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的家离法院只隔着几条街道,他步行过去,从门厅处端了三杯热乎乎的精致咖啡作为示好的礼物,来到了四楼。因为他知道,他就要开始让两位督察生气了,也许结果还要更加严重。拉索坐在居尔桌子后侧的椅子上,看到亨特走过来,她站起身,让亨特坐下。
他们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声——他毕竟是一介平民,未经许可调查案件的详细情况——就连接过咖啡道谢时也不是那么热情洋溢。如果亨特端来的是茶饮,他们可以查看细微的变化,来预知一些真实的情况。就算是喝咖啡,他俩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居尔拿开杯盖,吸溜吸溜地喝着滚烫的咖啡,说道:“刚工作十分钟左右,为什么我就有种感觉,你之前作出的让人钦佩的决定出现意外了?遭受挫折了?你不是诀定让我们处理这个案子,你自己置身事外吗?”
“德温,我为你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你不是跟我说过莱昂内尔·斯宾塞昨晚不打算外出吗?”
“是的,他不外出。”
“哦,猜猜看。”
居尔还没来得及回答,莎拉·拉索说了起来,她一大早说话的嗓音很是刺耳,语气颇不耐烦,“怀亚特,我琢磨一下你的意思,你是说你去见了斯宾塞先生?”
“说对了一半,我去了,可没见到他。”
“好吧,就算这样,”她平视着亨特,“我得告诉你你已经完全越权了。就目前而言,你无权干预我们的调查,这是妨碍公务,不管你想怎么解释。如果你继续干下去的话,我不是吓唬你,你有可能被吊销执照。我说得够清楚了吗?你——不能——干——这事!”她把咖啡朝亨特推去,“我想我也不稀罕喝你这讨厌的咖啡。”
“是的,你说得对,”亨特又把咖啡朝她推了回去,“我到这儿的部分原因就是告诉两位我确实越权了。”
“这是好的一半,”居尔说道,“另外一半呢?”
亨特把手伸进夹克,从里面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工工整整的纸,“这是昨天晚上我在等斯宾塞先生回家时想到的一些问题。”
拉索一把夺过纸,看了两秒钟,闹了个大红脸,“喔,好的,多谢。不,说真的。”她把纸张扔到桌子上,朝居尔急躁地看了一眼,“上帝啊!你相信这个吗?”她轻蔑地看了一眼亨特,对自己的搭档说,“我这就到办公室去。”她转过身,没有回头,中途离开了这个宽大开阔的房间。
“她很恼火,”亨特说,“还忘了喝咖啡。”
“你的观察能力可真够敏锐的,”居尔厌恶地摇摇头,“你想了些什么呀?你是在侮辱我们还是昏了头?”
“他就在里面,”亨特说,“我是说斯宾塞。”
“好极了,就在里面。你不能插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插手,”他又指着那张纸,“这些就是你要问他的事情,我承诺。”
“什么?你不认为我们已经问过他了?”
“不,我当然认为你会去问的。当然了,德温。我认为弄个备忘录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这些。你知道,我干这一行有一段时日了。昨天,他回避了你,你就得把他揍得狠一点。”
“哦,好吧。照莎拉说的,谢了,我们会做的。”
“同时,我要叫停我的手下,没有其他人会调查此事的。”
“没有其他人调查表明还有人要调查,嗯?那个人就是你?”
亨特摇头否定,“我要离开这儿。”
“好主意,免得莎拉拘捕你。你要去哪儿?”
“印第安纳波利斯。”
“你当然要去那儿,印第安纳波利斯能有什么?”
“吉姆·琼斯。”
居尔坐回到椅子上,“这就是你不参与此案而想出来的点子?”
“我还在寻找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这我可没有妨碍公事。”
“要是这个人同时是杀害奥尔洛夫的凶手呢?”
亨特耸耸肩,“如果我发现情况指向这个方向,我会首先告诉你和莎拉,没有必要发生冲突。”
“怀亚特,最好没有冲突。如果发生了冲突,你就得放手。莎拉会为此吊销你的执照,这可不是逗你玩的,也许情况会更糟,不是开玩笑的。”
“好吧,我听你的。”亨特终于向咖啡杯伸出手去,拿掉了杯盖,“事实依然摆在这儿,斯宾塞昨晚不在家。按门铃,打电话,随你怎么做,反正都没人应答。我等到1点之后,他还没有回家。屋里灯火通明,像过节一样。”
“他出去了,这是一件大事。”
“或者根本就没有出去。”
“你是什么……?”居尔只好憋住笑,“你的想象力就是停不下来,是吧?你认为他就在家里,无法开门或者接电话了?神志不清了?死了?”
“这些都有可能。”
“好,我们会马上搞清情况,”居尔压低嗓音,身子朝前凑了凑,“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应我要说实话。”
“如果可以的话。”
“真是振奋人心的答复啊。”
“就是这么回事。”亨特说,“什么问题?”
“你进了房间,发现什么了?”
轮到亨特憋住笑了。
“我想进去,”他说,“可我想你们两个会抓狂的。因此,我的最后答案是——实际情况确实就是这样——我没有进去。”
“你确信?”
“我说了‘最后的答案’,老兄。我不知道屋子里面的情况,可我想也许你该去查查。”
“我刚才说了,我们可能一进去就会弄清楚的,”他拿笔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只是为了让你明白,这样你就可以安心了。当然,我们认为斯宾塞先生是一个让人感兴趣的家伙,可我们想等到找到证据时才对别人大谈特谈,因此我们核查了他的通话记录,看看他是否从乔家原味餐馆给人打电话了。我担心你认为我们对斯宾塞先生不在现场的托词不感兴趣,我们已经核实他大概在枪杀前十分钟独自一人离开了餐馆;我们在尽力确定出租车的位置,寻找出租车可能露面的任何证据。现在,如前所说,伊万成为了袭击的目标,这事和斯宾塞先生无关,和你母亲的案子无关,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们希望在问询他人之前想到一两种方法,不让自己被指控为是在骚扰别人,或者是在干什么蠢事。”
“好吧,”亨特站起身,“行动越快越好,这就是我要说的。”
“明白了,”居尔露出虚伪的笑容,“谢谢你没有进去。”
亨特已经收拾好了,他要搭乘6点15分去明尼阿波利斯的航班,第二天早上还要赶往印第安纳波利斯。他顺道去了凌乱的办公室,一再强调自己的指示:任何人不要参与和他母亲案子有关的任何情况的调查。如果有人——居尔、伯纳德或者其他什么人——打来电话说起什么新消息,也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只要把消息转达给他就行了。他明白就在星期二——也就是两天前——当时他让所有人都坐了下来,让他们参与调查此案。现在,因为发生在伊万身上的惨案,他要取消他们的任务了。
“可我们并不知道伊万是不是在调查此事,我们搞不清楚。”米基坐在一个书柜上,靠着亨特办公室的窗子。
亨特坐在沙发上点头同意,旁边坐着塔玛拉。
“米基,也许确实不是这么回事,但我完全相信——这也是我接着要做的——这家伙已经被吓过一次了,我想伊万就没看到这一点。我可不想这家伙认为我们这家机构就是在调查他的案件。我们已经收工了,工作重心转到日常工作中去了。”
“除了你之外。”塔玛拉说。
“对,除了我之外。可我要设法回避一下,让德温和拉索干他们的工作。”他侧过身子,“吉尔,”他问道,“你擅长这一手吗?”
吉尔从亨特身边的软椅上抬头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她把目光转回到亨特身上,用指尖把脸上的泪水轻轻拭去。
“对不起,”她说,“我想我没听清楚你说的话,我仍然……我是说,前两天我还能看到他坐在这儿。”
“我知道,”亨特说,“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塔玛拉越过亨特,把手放在吉尔的手上安抚她的情绪。
“不要紧的,”她说,“我是说听不进去不要紧。这事很难想象,很难让人接受。”
吉尔摇着头,“我不想接受现实,那才是问题啊!我想让他回到这儿工作,就像以前一样。”
“我们都是这样想的,”塔玛拉说,接着又说了一遍,“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吉尔闭了一会儿眼睛,尝试着打起精神。突然,她直起腰,“这事错大了。”
“是这么回事,”亨特表示同意,“这就是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人出去调查此案的原因。如果你们继续下去,就有可能给那个疯子提供另一个袭击目标。”
吉尔犹豫不决,显然有点接受亨特的观点,最后她问道:“你的猜测是杀害伊万的人也杀害了你的母亲?”
“我是这么想的,是的。”
“我们可以帮助调查这一点。”吉尔接着说。
“我们希望,”米基补充道,“抓住那个狗杂种。”
亨特摇摇头,“我很感谢你们两位,确实感激不尽。但是,第一,如果我们调查这事,居尔和拉索会要了我们的命。今天早上他们俩跟我说过狠话了,我已经把我的看法告诉他们了。他们知道了我们目前的收获,因此我们能做的最明智之事就是潜伏下来,让那家伙认为他要么把我们吓跑了,要么伊万是单独行动的。”
“第二点是什么?”塔玛拉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帮助呢?”
“第二点就是太危险了。那个疯子看到有威胁就要除掉,我不想你们任何人触这个霉头。如果可以的话,就让警察围住他吧。”
“你刚刚说的话让我想到一点,”吉尔说,“他杀害你母亲就是因为她是一个威胁。”
“威胁什么?”
“我不知道,威胁到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至少这是一个作案动机吧,一直以来我们都漏掉了这一点,是不是?这是她被杀的一个原因。”
亨特点点头,“吉尔,我会谨记这一点的,这是个有趣的想法。”
“好的,那给你发短信的人呢?”
“给我发短信的人怎么了?”
米基调整了一下他在书柜上的位置,显然对于这个放弃调查的策略感到不大痛快,“应该有某个方法我们是可以用的,尽量再跟此人联系上,在报纸上登个广告什么的是可行的。”
“接下来怎么做?”亨特问,“米基,这个人不想弄得尽人皆知。发生在伊万身上的事提醒了我们,我想我们现在更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样做,不是吗?”
一种不安的沉默弥漫开来。
最后,米基叹口气,“怀亚特,我们该做什么?就这么忘了?”
“忘了最好,”亨特说,“如果警方有问题,回答他们,但不要参与进去,不要单独外出,尤其是不要和不认识的客户见面,要时刻注意自己是否处在不熟悉的地方。事实上,这些都要完全避免。”他停了一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想我是胆小怕事。也许我是胆小怕事,可我依然在处理一些事务,承担找到杀害伊万的凶手的责任……”
见大家异口同声地反对,亨特举起一只手。
“不管你们是否同意我的看法,但这是我要容忍的事情,明白吗?如果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会让我的母亲好好安息的,可现在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我需要坚持到底,但你们谁也不许行动。”他沉吟了一下,挨个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当真,”他说,“千万当真!”
吉尔和米基已经各就各位,塔玛拉在他们出去时就关上了亨特办公室的门。现在,她和亨特面对面站立着,说着话。
“我不明白你到那儿去想完成什么。”塔玛拉说。
“我也不大清楚,也许什么也搞不清楚,可我得去了解了解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
“我母亲和吉姆·琼斯是否有什么联系。”
“要是有联系呢?这能给你带来什么?”
“我不知道,但可以了解案件的基本面、作案的动机和案件发生的必然性。”
“怀亚特,再问一次,你想了解哪一方面呢?”
“塔姆,了解所有这些我们掌握的还不够充分的联系。艾薇和莱昂内尔·斯宾塞,我的父母,琼斯镇惨案,这些之间有什么联系。眼下,一切都只是猜想,这些事情在某个地方可能存在着联系。这些事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可不仅仅是在时间上存在鸿沟。我身上的一切都在呼喊着要我去找到答案,把鸿沟给填上。我还没有找到答案,那我就去那儿寻找答案。”
她双臂抱着站在那儿,紧咬牙关,“好吧,怀亚特,可我身上的一切都在呼唤你不要去。我对此感觉很是糟糕,你该做你要求我们去做的事,顺其自然算了。让德温去处理吧,现在这是他的工作。”
“也许是他的工作,可那是我的母亲啊!我已经走到这一地步了,我需要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是我的工作,是我的职责。”
“不,不是。怀亚特,你错大了,”她向前走了一步,“听着,你不明白吗?怀亚特,你的职责不再在你母亲身上了,她早就去世了。她死了,死了,早就死了,现在这是德温的职责,是德温的工作,由德温去找到凶手,找到杀她的凶手。”
“是的,但是……”
“没有‘但是’,你的职责、你的工作就是你自己的未来。如果我相信了上周我们对彼此说过的话,你的职责就是我们的未来,是你的未来,是我的未来。难道你不明白吗?难道你不相信吗?” “我相信,塔姆。但我还是要做这事,我得去弄清楚。”
塔玛拉嗓音都变了,“怀亚特,要是你为此丢了性命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不会的。”
塔玛拉苦笑了一下,“是啊,伊万也认为不会的,他根本就没想到过,现在看看是什么结果。”
亨特耷拉着脑袋,很快又抬了起来,“我不会死的。我去一趟,弄清楚我想知道的一切就回来,开始我们的生活,这样我的脑海中就再也不会有杀手的影子了。”
她上前一步,两人贴在了一起。她伸出双手抓住亨特的胳膊,“怀亚特,”她小声哀求道,“我们离开这儿吧,就现在,就我和你。只要离开,去什么地方都行。让一切自生自灭吧。德温找到凶手了,我们就回来,一切就都结束了,就好像你也参与其中一样。不同之处在于我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我们会生活在一起的。”
“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了,塔姆,我们休戚与共,不离不弃。”
“我们还没有,还没有。”
怀亚特重重地呼着气,闭上眼睛,“塔姆。”
“说同意就行了,”塔玛拉抓住他的胳膊,“说同意啊,该死的!”
他又呼出一口气,就是说不出“同意”这个字眼来。
塔玛拉放开他的胳膊,让他的双手落了下去。
“对不起,”亨特说,“我过两天就回来,到时候这事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