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长夏07

傅星桥合上伞,温始夏看着湿透了的石头长椅,两人并排站在屋檐下。

上次他晚上上楼去给她买药的那个药店对面的转角亭,可能是下雨的缘故,里面此刻只有他们两个。

其实刚才问出那句话的下一瞬间温始夏就有些怯,只是没想到傅星桥请她来这边说。

他面部线条干净利落,垂眸的时候温始夏可以看到他又浓又长的睫毛。

温始夏偏头看了他的表情好一会儿。

安城午后秋风更盛,温始夏抿紧唇,把头发撩去耳后,想着这个问句总得有个交代,正准备主动开口的时候,旁边人动了。

傅星桥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转,隔着浮动的潮湿雨雾点了她一眼,这才说: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名字是在校报上,你的文章在上面刊载过。”

她只在高中校报上发表过文章。

温始夏以为搁浅与触礁已然足够生动,而他这句话给她带来了一次海潮。

她似确定般再问:“高中的时候吗?”

他眼睑微敛,点头:“正巧看过,名字挺好听,瞥一眼就记住了。”

“所以你一次性就对上脸了?”她有些不依不饶。

傅星桥噤了声,短暂的风声过后他神态自若地回答:“这倒不是,上次在银达...”

闻言,温始夏眼里的光霎时灭了,像是被人狠狠浇了盆冷水。

等那股热情劲儿慢慢褪去,她脸上礼貌的微笑再挂不住。

温始夏难堪地点了点头,掐着手心说:“哦,你都听到了啊。”

温始夏的闷气来得莫名,她觉得这应该是自尊心作祟,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解释自己与许晋阳难讲的关系和那晚两人隐晦的谈话。

她脚底发烫,想这样走掉,却还是没忍住再问:“所以师兄,你哪来我的联系方式的?校园墙上分明没有。”

温始夏向旁边挪了几寸,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心里难耐,便偏头看他清隽修长的身影。

傅星桥正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却依然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站在已然到来的秋天里。

而他的一字一句像是在剜她的心

——“问别人要的。”

雨天天空暗沉,窗外的松树塔尖像个活物,脆弱、敏感、摇摇欲坠又浑身是刺。

温始夏莫名地坚韧,却又恍然生出几分泪意,她看着雾蒙蒙无半颗星的天空,转过头看着傅星桥的眼睛说:

“你该来问我的。”

她看到傅星桥眉梢动了动,面容却依旧冷静自持。

温始夏再次重复,语气更加坚定,还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不满与委屈:

——“师兄你该来问我要的。”

温始夏回到宿舍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厉害,褚楚正站在镜子前喷香水,看到她进来了说:“思蓓刚给你发了很多条消息,问你下雨了需不需要送伞。”

闻言,温始夏着急地问:“她人呢?”

褚楚踮着脚转了个身,裙子甩出漂亮的弧度:“你没回她,她就去图书馆了。”

温始夏这才放下心来,她端起桌上的马克杯喝光了里面凉透了的水。

冷意从喉咙一直浸到胃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像风穿堂而过,疲惫又苍白。

褚楚的电脑放着RAP,转头问她吵不吵。

温始夏摇了摇头,说:“你听吧。”

她站起来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那晚去银达背的挎包,在夹层里翻找出那根红绳,小心地套上右手腕。

褚楚“啪”按空格键关了音乐,背起腋下包出门,关门的时候给她说:“汪狗找我,我走啦~”

温始夏已经习惯她和汪卓阳三天两头的分分合合,只点头提醒了句:“注意安全。”

那晚她睡得极不安稳,梦到了付屿。

十八岁恣意而耀眼的少年双肘撑在金店透明光洁的玻璃柜上,笑得满眼都是宠溺:“喏,这个兔子适合你。”

她眼角一跳,用额指了指那个兔子说:“好,那就这个吧。”

付屿帮金店缠丝线的阿姨绷着红绳,分心对旁边玩手机的她说:“红绳戴右手,运势才能连连走高,近期大事是祝你高考顺利,不过长远来看的话,还是希望夏夏心想事成。”

那么好的人,她梦里都落泪。

与此同时,银达顶层。

傅星桥坐在角落的位置,手里转着一支贴着星星贴纸的黑色签字笔玩。

常燈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划拉着手机,半晌后抬眼看他:“怎么?今天又吃错药了?”

傅星桥情绪淡淡的,无厘头地来了句:“我对她撒谎了。”

常燈没反应过来,愣了半秒后嗤笑一声:“那小姑娘?”

他点头。

常燈摁灭手机,将东西磕上玻璃桌面,人往后边一靠,斜角落的人一眼:“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傅星桥两条腿叉开,手肘撑在膝盖上,也不看常燈,只盯着手上的笔瞧。

“她问我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又怎么对上脸,我说我看校报知道的,上次我在楼下洗手间追上她,看到她和一个男生说话,我就说我是那会儿对上脸的。”

常燈“啧”一声:“她和那男生说什么话呢被你听墙角了?”

傅星桥摇头:“听着不太好的话,不过这事后续还长着,重点是那男孩叫她名字了,我就这样说了。”

“还有呢?”

傅星桥开始沉默,思考该怎么启齿,最后全盘托出:

“上次她借我伞,我还伞来着,脑子一懵电话就直接打过去了,她说我不应该去问别人要她的联系方式,”说到这里,他懊恼地抓了下头发:“她肯定以为我问那男生要的。”

常燈听完后衔了根烟:“我有话直说了啊。”

“你骂吧。”

常燈丝毫不给他留脸:

“亏你也能做出来这事儿,联系方式你有归有,但你想藏着掖着,盘算着和人从交朋友开始那就大大方方去要,结果出现bug还去人面前晃荡,你这不自己作死呢吗?”

——“我哪儿敢啊。”

傅星桥无奈地勾了下唇,连他也瞧不起自己。

常燈一下子噤了声,也没想到得到个这样的回答。

只听傅星桥接着说:“我知道我自己没礼貌了,可是我害怕,我怕她嫌我龌龊、嫌我轻浮又不知分寸,为一把伞去交个朋友,我们的开始不该这么廉价又草率的。”

可事情还是发生了。

包厢里十足安静,傅星桥肩膀耷拉着,整个人都很颓。

常燈把酒往傅星桥面前推了推,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其实少见他有这样的时刻,傅星桥这样一个紧巴的人,从小到大都把日子混得好,家里独独这么个儿子,那些在别处吃到的苦都叫做历练。

所以他十八岁那年来找长他一岁的常燈说“我爱上一个女孩子了”,听到这句话的常燈,眉心都跳了跳。

他用词何等精准,和十七岁时大家在操场打球时的那句“我有喜欢的女孩”的话完全不一样。

常燈看着傅星桥灌下一整杯酒,问他:“那前边呢,你怎么让人家发现破绽的。”

对啊,从他学数学就可以看出来,他分明不是一个允许自己有逻辑漏洞的人,可在遇上温始夏之后,从头到尾都错了个遍,把心都押上了。

——“遇上她之后,我还哪顾得上什么缜密逻辑与精准错对,满脑子都是命中注定。”

晚上温始夏洗漱完,坐在床上看消息,最近一条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夏夏最近忙吗?这周末要不要回趟家呀?】

她眯着眼睛回语音:【不太忙哦,那我周五晚上回吧。】

妈妈秒回:【宝贝收到,我让陈叔去接你哦。】

温始夏摁灭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床帘的星空顶,这时底下一直没说话的褚楚忽然说了句:“傅星桥没女朋友吧?”

温始夏闻言,“噌”一下坐起来,后知后觉自己反应有些大,轻咳了两声。

倪思蓓通过镜子反射的光看着她,神色不明。

温始夏嘴角一僵,问:“怎么了吗?”

“没怎么。”褚楚推开椅子,滚轮在地上摩擦,温始夏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随着它挪动。

世界都在颠簸,她握着手机的手在轻微发抖。

褚楚走到她床边,抬手将手机往上面一怼:屏幕上是傅星桥,看得出来是偷拍的,背景应该是某个写字楼,格子间看着整齐又压抑。

倪思蓓也走过来看,状似不经意地问:“这照片哪儿来的啊?”

褚楚把手机一收,踮着脚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次我去汪卓阳公司,你也知道,他创业期成天忙忙忙,那天下午来了个投资人,我一看觉得眼熟,悄悄一拍,后来才想到这是咱们学校数统院傅星桥。”

温始夏脸都白了,褚楚这话的意思昭然若揭,可她不死心,艰难抬唇:“你不是有汪卓阳么?”

褚楚嗓音甜,说这话便有了撒娇的口吻:“诶呀,他创业忙那么久都赚不到几个钱,陪我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我才不想一直这样呢。”

“可是...”

“夏夏!”倪思蓓将她的戛然打断,温始夏感觉她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

倪思蓓看向她,嘴角下垂,苦兮兮地说:“你选修课作业写了没?借我抄抄呗。”

温始夏恍若大梦初醒,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地说:“在书架第二层,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你自己拿吧。”

“谢谢夏夏。”

褚楚又开始放RAP,311的窗户开着缝,倪思蓓点亮了香薰蜡烛,美其名曰“抄作业也要有仪式感”,温始夏躺在床上,脑子和连不成句的歌词一样乱。

她知道的,集体生活不该讨论别人的私生活,不能对别人私人的感情生活做出评价,也不能对别人的三观做出批判。

可一遇到涉及到傅星桥的事情,她就变成了一个心思浑浊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