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不满地撅起,两边都能快挂上灯笼似的,一双潋滟的眼眸酝着晶莹,看起来像受了委屈。
周羡眼眸森然,清冽的嗓音中透着隐隐的不悦:“刘登亮欺负你?”
刘登亮是负责接送舒微的司机。
他踩下油门,唇线抿直。平时显露出来的模样总是漠然,此时生起气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眉间的锋利感加倍。
“我回去找他。”
舒微怔然,眨了眨眼,他好像误会了什么,“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面色缓和了一些,周羡启唇问:“他没威胁你吧?”
“真没有。”
“那你说的话...”
“我随口说说。”舒微不想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索性靠回座位,闭上眼睛。
...蠢特助!
周羡显然相信了,没多想,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下一秒,他余光又见某人抱着臂转过身去,留下一个生人勿近的背影。
第二天,周羡有了昨天的经历,丝毫不给舒微赖床的机会,确认她是真的起来了才离开。
而舒微始终保持沉默,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接过他的蔬果汁就转头上了车。
今早连续上了两节理科课,一到大课间,全班人几乎都倒下,趴在桌子上补觉。
舒微也不例外。迷迷糊糊之间,舒微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道陌生嗓音。
“舒微,你数学作业没交。”
因困意重重,她没抬起头,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一只手摸进抽屉,取出练习册后向他递去。
倏地,手无意蹭到谁的掌心。
紧接着,响起书落地的声音。
书不是已经放到他手上了怎么还能掉。
舒微撑着脸眯着眼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男生紧绷的神色。
泛黄的衣领,薄唇微启,疏离而又遥远。
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充满着无声抗拒,像被她占了大便宜似的。
舒微花费了几秒成功将大脑开机,将他和昨天见到的男生联系起来。
贺云起垂下眼帘,“抱歉”。
对舒微,他唯一的印象停留在昨天的撞见。
在他家附近。
因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见到了几张熟面孔,还有不时瞥来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他侧过头认出了时穗岁和宋骋。
虽然贺云起对他们都不熟,但这两人平常在年级里存在感不低,还有站在他们身旁的女生——
像较劲似的看着他。
他才隐约想起来这是新来的转学生。看着她的一身行头,非富即贵。
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食指突然感受到一股湿意,他回过神低下头,是塑料瓶里的水珠流了下来。
一刹那,同学投来的视线仿佛化为热烈火焰,将这水珠烧得滚烫,说不清的窘迫和耻感瞬间从食指尖开始蔓延,直至席卷全身。
贺云起抿着嘴,缓缓蹲下身将她的作业本捡起来,不语,轻轻拍了拍她作业本。哪怕上面没沾多少灰。
舒微愣了愣,只不过是被她不小心碰到手,有必要被吓得书都拿不稳吗?
“要不,你摸回来?”她歪着头,坦然地伸出手。
少女声音轻灵,洋洋盈耳。
贺云起被这个要求哽住,垂落至身旁的手下意识蜷缩起,望着她一言难发。
她乌黑的卷发柔顺地搭在肩头,整个人仿佛融进琉璃斑驳金光中,看向他的眸子里清透,不掺其他杂质,嫌恶鄙夷或是其他。
目光缓缓下移至她的手,白嫩、一双没做过一丁点重活的手。
“不用。”
贺云起欲言又止,几秒后冷冷拒绝了她,转头就走,仿佛她是什么当代瘟神。
舒微后仰,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没放在心上,她收回目光后随便收拾了下桌面。
身旁的时穗岁刚从酣睡中醒来,一起床就听到了劲爆消息,身体向她挪近,不可思议道:“昨天第一次见面,今天就到了那种摸来摸去的关系?这是什么奇妙发展。”
“闭嘴。”舒微将笔盖拔开,狠狠警告她:“请勿造谣。”
“我亲耳听见,哪算得上造谣。”
时穗岁欠欠地笑了一下,模仿她刚才的动作,语气添油加醋道:“要不,你造回来?”
舒微笑着拍了下她的手。
两人一阵打闹后,舒微想起上节课的题,“行了,问你件正事,这题你会不会?”她挪过草稿本,笔头往一道题上怼。
舒微成绩在锦城不算优秀,顶多算中上流,对于学习,她的态度是能学就学,起码不出去当文盲,也不要在学校浪费时间,她是懒点,但也不至于仗着家有钱,在学校玩儿似的混日子。
而且她在某些方面上爱较劲,比如上节数学课老师何秋一笔带过的题目。
那种将会不会,卡在边缘的感觉让她很讨厌,就像吞了跟鱼刺下不去,梗在那十分不舒心。
“不会,何秋讲课太催眠了,上节课我就顾着钓鱼了。”
时穗岁扫了眼题目,果断地摇头。
“要不放学后问宋骋?现在快上课,来不及了,而且他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估计人下课后,就恨不得立马飞到体育馆,所以放学后才找得到他。”
还要等这么久。
舒微蹙着眉,“算了,我去找老师。”
宋骋在三班,舒微和时穗岁在二班,两个班级经常共享同一个科任老师,所以体育课也经常是一块上的。锦城的体育安排是隔段时间学一门,这几周轮到学排球。
刚好她也不想去打排球,在江阮被人拉去玩了一会,没几分钟后,手腕处又红又肿,酸痛十分,那阵时间她都提不起劲。
下课铃一响,班里几个体育积极分子唰唰冲出教室,女生在教室里磨一会,涂点防晒霜。
舒微拿起练习册缓缓起身,时穗岁拿着防晒喷雾对自己一顿浇灌,见她有所动作,“你真不和我们去?打排球可有意思了。”
“不。”
光是在室内,透过这半开的窗子,她都仿佛能看见这具象化的阳光,如同滚滚烈火,踏出这个教学楼她都得斟酌一下自己下一秒会不会灰飞烟灭。
舒微头也没回,“你们自己去吧。”
“好吧,如果想来的话叫我!”
舒微拐了几个弯,走进办公室,意料之外的是办公室里没有老师。难道因为是最后一节课,没课的老师直接去吃饭了?
就在她抱着练习册踌躇时,某个老师的座位里,有人拿起一套卷子站起。
她定了定,那人是贺云起。
他眼眸微敛,整理着卷子,全然不知她的走近。
“贺云起。”
舒微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站到他面前来,她展开练习册,“你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
既然老师不在,问个同学问题不过分吧。
贺云起收拾卷子的手顿了顿,答:“学委。”
“噢贺学委,那我问你道题。”
不由分说,舒微将练习册摊开在桌面上,她抬眼:“第八道题,你会不会?”
见贺云起拿起笔,那就是准备开讲的意思了,舒微轻微近视,为了听清和看清,无意识地往他那凑近了点。
贺云起掀起眼皮,目光所及之处,她的袖子几近挨着他的手臂。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这道题......”。
不愧是年年拿奖学金的,听他讲题娓娓道来,循序渐进,舒微沉下心跟着他思路走,聚精会神看着题目,不由自主毫无意识地向他更靠近一点...
而贺云起斜着身子,注意着两人的距离。
脚无意碰到木柜,发出一声响——
“你躲我?”
舒微闻声,直起身来,终于意识到他后退的举动。
奇了怪了。
她盯着他,手支在桌边,缓慢踮起脚尖,两人之间的空间空气被一寸寸榨干,她眼里满是兴味和探究,似是好奇:“我哪里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躲我?”
贺云起眼睫狠狠颤了颤,他想后退却无处可退,一个磕碰,他心下一惊,直接坐在了座椅上。
颇为狼狈和败意,他别开视线,腰杆僵硬,有些动弹不得,终于败下阵来承认:“别靠我太近。”
“我身上有其他的味道。”
这话说的极其含蓄。
却是他为挽留最后的尊严的说辞。
早在高一的时候,众人对他避之不及。
知道他的家境后,多数人见到他,都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走远,在他低下头看着地板时,一声声窃谈乘风入耳:“听说他家收废品?难怪总闻到什么味道。”
“别靠近他,会沾染到的!等会浑身垃圾味,难洗得不行哦。”
“哈哈哈哈好损!你先前不是想跟他做兄弟吗,还要过微信,不过他还没给。”
“那是老子人好,给他一个做兄弟的机会!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给微信,脸真大啊。”
自此,贺云起从不敢和别人有身体上的触碰,哪怕是并肩走着,也紧张着身旁人闻到奇怪的味道。明明他的每件校服都是他用心手洗的。
思绪来回了无数个周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撑在椅子上的手沁着薄汗,其中粘腻,只有他清楚。
“其他的味道?没有啊。”
舒微皱起鼻子认真地嗅了几下。
没闻到。
闻言贺云起才开始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下一秒又见她凑近了自己。
柔软的气息伴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揉进丁达尔效应,在他四周唯恐不乱地急切跳动。
“没有啊,明明是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话音落地那刻,他的世界宣布安静,一切声音,包括他人的恶言恶语,瞬间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