查下去。奥尔洛夫在斯宾塞离开后数分钟内遇见了死神的事实就摆在那儿。
亨特不愿意把这称之为巧合,他需要知道更好的答案。直觉告诉他,像斯宾塞那样和这些事情有着密切联系的人,一定知道更多信息。
虽然他差不多是对德温发誓说他会让德温和拉索去完成警方的调查取证工作,可这一切是发生在他了解到问询斯宾塞是这么一件失败的事情之前。现在,伯纳德神父揭开了忏悔的封印,亨特为此了解到了真相,憋了一肚子的火——他知道自己得飞往印第安纳州——不对莱昂内尔·斯宾塞施加压力,弄到一些确切的答案,他还不想离开这个城市。
因此,大约9点15分,他停下车,把酷派停在拉金街上,走到斯宾塞家门口。他手机里存了斯宾塞家里的电话号码,可以先打个电话,但他认为突然造访可能会更有效果。他按着岩墙上的按钮,在门口等待着大门咔哒一声打开的声音。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反应,他又按了一次按钮。又一次没有反应之后,他朝两边望去,看清楚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之后,他跳过栅栏,进入到柏树林里面。
头顶上面,灯光透过前面的窗子照射出来。他又等了一会儿,希望能看到有人移动的迹象,能看到光源的前面有影子晃过。他回到小径上,走向前门,此处又有一个按钮和门铃。
铃声在他站的地方都能听见,响彻了整个屋子,亨特在等待着走近的脚步声。他变得越来越沮丧,敲起门来,“斯宾塞先生!”
亨特拿出手机,拨打了斯宾塞家的电话,屋子里面电话响起——一声,两声,三声,四声——然后是留言电话的声音,他没有留信息就挂了电话。
家里没有人。
但所有的灯都亮着。
居尔告诉过他莱昂内尔是个宅男,很少外出,他到哪儿去了?
离斯宾塞家的大门隔了四家,亨特坐在之前停靠的车里。他以为这家伙可能出去吃晚饭了——如果在步行范围之内没有好的餐馆,还真就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很多人都让家里的灯亮着,要么是因为忘了关灯,要么是为了回来时能有灯光照明。
在等待猎物归来的同时,亨特的脑海中反复闪现出他一直对伊万的死去充满内疚的心理,反复闪现出他和塔玛拉接下去的发展情况,反复闪现出如何将爱情进行到底以及斯宾塞回来时他要尽力询问的问题。
亨特想莱昂内尔可能是一个行为古怪的人,但他真的就忽视了妻子最好的朋友谋杀案的审判了吗?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他没有关注,难道对于艾薇不是一件大事吗?
不会的,他当然跟踪了解了审判情况。居尔和拉索怎么能不在这个问题上对他施加更大的压力呢?亨特越想越觉得斯宾塞肯定知道参与者的姓名以及审判的很多其他细节。如果不是证人,他会知道艾薇的其他朋友——与凯文和玛吉有关的朋友——能够提供很多人的联系信息,这些人反过来可能会了解其他冲突的情况、其他的故事以及其他的动机。
而且,斯宾塞是一个在琼斯镇惨案中失去整个家庭的人,跟居尔说过他的妻子毁了他一辈子。他没有和家人去那儿并不能排除他不了解这些事情。毫无疑问,他知道艾薇改变了信仰,知道艾薇从吸毒成瘾的耶稣信徒变成了人民圣殿教狂热分子的方方面面。亨特的母亲为此露过面吗?她是其中的一分子吗?吉姆·琼斯导致了凯文和玛吉的冲突吗?
亨特从谷歌搜索上继续查阅了解到琼斯是1972年来到旧金山的,此时玛吉死去已经两年了。那么两人之间怎么会有瓜葛呢?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如果琼斯在她还是孩子时就对她实施了虐待,那她可能清楚一直以来琼斯都干了些什么。
塔玛拉直到10点45分才回电话。
“我都快对你不抱指望了。”他说道。
“你说随时可以打电话的,你在哪儿?”
“我花了两个小时,对莱昂内尔·斯宾塞家里来一次出乎他意料的监视,等他回来问几个问题。”
“我想德温已经问过了。”
“他是问过了,但他没有问到关键的问题。你在哪儿?”
塔玛拉的叹息声传了过来,“米基为伊万的父母做了卤汁面条,我们送过去了,然后待了一会儿,我喝了一点伏特加。真恐怖啊,不是说伏特加。”
“我还在想这事,我感觉是我送他去死的。”
“算了吧,怀亚特,我们还没搞清楚他当时是不是在工作呢。”
“是没搞清楚,这点我明白。他发现了什么,斯宾塞阻止了他。”
“斯宾塞怎么做的?他偷了一辆出租车?”
“我不知道。”
“就‘算是这样’,好吧?”
“不行,我知道的,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能逃脱自责。”
停了一会儿,塔玛拉说:“你准备在外面待到多晚?”
“这得看斯宾塞什么时候回来了,我想我得等他回来。”
“我想到你那儿去,可伊万的事还没有了结,也许我该睡觉了。”
“不要紧,我们哪天再约个时间,我承诺。”
“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对这事我很遗憾,我不想……”
“塔姆,我也不想,我们都好好的。”
“你确信?”
“我确信。”
“好吧,明天怎么样?”
“就明天一早吧,好好睡觉。”
亨特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他想得越多,就越是坚信伊万发现了斯宾塞的什么秘密,这成了他被杀的原因。要么是斯宾塞设置了和伊万的最后晚餐,赶去枪杀了伊万;要么是他和别人联系好了,由别人下手杀人。时间很短,那人一定是斯宾塞非常熟悉的。
居尔和拉索怎么能没意识到这一切,在和他谈话时对他施加更大压力呢?斯宾塞有枪吗?他是怎么赚到那么一大笔钱的?他怎么会不认识他妻子最要好的朋友呢?他对此做过解释吗?
伊万当时正在调查亨特母亲的案子。
因此,调查伊万死亡的重任干脆就落到了怀亚特的肩膀上了,他无法推卸。他派自己的手下去搜集信息,结果有一个人被杀了。伊万被杀是因为他接近了目标,亨特虽然无法证明,却对此坚信不疑。
他得让自己的手下抛开这个案子,马上就得执行,他可不能再让他们冒这个风险了。现在,这是警方的事了。怀亚特自己可以和居尔、拉索谈谈,让他们采纳自己的调查意见。他自己的调查会继续下去,他还会有新的发现。
还有一件让人更加担心的事。没有考虑到伊万的死亡情况,这差不多就是那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发短信的家伙从一开始就设定了的结果。不管对方是谁,那人都想置身事外,同时帮助怀亚特弄一起刑事案件来对付杀害他母亲的凶手,凶手现在己迅速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了。毫无疑问,凶手还会这样做下去。
亨特有两支枪,放在自己房中地下室的保险柜里。正常情况下,他不需要武器。事实上,他还没有办理隐蔽武器的许可证。现在,午夜之后,坐在这个空旷的大街上黑乎乎的车里,他突然感到脖子后面连汗毛都竖立起来了,他希望自己早该想到今晚把枪带在身边。
他胆战心惊地认识到自己手无寸铁,在这一带晃荡真是一个傻瓜。他该做更加充分的准备,更加警惕,直到此事完结为止。
在汽车的后视镜中,一个孤独的身影——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穿着一件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在街上走着。走到亨特的车旁,他慢了下来,在副驾驶室车窗旁停下脚步,接着——要么是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要么是感到郁闷——他大摇大摆地走了。亨特的心脏狂跳起来,在看着这个人走向斯宾塞家的大门,从门口走过去,然后消失不见了,他的心跳才渐渐恢复了正常节奏。
身后,大街又恢复到平常的空旷之中。怀亚特重新镇定起来,看看手机上的时间:1点14分。
莱昂内尔没有回家,灯依然亮着。亨特想给居尔打个电话,但考虑一番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除了理论上的推理和毫无根据的担心之外,他什么也告诉不了居尔。于是,他发动了汽车,给酷派挂上挡,车子跑了起来,今晚的任务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