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始夏跟着倪思蓓回到宿舍,褚楚脸上贴着面膜,看她俩回来了立马站起来,凑近问:“311小学霸没有哭吧?”
倪思蓓笑着拍了下她光洁的手臂,笑说:“这么冷的天你在宿舍就穿背心啊?冷不冷?”
褚楚一摆手:“我火气旺,刚才还在校园墙上唇枪舌战来着。”
温始夏松开倪思蓓的手臂,走前几步把挎包放上桌面,随着里面重物一声钝响,她淡淡道:“别花心思和人吵架,清者自清,我会想办法解释清楚的。”
倪思蓓走上前正准备说话,靠窗的江沐语忽然出声:
“什么办法?”
宿舍忽然安静下来,江沐语摘了头戴耳机,右腿用力,转椅转动起来,她人也跟着面向三人。
江沐语从来都是孤僻的,勇敢的,自由的,不怕事的。别提她刚进校就在体育馆女卫生间抓到了偷拍的大四保研学长,当年她在微信上问教秘书籍购买情况,那老师言语没分寸,她当即就向上汇报,那老师最后罚了款,连职称都没保住。
温始夏觉得她浑身佩满了勋章,时常高举旗帜向世界宣告黑白分明。
褚楚气躁,看江沐语语气不好便摘了面膜冲她阴阳怪气:“确实该问你哈,你这方面经验足。”
温始夏扯住她手臂:“别这样说,”她回头朝江沐语笑了一下:“沐语你是计算机专业,我记得你之前也和那位创建安大校园墙的学姐有联系,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那晚温始夏搬着椅子坐在江沐语旁边,刚拿到那位学姐的电话,自己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辅导员张老师】。
她愣了一秒,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宿舍外面接听。
那晚宿舍楼下的灯光很粘稠,风软得让她鼻子发酸,电话传出来的声音本就没有温度,而温始夏听到张老师撂了很冷漠的一句话:
“看过你课表了,你明天下午三点钟没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她心里一颤,觉得事情比她想象地要更严重一些。
肖鸿博手机亮屏的时候是早上九点五十分,那会是传播学1702班第一节专业课下的时间。
彼时的他正站在讲台上做pre(主题演讲),年逾五十的教授穿着白衬衫,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看他侃侃而谈,底下的同学已经开始骚动。
伴随肖鸿博完毕鞠躬的是大家稀稀拉拉的掌声,他冲着台下腼腆地笑了下,挺直着背走下台阶,想着这次平时作业分应该可以拿满。
大家在老师出门之后蜂窝般地涌出去,肖鸿博看着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思考半晌后回拨了过去。
“喂,你好?”
电话那边是个男声,“肖鸿博,你下课后来引源堂4102一趟。”
肖鸿博把书包往肩上松了松,皱眉问:“你谁啊?”
那边低笑一声,回:“你学长。我想问问你关于那篇帖子的事情。”
挂断电话后,傅星桥把手机扔给张壹轩,“谢了。”
对面人咋了口桌面上的果茶,朝他挤眉弄眼:“傅公子有礼貌。”
傅星桥睨他一眼:“别太贫。”
张壹轩“嘿嘿”一笑,窗户上金色的窗帘扬起,他低头回倪思蓓的消息:
【你没猜错,我也没猜错。】
十分钟后,前门处铝制的门槛轻响,肖鸿博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左手边第三排坐着的傅星桥,开口问:“你好,你谁啊?”
傅星桥抬了抬额,给他指了指前面的位置,让他坐。
肖鸿博沉默站着,和远处的傅星桥对视半晌后放弃抵抗,慢吞吞走过来。
阶梯教室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张壹轩早已经出去了,他忘记拿走桌上的饮料,此时清甜的味道隐隐约约弥散在空气里。
“是你做的。”
“你有什么证据。”
“要看证据吗?”
“看。”
傅星桥嗤笑一声,他倚靠在桌子上,转瞬之间眉眼就变沉冷。
那一刻,肖鸿博以为自己刚才跨过的是一座隐晦又难堪的山。
略显黯淡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重光划破天际,劈在肖鸿博与傅星桥中间,将鸿沟显得更明显。
那一声暗含噩耗,几乎让肖鸿博咬碎牙齿。
他的手缓缓攥紧。
傅星桥摇着头,似乎在指责他的不识好歹,可那更像是嘲笑。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在手上转,直勾勾俯视底下的人:“都这时候了。”
年轻的少年为爱低头,为爱垂泪,为爱自卑,为爱变成在竹林里给自己鼓劲的小狗。
但没有人可以忽视,他本身其实是满含旺盛生命力的白杨,刚正,骄傲,强昂。
肖鸿博听到外面松树随风猛烈晃动,针尖甚至擦动双层玻璃,他看到傅星桥的手指在以缓慢的速度轻点。
那是在拨电话。
——“我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
傅星桥指尖停顿,抬眼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肖鸿博的声音混着雨声,听起来不太清楚——
“我和温始夏是一个高中的,高一的时候她就出色,我最开始是不服,后来是敬佩,再后来是欣赏,可是...
“我跟着她一起去读文,我问过她几次问题,她很耐心,也很友善,可是高二那年我塞在她桌洞里的那封情书...”
说到这里,肖鸿博眼神变得狠厉,那是由不甘衍变而来的——
“她不该已读不回。”
傅星桥站在靠窗的位置,雨丝从缝隙中渗进来,打湿他半边肩膀,深蓝色卫衣浸了水的地方颜色变得更深。
肖鸿博没有看到,在他说出“情书”这两个字的时候,面前人掐紧了手机。
“她在年级大榜上压了我三年,我...我只是一念之差,那天在崇文楼,她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和我迎面撞上,可她望向我的眼神是那样陌生,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
“我积攒了那么久的勇气,猝然扬起的嘴角就像一个笑话。”
说到这里,肖鸿博抬头看向傅星桥,重复道:
“我就像一个笑话。”
阶梯教室里安静了很久,安城的秋天少有这样的暴雨,天地都变得敏感,墨绿色黑板上写着的数学公式变得模糊。
傅星桥无意听到这些破碎又主观的青春往事,他站在这里,是来为女孩讨回公道的。
用体面的方法。
“肖鸿博,”他出声叫他。
“你那些片面的往事在我这里毫无意义,你喜欢她又...又觉得她没有回应你,你表达不满明明有更礼貌的方式。更何况,我不信她是那样的人。”
傅星桥没说出后半句:温始夏那样好的女孩子,她谨慎对待所有爱与恨,不辜负任何人的心意,对谁都客客气气,甚至放门帘的时候都会看看后面有没有人。
他轻轻吸了口气:“可是你去造她的谣,不觉得很可笑吗?她连着两年绩点都是全院第一,课外活动也没落下,小组作业做得乖正负责,你说她‘一般’?你不觉得可笑吗?”
肖鸿博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傅星桥从台阶上走下来,“你是学新传的吧,孟老师教你写作要准确,评论要真实,是让你揭开真相与虚假之间的那层报纸,不是让你躲在手机屏幕后面造女生谣的。”
“——我没有!”
傅星桥面色严肃,他站在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肖鸿博面前,问他:
“别反驳,别心虚,别恼羞成怒。十月六日凌晨一点二十四分,没睡着的你在想什么?你还记得她给你讲过的题吗?帖子发出去的那一刻你有过慌张吗?你想过该如何面对她吗?你站在讲台上侃侃谈自己新闻理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千脏水正在朝温始夏泼过去。
“而她,甚至没有立场站出来做一个解释。”
空气凝固住,肖鸿博的脸色变得涨红,他不敢去看傅星桥锐利的眼睛。
而傅星桥这段话说得平静又理智,仿佛已经演练过许多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星桥把手机往前递了一下,肖鸿博看到那是录音的页面。
原来他没有在打电话。
“自己道歉吧,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傅星桥说完就抬步离开,在跨出教室门的前一刻,他听到肖鸿博问:
“你暗恋温始夏?对吗?那年在许老师办公室,我看到你拿走了她不小心夹在练习册里的贴着星星贴纸的黑色签字笔。”
傅星桥脚步顿了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着,一场秋雨一场寒,冷风裹着雨丝从宿舍阳台里渗进来,温始夏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能捏出水来。
下午她午睡起来,江沐语不在宿舍,褚楚和倪思蓓还在睡,窗帘拉紧,宿舍黑暗一片,密不透风。
空气中弥漫着木质调香薰的沉静味道。
温始夏把床头的小灯开到最小,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下去,准备去过导员办公室后直接去图书馆,在收拾资料书的时候看到了桌面上放着的一张A4纸,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后面缀着一个人名:肖鸿博。
字体飘逸又刚劲,是江沐语的字。
她笑了一下,将纸张叠了两叠,塞进书包里。
外面下暴雨,温始夏穿纯白的运动鞋,浅色牛仔裤后面已经沾上泥点子,外套挡住所有风,她神色淡淡的,往张老师办公室走。
这个时间点校道上几乎没什么人,伞面劈里啪啦砸上雨滴。
其实从小到大,温始夏都很怕和老师交流,上大学之后为了克服这一难关,专门去应聘了辅导员助理。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办公室是因为要受批评。
温始夏把伞放在办公室门口,做了两个深呼吸,进门的时候张老师正在座位上看电脑,她左手捏着男朋友送给她的抱枕,右手移动鼠标,“咔擦咔擦”点了两下。
“待客桌上面有糖果,夏夏你看你吃不吃。”
温始夏浅笑,走过去拿了两颗,说:“谢谢老师。”
张老师给她点了点旁边的椅子,说:“你先坐,雷老师急着要这个表格,我把这个弄好给他发过去。”
“好。”
那十分钟其实挺煎熬的,温始夏攥紧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是倪思蓓发来的消息:【夏夏你去图书馆啦?】
她没回。
温始夏盯着桌面上的摆件,想起来自己大一时候刚进这个办公室,老师让她把桌子擦一下,她拿了湿抹布,抹过小熊的时候想到付屿也送过她一个类似的。
她又抬头看窗外,一楼的位置有点暗,此时天地昏昏沉沉,外面有大爷开着小型的清洁车经过,他戴着草帽,面庞黝黑,不像满是淤泥的水稻,像是金色的麦田,淳厚而踏实。
这个时节鸟雀已经很少了,有灰色的麻雀固守在北方,偷偷衔走泡好的小麦或蠕虫。
她还想起来那位温润儒雅的专业老师上课时候说: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可以辛辣讽刺,可以绵长悲悯,在这个年纪,你们当然可以在生活和现实变得锋利又激进,但老师相信、很相信你们都会长成很好的大人。
那么昨晚她大胆对傅星桥挥出的手,算不算是飞鸟对同伴的呼号,她向来知道爱没有正确答案,可那样青涩的跨步,可不可以说——
人世间毫无用途的梦幻那么多,他能不能、能不能不只是一个梦。
张老师拿水杯的动静将她的思绪唤回来,而戴着眼镜的不到三十岁的她看起来很温善,温始夏预想的义正言辞的批问并没有发生,她只是说:
“老师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假的,所以你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雷老师很关注你,还希望你留在学校读研,这事情不解决,你要是想保研可能会受影响。”
温始夏提到嗓子眼的心降落下去,随着雨滴一起沉在地面上,她说:“我不知道得罪了谁,不过我有办法解决。”
张老师看她一眼,手指迅速滑着手机,目光挪动,说:“我看校园墙也挺乱的,需要我这边帮你...”
她语气忽然一顿,后抬起头讶然说:“已经解决了,有同学出来道歉了。”
温始夏一怔。
与此同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张老师的手机也作响,那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
张老师将手机划开后贴在耳边,而后移眼,温始夏也随之回头——
傅星桥走进来,他穿黑色卫衣,干干净净的球鞋鞋边沾上雨水,踩在白色瓷砖上的每一步都带着未干的雨痕,鞋底的花纹都有了秩序。
他定定盯着温始夏的眼睛,眼里带着皎月般的清寂,站在她旁边的时候,垂下脖子轻轻做了口型:
看、手、机。
温始夏下意识听他的话低头,手机识别到面部自动解锁,顶部的小锁灵巧解开,她看到进来一个未知联系人的短信,开头的一句是:
【温始夏同学你好,我是新传院传播类1702班肖鸿博,对不起...】
她心一麻,骤然明白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等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