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文艺复兴时期与后文艺复兴时期,在双眼表现的处理上有一令人耐人寻味之处,雕刻家会同时使用单纯的凸面眼球与雕刻而成的眼睛,换句话说,这些雕刻家所使用的方法,是经过长久以来,在罗马所发展出的两种眼睛处理方式。米开朗基罗在自己的作品“大卫像”上,利用雕刻而成的眼睛。米开朗基罗希望此一雕像的眼神是固定不动的。
同样的方法他也使用于“摩西像”。于梅迪奇家族礼拜堂中,他所创作的圣母像与其他雕像,眼球并无使用任何技巧。同样地,贝尼尼也在各种肖像雕刻与英雄雕像,以凿子雕刻眼睛,展现人物的决心与意志力,另一方面,在圣人像与寓意家则使用空白眼球。1630年代中期,古典主义确立时期,他赋予肖像雕刻的空白眼睛,十分耐人寻味。
——鲁道夫·维特科尔夫《雕刻——制作过程与原理》
直到星期天早上,江知佳还未回家。
早上,纶太郎开车前往町田的川岛家,与川岛敦志碰面。前一天晚上,川岛接到秋山房枝的电话后,便从东中野直奔町田,在亡兄家中度过一夜。国友玲香也在那儿过夜,双眼血丝满布,还加上浓黑的黑眼圈。
纶太郎询问江知佳出门的时间,川岛摇摇头。
“不知道,没有人看到小江出门。国友没来,房枝太太一大早就回到鹤川的自宅,直到黄昏时才过来。她抵达的时候家中空无一人,小江的自行车也不在车库里。”
“秋山太太不在家里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呢?”
房枝太太颤抖着回答,她早上九点出门,回到这儿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发现江知佳不在家,以为她出门找美术大学的同学,所以没放在心上,便立刻着手准备晚餐。可是,过了八点、九点,她一直都没回家。
“她如果晚归,都会打电话回家,但是,昨天没有任何电话。我担心极了,拨了小江的手机,却没有人接听。情急之下,我只好联络敦志先生和玲香小姐……”
房枝太太突然停下话来,玲香接着说:“昨天一整天,我都待在成濑的自宅,将川岛的遗稿整理后输入电脑归档。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小江出门,直到房枝太太来电通知……接到电话后我立刻赶来,打电话四处询问,可是没有人知道小江的去向。”
“等等,根据你们两人的说法,小江昨天和朋友有约吗?她是否留下任何字条?”
纶太郎追问,房枝太太满脸愧疚地摇摇头。
“她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早上我出门时,她也没说要出门。前天她找同学见面,所以我才认为昨天她也是和同学见面。”
“前天?星期五,江知佳去学校了?”
“早上十点左右,她带着相机出门,不到三点钟便开心地回到家。我问她,她说很久没有和摄影科的学长聊天,受到不少鼓舞……所以昨晚我发现她不在时,才擅自判断可能昨天她和朋友聊开了,会晚归。”
“她带着相机出门?”
“那天你来拿雨伞,小江不是说过相机的快门不太对劲,必须找家相机店送修吗?”玲香答道。
星期四下午,江知佳拿着惹人起疑的分类电话簿从房间走下楼时的确说过。纶太郎沉思半晌,问:“我能否看看江知佳的房间?”
他获得川岛的许可后,偕同玲香一同走上二楼。房间是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室,地上铺着地毯,摆着床铺与书桌。窗户是和式纸拉窗,并无窗帘。衣服都收在衣柜中,简素得不像个女孩子的房间。
不锈钢架上排列着CD与书籍,江知佳的相机随意摆在上头。相机十分沉重,是中古的单眼相机,看起来年代久远。纶太郎试着按下快门,发觉并没有故障。
“这就奇怪了,前几天她明明说已经坏掉了。”
“说不定她拿到学校时,请学长修好了。她回来时,我也记得她十分开心,底片还在里面吗?”
纶太郎打开相机底片盖。
“空空如也。玲香小姐,不知你是否肯赏光,陪我兜兜风?”
“兜风?”
“陪我一齐到江知佳的学校。学生研究室即使是星期日也会有人在吧。得麻烦你带路。”
车子沿着町田街朝着八王子方向前进,经过国道十六号道路进入柚水街。江知佳就读的驹志野美术大学鑓水校舍,在多摩新市镇的西郊,坐落在连结八王子御殿山的丘陵上。这个地区曾经因养蚕业繁盛一时,正好邻接战车道路的终点。
“如果没有车子代步,交通挺不方便呢。江知佳怎么上学?”
“从町田车站搭乘JR到桥本车站,换搭往美大方向的公车即可。江知佳平常都是从家里骑自行车到町田车站,前后大约花四十分钟吧。”
星期日的校园静悄悄的。下学期才刚开学不久,由于校庆即将举行,所以还能发现稀稀落落的学生身影。两人叫住正在搬运人体模型的一对男女学生,询问学生研究室的位置。研究室原本位于D栋,但是校舍半年前开始改建,摄影科学生都窝在B栋后方的临时校舍。那两个学生搬运的人体模型制作得非常精密,不输医学部课程所使用的人体模型,背部有天使羽翼,头部则以铁丝固定光环,银色的光环是以锡箔瓦斯炉皿做成的。
学生研究室迁移到临时的组合屋,教室像是一本多媒体荧幕的立体剪贴簿。进进出出的学生,大概将教室当成相簿吧,无论是墙上或是窗户上,贴满了层层重叠的黑白、彩色照片。照片数量惊人,令人眼花缭乱,反而无法引起细细观赏的兴致。照片中的人事物早就已经丧失原有的意义,只是幻化为绵延不断的壁纸。
或许有学生认为应该为这本相簿取名,所以在显眼处用红色喷漆潦草喷上Helter Skelter。还有个多此一举的家伙,还在最前方加上to。
“根本像是流浪汉的收容所。”玲香小声说着。
天花板上垂下几条冲洗好的底片,看起来像是捕蝇纸。捕蝇纸下方二位穿着英国摇滚乐团电台司令T恤、削肩的男学生正在看漫画。教室中,“显影中”的灯正亮着,看来有人在暗房里。纶太郎出声询问,削肩青年将脚从长桌上放下,一边瞧着玲香一边回答说他认识江知佳。
“……昨天?我记得她并没有来,前天也没有看见她啊。等等,我问问同学。藤森,可以开门吗?”
他敲了敲暗房的门,等候回应二个长发及腰、绑着马尾的学生,半掩着门,露出脸来低低地打声招呼。面对削肩青年的问题,名为藤森的友人摇摇头。
“自从在她父亲的丧礼上见过她后,我就没再见到她了。大概从放暑假之前吧,她就没来学校了。”
“前天中午,应该有人帮她修理中古相机。”
玲香插嘴问道,藤森歪着头。
“前天是星期五,对吧?她没有来学校,我一整天都待在这儿,绝对没有错。相机应该是别人帮她修理的吧。”
“你是说学校以外的人帮她修理的?那么你们知不知道从前天到现在,有没有哪位朋友可能和她通过电话或传过简讯?”
“总之我先四处问问。”
削肩青年立刻拿出手机,依照电话簿上的顺序,一个个打电话询问。过了将近三十分钟,问了将近二十个人却一无所获。看来这几天,学校的同学友人,无人与江知佳联络。
“冒昧请问你,江知佳有没有固定的男朋友?”
纶太郎问道。削肩青年望向冲洗完相片走出暗室的藤森,请他回答。藤森耸耸肩。
“固定的男友?如果她私下交往的话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听说以前她曾经被老男人严重骚扰,虽然不至于因噎废食,从此不相信男人,但是她的防御心比较重。而且春天时她的父亲病倒,她应该没有闲情逸致和男人交往……对了,莫非你是国友玲香小姐?”
他说到一半,话锋突然转到玲香,她一脸错愕。
“难道,小江曾经提到我?”
“果然。她有时候会提起你,所以我才猜想可能是你。我常劝她早日脱离恋父情结,她自己也明白……莫非川岛这家伙离家出走了?”
“如果只是离家出走倒还好,她从昨天起就行踪不明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想她一定很快就会回家的。她回家后请转告她,早点回学校上课,大家都很想念她呢!”
他们询问江知佳常去的场所,同学回答在桥本车站一带。回程中两人顺道前去寻找,却没有发现江知佳的踪影。两人返回车站前的停车场,纶太郎发动引擎,玲香瘫在助手席上,叹了一大口气。
“所以,她说和学校同学见面,全是谎言喽。小江前天中午一个人究竟到哪儿去了?”
纶太郎没有回应,开车前进,在即将抵达小山十字路口时,纶太郎左转将车停在路局,距离车流频繁的町田街不远处。
“……有一件事情,我想在回到川岛家前先问问你。最近,江知佳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变化?”
“身体上的变化?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有没有任何怀孕的徵兆?”
“怀孕?你说小江?”
玲香没有任何惊讶反应,只是莫可奈何地无力答道:“怎么可能怀孕?为什么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不仅是前天外出的目的地,连相机损坏的事情江知佳也说谎。相机快门根本没有故障,送修相机只是她随口编造的借口。那天,她查询分类电话簿应该是另有目的。”
“另有目的?”
纶太郎说出妇产科列表的直面上有个折痕。玲香瞪着纶太郎,眼神带着责难。
“原来要成为一位推理小说家,必须学会从事偷偷摸摸的勾当,还能脸不红气不喘才行呢!不过我认为你想太多了。或许她只是顺手折起而已吧。”
“即使真是如此,时间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再加上,这是伊作先生的‘母子像’完结篇……”
“喂!别乱说!”
玲香喝止纶太郎。虽然纶太郎一时感到退却,但是他立刻发现,从玲香的喝止行为中,他察觉出她的想法。
“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我是暗指为了重新创造‘母子像’,亲生父女之间有些什么,对吧?我根本没有这么认为。”
看来纶太郎的推测正确,玲香把脸撇向一边,掩饰涨红的脸。
“都怪刚才那个学生说那些话啦……可是,即使真的有此可能,也无法实现。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是川岛接受放射线治疗和服用抗癌药物,因为副作用的关系,那方面根本不行。”
“我也这么认为。对不起,我绝对无意刺探他人的隐私。”
纶太郎低下头,玲香依旧侧着脸,摇摇手。
“没什么好道歉的。喂,能不能开个窗?”
她从提袋中掏出香烟与打火机,急急地点着了烟。为了安定自己激动的情绪,她呼地向窗外吐着烟。
“即使对象不是川岛也一样。我们每天都见面,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我立刻就能察觉。房枝太太也是,别看她一大把年纪了,她的眼光可锐利了,绝不可能看不出怀孕的徵兆。”
“但是,只限于伊作先生身体健康的时候吧。后来,大家的焦点都放在伊作先生的身上,反而忽略江知佳身体上的变化。江知佳星期五下午返家的时候,不是一脸兴奋吗?”
玲香转过头来,讽刺般的语气,正如她手上的薄荷烟。
“你这么希望江知佳怀孕吗?不过请你别忘了,要怀孕还要有对象,刚才那个学生叫什么藤森来着,不是说她没有固定的男友吗?春天以后,她也没有闲情逸致和男人交往吧。我认为那个学生的话可信度相当高。”
纶太郎双手抱胸,头往后靠向椅背,在他脑中的父亲嫌疑名单上,排名第一的是堂本峻,不过,自己或许不该轻易说出这个名字。玲香大概放松许多,打着哈欠,将烟灰弹出窗外。
“算算‘母子像’的制作过程,我觉得这个推论太过牵强。因为川岛开始制作人体直塑作品是上个月的事情,如果那时小江就已经确知怀孕,不可能拖延到现在才胡乱投医吧?不管小江前天中午去哪里,我不认为她是前往妇产科接受诊察。”
玲香的指摘确实有理。纶太郎决定暂时不提这个话题,改问起是否有听闻任何关于江知佳石膏像的说法。
“……你是指宇佐见的怪异说法吗?如果是的话,昨晚敦志先生告诉我了。我也告诉房枝太太,我们都认为干冰假人头的想法简直是胡扯。你想想,川岛无法未卜先知,算出什么人会在什么时候进入工作室。如果在我进去之前,假人头就已经全部气化,不就没戏唱了。而且即使盖上帆布隐藏,也会有白烟泄出,我在帮川岛量脉搏的时候,不可能没看见。”
“原来如此。”
她在车内烟灰缸中捻熄了烟,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从星期五晚上开始,她彻夜整理遗稿,已经整整两天未曾合眼。
“你还好吗?别把自己累坏了。”
“没事的,小事一桩,没什么。不过,听说你也认为窃贼是熟识的人?你在工作室进行现场重建时,我多少猜到你的心思。不过,先别管她突然失踪一事,你依旧认为是小江切断石膏像头部?”
纶太郎摇摇头回答,老实说他不知道。星期四时他还确信是江知佳所为,但是在京王广场饭店的套房中看到完好无缺的雌型照片后,他开始丧失信心。再加上干冰假人头之说被玲香认为愚蠢不可取,现在他完全坠入五里雾当中。
“对了,伊作先生的手机找到了吗?我问过宇佐见,他毫不知情。”
玲香默不作声,纶太郎望向助手席,身上还紧系着安全带的玲香,已经迷迷糊糊地在打盹。
纶太郎为她解开安全带,为她换个舒服的姿势。他决定暂时停在这儿。或许,等到玲香睡醒了,江知佳已经安全返家了。
直到晚上,江知佳还是没有返家。她的手机依旧无法接通,看来好像一直未开机。
“为了预防万一,我打了电话给各务顺一。他冷淡地回答江知佳并未去找他。如果今晚再无消息,我们明天一早立刻报警搜寻。”
“工作室遭到侵入的事件,也一并报警处理吗?”
纶太郎提问,川岛犹豫不决。
“我也还在犹豫,警方应该会认真调查这件事情。但是,万一闯入者只是虚张声势,无端把事情闹大反而不妥。所以我想向宇佐见确认有关脸孔部分雌型一事,刚才我不断打电话到京王广场饭店,宇佐见好像有事缠身,柜台不肯转接。”
“侵入事件,我认为可以再观察看看。拖了一个星期才报警,万一警方起疑反而麻烦。”玲香说道。
川岛经过一番挣扎后,沙哑地说着:“说的也是。侵入事件暂时别通知警方。法月,你也该回家休息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一有小江的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我知道了。没能帮上什么忙,真是抱歉。”
无人出声安慰他。纶太郎怀着愧疚离开川岛府邸。
法月警视出门后还未返家,纶太郎房间的电话留言灯闪烁着。他按下开关,听到饭田才藏的声音。
“……我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无法联络到您。我长话短说,堂本潜逃到台湾一事看来真的是烟幕弹。有人曾经看到他,出声叫唤后,他立刻逃之夭夭。听到留言后请尽速联络,请拨我的手机。”
验尸单(摘要)
姓名:姓名不详/女
出生年月日:十五岁~二十五岁(推测)
死亡时间:平成十一年(一九九九年)九月十八日(推测)
死亡地点:分类其他
死亡地点:爱知县名古屋市中区荣二丁目(发现地点)
设施名称名古屋市立美术馆
死亡原因:
I直接死因窒息而死
II间接死因、伤痕或病名头部撞击造成的脑震荡(推测)/头部遭切断(死后)
死因类型:他杀
外因死的追加事项:
伤害发生时间平成十一年(一九九九年)九月十八日(推测)
伤害发生地点东京都(推测)
伤害发生地点种类其他(不详)
方法与状况:
殴打后脑,导致死者昏厥,再以绳状物勒颈使之窒息。之后以锯齿状刀刃切断头部,捆包后以快递运送至上述美术馆。除了头部以外,未发现其他身体部位。
如上述,断定死亡。
验尸日期:平成十一年(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日
法医:爱知中央医科大学法医学教室 筱原茂幸
二十日星期一的黄昏,纶太郎接到川岛敦志的电话,告知发现疑似江知佳的遗体。
川岛的电话拨自东京车站的新干线月台,他正要出发前往名古屋确认遗体身分。川岛在电话中激动不已,纶太郎只听到一些零碎的讯息,完全无法掌握状况。而且川岛为什么要前往名古屋呢?
“爱知县警方直接来电,详细情形我不清楚。状况似乎不太寻常……名古屋美术馆收到一只包裹,包裹内装着女性遗体。”
“包裹?那座美术馆即将举办伊作先生的回顾展,不是吗?”
“我想是的。或许不是邮局包裹,可能是快递,对方并未告知包裹大小。不过根据刑警的说法,包裹内装着部分的遗体。”
部分的遗体,纶太郎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川岛一定也是同样想法,但是两人都未开口提及。未经确认身分,还无法确定就是江知佳的遗体。
纶太郎表示他可以现在出发赶去会合,川岛则表示不须劳师动众,国友玲香也同行。不过他请纶太郎留在东京搜集消息。
“留在这里?为什么?!”
“那件包裹好像是从东京寄出的。”
川岛似乎哽咽着,声音沙哑。
“警视厅早晚会要求协助侦查,说不定警视厅已经接到通知了。我想麻烦你运用令尊工作之便,掌握详细的侦查消息。万一警方有任何需要,工作室事件也无须隐瞒,你可以全盘托出。早知道会演变至此,今天早上就该一起通知警方……”
纶太郎答应尽全力帮忙。川岛没有其他具体指示,他的心中可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随时准备因应。
石膏像头部遭到切断,如果真是针对江知佳而来的杀人预告,依据案件性质的不同,侦查方式也会随之改变。如果工作室的违法侵入与器物损坏成立,并判定是同一人犯下的连续罪行,将会在第一时间内,在町田署设立由警视厅主导的侦查本部,相较于由爱知县警方统一指挥侦查杀人与弃尸事件,在各地的侦查活动将会更为顺畅。川岛希望透过纶太郎的父亲向警视厅提出非正式的要求。
“那么先拜托你,等到事情明朗我会再联络。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即使是白跑一趟也无妨。”
他小声说着,仿佛在祈祷,道声再见后挂断电话。
“希望真的是误会。”
纶太郎放下话筒,也小声说着,但是他却忐忑不安。
江知佳失踪整整两天,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再加上有人在东京市内看到堂本峻——昨晚他拨电话向饭田才藏确认,认为是本人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六十——更令人提心吊胆。他坐立不安,立刻整装出门,直接前往警视厅的勤务室会见父亲。
父亲原本已经准备下班,听完纶太郎的叙述后,惊讶地皱着眉,立刻询问侦查共助课。对方回答约在两小时前,爱知县警方通知发生杀人与弃尸案件。遗体的第一发现现场,是中区荣二丁目的名古屋市立美术馆,法医判断是他杀。被害者很可能是东京的居民,爱知县警方请求后续的资讯交换与侦查协助。
“东京的居民?为什么在名古屋美术馆?”
“疑似被害人的父亲上周刚过世,预定在这间美术馆举办回顾展。”
法月警视决定留下,吩咐勤务室叫外送餐点。
晚上八点以后,才陆续有消息传入共助课。遗体是从颈部以上遭到切断的女性头颅,装在山猫运输的快递箱中,十九日由町田市内寄出。揭开箱子的,是一位自称住在东京都八王子市的美术评论家宇佐见彰甚……
每有新消息传入,状况就更加陷入绝望深渊。听到第一发现者的姓名时,纶太郎不禁愕然。
“等等,你认识这位宇佐见彰甚?”
纶太郎点点头,法月警视倒吸口气,仿佛在追究责任似地说:“扫把星啊,原来你根本不是在乖乖地搜集小说题材?”
“我觉得很惭愧,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少废话了,只要你插手,事情总是没有好下场。看你的样子,肯定还知道什么,还不快说,免得到时候我忙得没时间听你废话。”
晚上九点半,共助课以内线通知最新消息,最坏的打算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疑似被害者的两位家属已经抵达名古屋,刚才家属确认死者身分,爱知县警方已经确定死者是自十八日起行踪不明的川岛江知佳。”
法月警视无言以对,一边瞄着身陷椅中的儿子一边开始积极布局。他先询问警察厅与公安委员会,以及各方机关。由于必须与爱知县警方共同侦查,最后,法月警视协调成功,当局决定先着手侦查杀人与分尸部分,并在町田署设立共同侦查小组。
爱知县警方负责侦查的人员明日将携带正式的协助要求文件前来东京,因此警视厅也决定明日再做出相关因应。
法月警视暗中协调,他的推动似乎有效地策动了上层干部,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在与县警协议侦查形式前,只要提报工作室遭到侵入与石膏像损坏,明天就能在町田署设立由警视厅主导的共同侦查本部。然后,只须在明日上午受理的文件上稍微动点手脚,就能以损坏美术品、胁迫、诱拐杀害为名,进行侦查。纶太郎耸耸肩,对于这些行政事务上的繁琐事项,他不打算过问。
父子两人撑到十一点,再也没有任何新的情报传入。法月警视清除堆积成山的烟蒂,宣布今天到此结束。回到家中,电话中有川岛敦志的简短留言。纶太郎拨了名古屋饭店的电话号码。
电话中,川岛简短叙述当地发生的状况,不过都是纶太郎已知的消息,纶太郎认为现在追问详细,川岛大概也不可能回答,便只请他明日回到东京后,直接前往町田署报警。纶太郎正要挂断电话时……
“等等,别挂断电话。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差点忘了告诉你。”
川岛吞了口口水,含泪的哽咽声中掺杂着悔恨与愤怒。
“陪同确认身分的刑警问我认不认识堂本峻这号人物。据说,快递的寄件人栏上写着堂本这个姓氏。”
“……判断死亡时间是十八日星期六,中午至半夜之间。后脑有生前遭到殴打的痕迹,但并非致命伤。直接的死因是窒息死亡。切断的颈部部分,还留有部分索状沟痕。”
星期二下午三点,在与昨晚同一间勤务室里,法月警视检视传真来的验尸单与其他相关文件复本。据说是爱知县警方传来的最新消息。纶太郎勉强睁开血丝满布的双眼,沙哑地说:“凶手是殴打后脑,使她昏厥后,再扼住颈部杀害的吗?”
“验尸单上是这么写着。”
“切断遗体的头颅,是在杀害之后立刻进行的吗?”
“不,依照断面来看,应该在死后数小时,甚至在半天后才进行切除,很可能以锯齿状刀刃切断,法医学方面的细节我就不多说了。”
纶太郎一早便陪同川岛敦志前往町田署报案。事前的协调与紧急报警奏效了,与县警的协议全部依照法月警视的计画进行。双方同意在今天由警视厅与爱知县警方派遣的侦查人员,在町田署设立共同侦查本部。县警侦查所获得的证据与消息,皆能迅速确实地交给共同侦查本部。
“死后数小时至半天……如果是计画性犯罪,杀害现场和切断现场可能在不同场所。根据死亡推定时间来做个时间表吧。”
“头部以下的遗体尚未发现之前,这是唯一可做的事情了。”警视小声说着,“我们会尽快将遗体送至科学警察研究所,进行组织分析和模拟实验,不过别期望过高。有许多影响因素,例如杀害后放置场所的温度、快递过程等,不太容易获得确定的答案。”
“说的也是,头颅的腐败情形恶劣吗?”
关于遗体的状态,纶太郎无法询问川岛,只能询问自己的父亲。今天早上,纶太郎陪同川岛前去町田署时,两人几乎一路沉默。
“以这个季节来说情况还算良好,不至于无法辨认身分。头颅放在黑塑胶袋中,密封完好,还塞满了冷却剂,得以延缓腐败的进行。”
“凶手大概是担心异味引起怀疑,所以才如此放置吧。摆放头颅的箱子呢?”
法月警视依序端详着手边的复本,找到相关记载。
“外侧长宽各约三十公分、高五十公分,表面没有任何图案印刷,非常普通的纸箱。纸箱内另有个几乎同样尺寸的保利龙箱,密封头颅的塑胶袋和冷却剂塞在保利龙箱里。保利龙箱以胶带封箱,采得几枚足以辨识的指纹。”
“有指纹遗留呀?是凶手的指纹吗?”
“如果是凶手的指纹,事情就好办了。鉴识电脑的分析手续早已准备就绪,爱知县警方送达指纹资料后,结果应该马上就能够得知。”
警视停下嘴来,点了根烟。慢慢吐着烟,眯着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打开箱子的美术评论家宇佐见彰甚……综合县警查得的消息,他在事件发生前后的举动疑点重重。”
“什么疑点?”
“首先,包裹抵达当天他正好访问美术馆。依照你的说法,他相当尊重被害者。他是第一发现者,而且如果没有宇佐见的证词,被害者身分的确认恐怕得耗费更多时间。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他就刚好在遗体送达的现场。”
纶太郎抚着下巴,难道仅是这些疑点,宇佐见就被列为嫌疑人吗?
“星期五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曾经提到他预定星期一前后前往名古屋……”
“嗯。他搭乘新干线抵达名古屋后,从车站直接搭乘计程车前往市立美术馆。因为他必须参与下午一点在术馆会议室开始的川岛伊作回顾展的事前讨论。宇佐见提早三十分钟抵达美术馆。”
“装有头颅的快递包裹几点送达美术馆?”
“当天早上十一点。出入口的守卫签收包裹后,亲手交给在办公室值勤的工作人员。寄件栏上写着‘川岛伊作回顾展筹备委员会’,所以由最早抵达的宇佐见打开箱子,其实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只是我感到不解的是,他发现头颅的时候,会议室中只有他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呢?”
“他留在办公室,处理宇佐见交付的磁碟片,复印相关资料。他听到哀嚎声后匆忙赶到会议室,只看到宇佐见瘫软在地,地上有一颗人头在滚动。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宇佐见打开箱子的情形。”
“……所以,你认为宇佐见调换箱中的物品?”
“这个可能性似乎颇低。如果是小型物品或许还有可能,据说当天宇佐见出现在美术馆时,手提小型行李箱,但行李箱大小无法放进人头。不寻常的是,贴在纸箱上的送货单已经被撕下,完全不见踪影。警察抵达现场时找遍馆内,却遍寻不着。”
“送货单?可是川岛已经知道送件人的姓名呀。”
“爱知县警方询问山猫运输的名古屋营业所,调查营业所存单才获知送货单资料。那时还不知道包裹是从町田市内寄出的。工作人员以及宇佐见彰甚都供称未丢掉送货单,但是思考当时的状况,一眼就可看出是谁在说谎。”
“没错,他请工作人员复印磁碟片的资料,是为了支开工作人员。”
“而且,宇佐见在美术馆接受侦讯后,以工作繁忙为藉口,欺瞒侦查人员,溜之大吉。他和被害者家属并没有碰面,爱知县警方也尚未掌握他的行踪。他可能在昨天就已经回到东京了吧。”
纶太郎也是抱持同样的想法。即使撕毁贴在纸箱上的送货单,营业所也有存根联,只要稍微动脑就知道了。
但是,即使知道事实如此,宇佐见还是做出傻事的原因不外乎:
(a)不明原因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他必须设法争取时间。
(b)即使他不可能调换纸箱中的物品,但配合自己前往名古屋的行程。
他可以在前一天于东京寄出装有头颅的包裹。
“为了谨慎起见,必须确认宇佐见周末的去向。问问新宿京王广场饭店的柜台,应该能够得知。”
法月警视叼着烟,点点头。桌上的对讲机响起,侦查一课的久能警部,刚从山猫运输的町田营业所查访回到局里。
“辛苦你了,我想立刻听听结果,刚好我儿子也在这儿。”
“町田署现在全员神经紧绷,正在研拟应付媒体的对策。由于被害者是名人之女,再加上以快递寄送头颅,我们必须谨慎应付。”久能警部关上勤务室门后,立刻说道。
他表示,他与爱知县县警平松巡官一同前往位于町田市金井町的町田业务所探听消息。两人询问工作人员相关资讯后,他送巡官到町田署的共同侦查本部,自己带着证据独自回到警视厅。
“这案子不好处理。本部在晚上八点前得设置完毕,在本部长开始训示前,我得赶过去才行……”
法月警视匆匆地瞥了手表一眼说:“还有一点时间。在指纹的对照结果还没出来前,我们无法采取行动,现在只能先确立侦查方向。案件虽然非常棘手,但是总不能让我儿子明目张胆地参加共同侦查本部会议。”
久能望向身旁的上司的儿子,微笑着,取下资料夹上的影印副本放在桌上,重新开口道:“这是从营业所中扣押的送货单影印副本,正本已经交给鉴识科。营业所使用的是复写式的单据,所以没有寄件人直接填写的那一联,应该无法采集到指纹。”
警视捻熄香烟,推了推老花眼镜,拿起送货单影印刻本,仔细端详填写栏上的文字。
“获知笔迹就已经足够。消息探听得如何?”
“营业所拿出店内的送货清单,确认包裹的形状和收货时间。这是送至名古屋的快递,在十九日星期日下午四点二十分,由顾客直接拿到町田营业所的服务台。”
“直接拿到营业所?那么接待员应该看到寄件人的脸孔了?”
“是的。寄件人直接涉案的嫌疑颇大,我到町田署时,顺便请他们制作嫌犯肖像和采集指纹。不过综合店员的证词,寄件人应该有变装。”
“变装?”
久能翻开万用记事本,叙述嫌犯的特征。那天是一位中年男性送来包裹,他戴着黑色棒球帽与墨镜,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没有露出脸。依据接待员的记忆,那名客人是新客人,从未来过。接待员的印象里,客人的双颊特别凹陷,嘴巴很小,并无胡须或痣等明显特征,未使用营业所的停车场。
他身穿运动服,皱巴巴的像是工作服,下身穿着普通的深蓝色牛仔裤;他的个子瘦高,穿着拖鞋。他在营业所里全程比手画脚,拿出包裹或付帐时,也完全不出声。送货单、并非事先写好,而是使用营业所服务台放置的送货单,是寄件人付款的形式。嫌疑犯左手、拿着自备的原子笔当场填写。
“他是赤手填写,还是戴着手套?”纶太郎问道。
久能摇摇头说:“他并没有戴手套。如果运气好,他的指纹应该会留在服务台的柜台上。不过业务员与客人出入频繁,要筛选出他的指纹,肯定得花费不少时间。”
“他一定已经料到,才敢赤手填写,否则这不就仅是一桩意外的犯案……根据证词,他穿着运动服和拖鞋步行到营业所,不过他应该不是附近的居民吧?”
“当然不可能吧。”法月警视一脸不耐烦,似乎认为纶太郎打破砂锅问到底很罗嗦。
“他故意轻松打扮,假装住在附近。他一定是将车子停在附近,然后步行到营业所。他选择町田营业所,应该是因为那里最靠近被害者家,还可能事先调查过营业所的业务内容。嫌犯可能是首次造访这个区域,营业所的服务台如果有保全监视摄影机就太好了。”
久能的回答是否定的,并强调接下来的叙述是同行的平松巡官的意见:“嫌犯不选择到便利商店柜台交寄,而是将包裹直接送至山猫运输的营业所,就是不想被保全监视摄影机拍摄到吧。便利商店或快递特约商店,通常都装有保全监视摄影机。嫌犯一定是怕行踪败露,所以才选择町田营业所。”
“原来如此。真是一针见血的看法,不能小看名古屋人哪。”
警视深感佩服,纶太郎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心情无法平静。如果是堂本峻杀死江知佳,将切断的头颅送至名古屋市立美术馆,寄送包裹时,他绝不会因为害怕监视摄影机而刻意变装。他写下自己的姓氏,寄送装有人头的快递,就是为了夸耀自己的罪行,如果堂本害怕行踪败露,绝对不可能大方地填下自己的姓氏。
“……让我看看送货单的影本。”
纶太郎接过影本,那是一张流通在市面上的山猫运输送货单。嫌犯以左手持笔填写一定是为了隐藏笔迹。送货单上的字体歪歪斜斜,非常丑陋。
送货栏并无任何疑点,可是再看到寄件人的住址后,纶太郎感到疑惑。寄件人住址写着东京都涩谷区神宫前。
“我觉得不太对劲耶,堂本峻的住址应该是西池袋五丁目啊。”
“神宫前有堂本峻的摄影棚啊。我确认过资料室的媒体名录,名录上刊载着同样的住址。”久能答道。
纶太郎摇摇头说:“那么,那本名录太老旧了。他现在住在西池袋的公寓,那儿是住家兼摄影工作室。我曾经亲自前往查访,并确认过信箱名牌,绝对没错。”
法月警视起身靠了过来,看着纶太郎手上的副本。
“上面写的是旧摄影棚的住址?或许为了逃亡,他故意隐瞒现在的住址,以便争取逃亡时间。”
“不,不对!请仔细看这个地方。”
纶太郎兴奋地高声说道,指着寄件人的姓名。
“虽然字迹丑陋,不容易辨识,堂本‘峻’的峻字,写成人字旁的俊了。山字旁的峻才是正确的。”
“什么?”
警视一把抢过纶太郎手上的副本,重新戴上老花眼镜,直瞪着副本瞧。
“听你这么说,看起来的确是写成人字旁……或许他为了隐瞒笔迹,乱写一通而写错了。”
“写错自己的姓名,就失去隐瞒笔迹的意义了吧。说不定,说不定填写这张送货单的人不是堂本峻。”
“……有人冒用堂本峻的姓名,寄出这个包裹?”
这时,勤务室的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敲门的是侦查一课的仲代刑警。仲代夹着侦查资料走进勤务室,立刻察觉室内的气氛有异。
“指纹的对照结果出来了……莫非我来的不是时候?”
法月警视摘下老花眼镜,随意丢在送货单副本上。
“没那回事。对照结果如何?”
“完全吻合。虽然无法锁定所有的指纹样本,从保利龙盖上的胶带所采集到的一枚指纹,与电脑名单中一名前科犯吻合。鉴识判断,符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了不起!是谁的指纹?”
“权堂元春,三十七岁,职业是摄影师。两年前曾因恐吓罪嫌遭到逮捕,被害者撤销告诉,所以才没有被起诉。”
“Gondou Motoharu是哪号人物呀?”
警视一脸纳闷,仲代一时回答不上来,久能追问名字的写法。
“权限的权,中尊寺金色堂的堂,元服的元,春天的春,权堂元春。这是户籍誊本上记载的本名。可能本名太过突兀,工作上他好像使用别的名字。他拿掉权字,还找了和春发音相近的字。”
“堂本峻啊!”
警视松了一口气,仲代觉得不可思议地点点头说:“的确是本能寺的本,山字旁的峻。除了刚才说的恐吓罪外,他并无其他前科。不过他净干些坏勾当,是业界有名的偷拍高手。”
“不如这次就把他送去吃牢饭,凶手就锁定是他了。依据送货单的记载和指纹,已经可以申请逮捕堂本。”
“等等……”
纶太郎正想插嘴,法月警视暗示他住嘴:“鉴识绝对不会出错。难道你想说爱知县警方在胶带上采集的指纹是假造的?”
纶太郎叹息着,他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单纯。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只是送货单的姓名和住址确实有误,嫌犯变装寄送包裹,我总觉得这样的行动不太符合逻辑。现在就断定堂本是凶手未免言之过早,我认为应该更慎重进行侦查才是上上之策。”
“我不认为言之过早,你的行动才不符合逻辑。”
指纹鉴识一致符合,警视找回自信,严厉地谴责纶太郎。纶太郎一脸愕然。
“我不符合逻辑?”
“没错!我本来不愿戳穿你,也了解你不服输的心情。川岛江知佳的亲戚拜托你保护她,预防她遭到堂本侵犯,结果你拖拖拉拉的没有任何实际行动,残酷的杀人预告成真,她惨遭杀害。如果你早点行动,或许她不至于失去性命——这种愧疚感,导致你不自觉地认定堂本不是凶手。”
说到愧疚,纶太郎无言以对,大大地吞了口口水,低下头来。未能事先预测到这样的结果,绝对是自己的过错。
今天早上也是同样的情形。前往町田署报警时,在大厅里面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川岛敦志,纶太郎总觉得遭到他无言眼神的责怪,令自己无法正视他。
“可是,事情不能这么想。”警视继续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逮捕杀害她的凶手,让他接受法律制裁。你透露的消息对警方大有帮助。我知道你也尽力了,所以我无意责怪你的疏忽。如果能在工作室遭到侵入那时就报警,让江知佳接受警方保护,或许不会发生今天的惨剧。不过你没有任何行动,应该是因为川岛家的考量吧。如果真要追究责任,那位宇佐见彰甚为了自己的利益阻止家属报警,才最应当受到谴责。宇佐见一定是满怀愧疚,才会从美术馆溜走。总而言之,对于川岛江知佳的死,你不必太过自责。”
“警视说的没错。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你要坚强点。”像是接力赛一般,久能警部拍拍纶太郎的肩膀,鼓励他。
“快快恢复你平常的活力吧。送货单上的错误,大概是他预防遭到逮捕时,能够藉此推托,才故意写错的。堂本这家伙,根本就是玩弄这种狡诈手段的高手。”
纶太郎终于抬起头来。
久能的说法也不无道理,但是仍然难解纶太郎的困惑。他坚持送货单姓名有误,并非如父亲所指摘的理由,而是藏在背后的关联性,这项事实或许就藏在不远处。
但是,他暂时无法厘清这项重要事实。纶太郎摇摇头,决定收手,不再继续争辩。
“或许如此吧。请问有没有任何堂本的照片?”
“这张是两年前的照片,现在应该多少有所改变。”
因应纶太郎的要求,仲代刑事从档案夹中取出照片。
那是一张黑白的正面照片。看着堂本的脸孔,纶太郎难以移开目光,他隐约觉得最近似乎在某处见过这张睑。
纶太郎疑惑地偏着头。关于堂本峻,纶太郎只有耳闻他的事迹,从未见过本人,田代周平或饭田才藏也从未给他看过照片。
难道是在川岛伊作的公祭上,堂本峻悄悄混杂在人群中,纶太郎曾经不经意地看到他吗?但是如果堂本现身在丧礼会场,肯定会被人认出,引起骚动。
纶太郎仔细凝视照片中的脸孔,闭上眼睛回想过去一星期内自己的每一项行动。
“原来就是他——”
纶太郎大叫一声,忍不住站起身来,差点翻倒椅子。法月警视惊吓地起身向前。
“怎么一回事?纶太郎,难道你看过他?”
“我被耍了!前几天我才见过这家伙。”
室内所有人的视线一齐射向纶太郎。警视催促地问道:“你见过堂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我刚才说过,星期六下午,我到西池袋堂本住的公寓调查,‘帕尔纳索斯西池袋’的五○二号室。我打算进入公寓时,由于是自动上锁的大门,我没办法进去。这时从公寓里走出一个看起来像在酒店上班、不男不女的人。他走出来时检查了五○一号房的信箱,我猜测他认识堂本峻,所以问他不少事情。”
“等等,你说不男不女,意思是他男扮女装?”
“是的。”
纶太郎咬着唇,痛恨自己的疏忽。
“他的衣着非常华丽,脸上画了个超级大浓妆,感觉不大对劲,可是一直盯着他瞧,好像很没礼貌……。他在我面前假装是堂本峻的邻居,一一回答我的问题。如果这张照片正确无误,那个人就是堂本变装的。”
法月警视看着儿子的态度转变,有点嗤之以鼻地说:“不过,假设那个不男不女的人真的是堂本,他应该不可能事先预知你会前去侦查吧。你只是偶然遇见他,更何况进出自己的家,哪需要变装啊?”
“刚才你们不是说他净干些肮脏勾当吗?他以照片恐吓人,结果惹火黑道,只好四处逃窜。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逼得他不得不回家一趟,他只好变装冒险回家。”纶太郎答道,警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说,你碰到堂本是在星期六下午,对吧?正好符合被害者的死亡推测时间……”
“等等,如此说来,那个时候……”
星期六下午,堂本峻穿着长裙与粉红荷叶边外套,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门厅,纶太郎记得他提着名牌水饺包,包包里看起来塞了很大的东西,正好约人头大小的尺寸……
人头?
难道是……
纶太郎双手紧抓着堂本的照片,仰望着天花板,说不出话来。如果那个就是……
纶太郎的眼前一片黑暗,对于堂本涉案的嫌疑,他无法再有任何存疑。而且,自己可能已经导致无法挽救的大错。
星期六下午,从他面前经过的水饺包中,说不定藏着才刚切断的江知佳人头。
“一切都是我的疏失。我明明能够当场逮到他,却被他三脚猫变装功夫给蒙骗,眼睁睁地放走了他。”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三的早晨。纶太郎早父亲一步抵达町田的川岛宅邸。在客厅里,他与川岛敦志隔着桌子对坐,这是纶太郎第四度拜访川岛家,但却是最难受的一次。上次来访是星期日,他还祈祷着江知佳平安无事,虽然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国友玲香推说她不想听这类残酷的话题,并想将小江拍摄的照片整理收进相簿,走上二楼后就没再下楼。听惯的房枝太太的声音,今天也听不见了。昨天下午,她的身子不舒服,返回鹤川自宅卧床休息。
听说直到川岛与玲香亲口告诉房枝太太,她才勉强接受江知佳已死的事实。昨天黄昏前,他们叫了辆计程车送房枝太太回家,对她来说,江知佳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她难过地不能自己。川岛难过地低声说着:“……你根本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我至少应该先让你知道他的长相。都是我没有考虑周详。”
“我也太过大意,竟然没有先取得照片,我没有可以推托的理由。”
纶太郎咬着干燥的嘴唇,垂头丧气。即使他垂下眼来,依旧能深刻感受到川岛悲痛的眼神。同样的眼神也曾经面对江知佳遭到切断的头部,江知佳惨死的模样,一定深深印在川岛的眼底。想到这里,纶太郎更觉得汗颜,无言以对。
川岛从名古屋返回东京后,尚未返回东中野自宅,便拖着行李,直接留宿在此以便随时待命。他说,没了换洗衣服,只好换穿大哥的衣服。川岛无心说的每一句话,却句句蕴含深意。他说,江知佳身体的其他部位下落不明,作为死亡认定的头部已交由法医鉴定,返家之日尚遥遥无期,因此无法敲定丧礼的举行日期。纶太郎听着,掌心直冒汗,他搓着膝盖,只觉得无地自容,头垂得更低了。
川岛从未责怪过他,反而靠过来抚着纶太郎的肩膀,苦涩地哽咽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不开。”
他安慰纶太郎的话语,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大概是后悔自己顾虑到宇佐见彰甚与江知佳而延误报警,更未即时告知关于堂本峻的讯息。纶太郎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即使当时你看穿堂本的变装,却也为时已晚。所以就别再为那件事情责怪自己了。”
“话是没错。可是……”
“别再多说,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说再多也没有用。在我面前,别再提起这件事情了。”川岛毅然决然地说着,纶太郎点点头,只能将无限的后悔与自责埋进心中。川岛的双眼满布血丝,目光呆滞地望向他方,叼着烟,呆望着打火机的火焰,过了片刻才点燃烟。川岛肯定有许多话想说,但或许他认为不该放任感情流露吧。纶太郎想着。
川岛吐了一大口烟,徐徐开口说:“堂本潜逃到台湾的消息,看来只是颗烟幕弹。”
“是的。我们询问过各家航空公司,九月八日飞往台湾的班机当中,并无这样的人物搭乘。为了预防万一警方也调查了九日以后的乘客名单,但是出入境的所有班机当中,都没有堂本峻或权堂元春的姓名。”
纶太郎打起精神,报告侦查的最新消息,他已经取得法月警视的许可,作为非正式的警方发言人。纶太郎自愿担任侦查本部与家属问得以顺畅联络的管道。
“除非他使用假名,否则他根本没有出国。另外,十三日晚上七点左右,有消息指出在新宿车站发现貌似堂本的人。一位曾与堂本见过面的中国籍牛郎偶然在人群中撞见他,出声叫唤后,对方装作没听见,然后就消失不见了。这是尚未确认的二手消息,所以那名男子是否真的是堂本本人,尚无法清楚断定。”
纶太郎转达饭田才藏在电话中告知的消息,川岛更确信地说:“十三日,就是上星期一……正好就是同一天,房枝太太在车站前撞见貌似堂本的男子。或许他在天色变暗前,前来探察状况。他只要搭乘小田急线的急行电车,从町田到新宿,只需约四十分钟。两地出现的都是堂本本人,并非不可能。”
“如果真是如此,或许他打算返回四谷的藏身处。无论如何,堂本在上星期三之前,应该还待在山之内纱耶加家里。”
“应该没错。这么说来,山之内这女人或许是堂本的共犯,不管她是否参与杀人,她绝非毫不知情。堂本已经潜逃国外这样的说辞,应该是他们得知你和田代先生会前去造访,才事先捏造的,她不可能临时捏造出这么完美的谎言。”
“应该是这样,纱耶加有个人理由帮忙堂本。”
纶太郎虽然表示同意,但是内心却矛盾万分。因为川岛一开始就怀疑她是个老江湖。
当时纶太郎并非认真考虑接受纱耶加的说法,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在同一天于京王广场饭店与宇佐见彰甚交换意见,这样的安排或许是自已失策。如果宇佐见没有自信满满地否定石膏像头部的存在,或许纶太郎会采取不同的因应方式。
虽然他无意推卸责任,但是,宇佐见的主张造成他判断失误,想到这儿,纶太郎又开始厌恶宇佐见。
“如果真是如此,应该趁早拘提这个女人啊。”
“为了预防堂本和她联络,警方昨天就开始暗中监视山之内纱耶加的行动。依据侦查本部的判断,说不定今天警方就会前往纱耶加的家里直接问话。不过正确时机的掌控确实不容易。”
川岛表示他能够理解,又接着点了一根烟。
“搜索西池袋公寓的行动已经结束了吗?快递包裹上已经采集到堂本的指纹,应该能够顺利取得搜索令吧?”
“昨天晚上警方已依照正当程序搜查了‘帕尔纳索斯西池袋’的工作室兼住所,虽然潜逃台湾是编造的谎言,但堂本另外惹了麻烦,遭到黑道追杀,看起来真的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回家了。室内找不到最近曾有人在此生活的迹象,电话答录机内还留着大量的恐吓留言……”
“我不管这此事,我只想知道是否找到了遗体的其他部分?”
川岛不耐烦地拿开嘴中的烟催促着。
纶太郎无奈地摇摇头说:“房内并未发现江知佳的遗体。”
“没有发现?”
他皱着眉,叼在嘴上的香烟烟灰掉落下来,川岛胡乱地拍落膝上的烟灰。
“可是,堂本的公寓就是第一现场,不是吗?”
纶太郎无奈地再度摇摇头:“案情发展方向越来越匪夷所思。鉴识科人员检查得滴水不漏,别说是遗体的一部分,连被害者的遗物或血迹之类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太扯了吧。说不定他在浴室分尸,然后用水冲洗干净啊。”
“不,浴室等所有用水设备,看起来都有一阵子没使用了。房内没有匆忙清扫、消灭证据的痕迹,也找不到切断头颅的道具或防水布之类的物品。我遇见堂本时,除了水饺包外,他并没有携带任何其他大型提袋,所以应该不可能在公寓以外的场所处理鲜血四溅的物品。目前鉴识科判断,堂本在‘帕尔纳索斯西池袋’进行分尸的可能性非常低,甚至还怀疑江知佳遭到杀害的场所,或许不在堂本的公寓。”
“怎么可能?”
“这并不是最后判定。今天,鉴识科将来采集江知佳的指纹样本,再对照堂本公寓采集到的指纹,剔除堂本本人的指纹,若有吻合,就能够获得清楚的结论。如果指纹未能吻合,结论就是被害者从未出入过‘帕尔纳索斯西池袋’……”
“等等——”川岛举起手,纶太郎停下话来,川岛看起来一脸困惑,“在结论出炉前,让我先厘清你的说法。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十八日星期六的中午至午夜之间,遗体的头颅遭到切断,推测是杀害后数小时至半天左右,对吧?”
“是的。”
“你前往西池袋公寓,与男扮女装的堂本说到话,也是同一天吗?”
“大约是下午一点二十分。那时你正好要出门,前往代代木专门学校,参加讲师的讨论会议。”
川岛皱起眉来。纶太郎的说法,似乎惹他不悦。
“……莫非,警察在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
“对不起,是我拜托父亲调查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是嫌犯名单上的一员?我不想说自己看错人了,但是你的做事方式,未免太过于墨守成规了吧?”
“没这回事。或许你会觉得这是藉口,我当然不可能怀疑你。只是为了公开侦查,我又受到你的请托,为了获得父亲的理解,必须确认你的不在场证明。这点,父亲早晚会向你说明。”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刚才实在觉得有些寒心。”
川岛沉稳地回应。看来纶太郎说出事实,消除了他心中的芥蒂。
“话题偏离正题了。问题是推测死亡时间和头颅的切断时间,两者之间的间隔。星期六上午,房枝太太九点离家。假设小江随后立刻出门,没过多久旋即遭到杀害,如此一来有将近四小时的空白时间。头颅在下午一点之前遭到切断,并未与法医的判断抵触。你碰到堂本时,他提着水饺包,大小正好可以放入人头,对吧?他将小江的人头藏在提包中,逃过你的法眼,大摇大摆地带离公寓。如此推算,分尸现场除了堂本的屋子外,应该没有其他场所。”
“最初,我也抱持同样的想法。”纶太郎先附和川岛,“可是,听了鉴识报告后,我认为那只提包当中不可能放着江知佳的人头。不,即使里面真的放着人头,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堂本在返回公寓前,在其他场所切断人头后,随身带着四处奔走……”
川岛手上的烟烧得只剩下烟屁股了,他双手抱胸说道:“如此更令人匪夷所思。堂本遭到黑道的追杀,必须四处藏匿,最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使他愿意甘冒自投罗网的危险,回到公寓呢?如果他返家不是为了切断人头,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部分我尚未厘清。他带着江知佳的人头,还刻意男扮女装,我不懂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非得回到自己家中?”
川岛望着纶太郎犹疑不决的态度,往烟灰缸弹了弹烟屁股。
“你不需要钻牛角尖,工作室的杀人预告,切断被害者人头的残忍手法,堂本的行为根本不是常人所为,本来就难以理解。我并不想当个犯罪行为分析师,可是他男扮女装,又将遗体的一部分,像带着纪念品一般地四处游走,显示出行为异常者常有的行为模式啊。”
“没错,警方的侦查方向也朝此前进。”
“既然如此,不需再理那些繁琐细节。无论犯罪第一现场在哪儿,只要快递的指纹配对吻合,就可以充分证明杀害小江、并切断头颅的凶手就是堂本。我无意班门弄斧,只要逮捕他,逼问他,他肯定老老实实地吐出实情。”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但是,其实还有一个未解之谜。”
纶太郎叹息着,川岛不解地问着:“还有什么不对吗?”
“你知道有名可能是嫌犯的男子将包裹送到山猫运输的町田营业所吧。我们根据柜台服务员的证词,制作嫌犯的模拟肖像,但是完成的模拟肖像一点也不像堂本……”
“我能看看模拟肖像吗?”
纶太郎将特地带来的影印副本放在桌上,川岛拿起模拟肖像,注视着其上双颊凹陷的男子。
“感觉的确和堂本完全不像。不过,虽然说是模拟肖像,那名男子戴着帽子和墨镜,几乎看不见脸孔,根本无关像不像的问题嘛。”
“不,由于模拟肖像实在差距太大,为了谨慎起见,警方请服务员看过堂本的照片,对方清楚表示,两者不是同一人。”
川岛伸手拿起打火机,不自觉地把玩着打火机盖。
“或许他为了避免脸部特征被认出,故意化妆欺瞒?”
“但是他男扮女装,我看到照片后立刻就认出来了呀。无论涂抹再浓厚的妆,基本相貌还是不会改变。”
“或许他拜托其他人寄送吧。堂本没有必要自己涉险,他可能未告知包裹内容,只支付丰厚的封口费,我想肯为此卖命的人,好找得很。”川岛说完,又点了一根烟,像是想结束这段毫无建树的对话。
纶太郎无法全盘否定堂本找人代寄的可能性,法月警视对模拟肖像问题的解释与川岛相同。可是既然他找人代寄,何必在送货单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呢?这是非常矛盾的作法。纶太郎的脑中无法挥去这项疑点,但是他与父亲法月警视的争论,在警视坚持堂本找人代寄的说法下暂告结束。
川岛抽着烟,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道:“……刚才说的公寓事件,堂本出现在西池袋,说不定是声东击西的作战方式。他看破你的行动模式,故意让你撞见。”
“声东击西?”
“为了偏离警方的注意力。山之内纱耶加知道你会前去拜访,所以才打出潜逃台湾的烟幕弹。堂本本人可能也采取相同的作战方式。”
纶太郎微微偏着头,说道:“我不懂。”
“堂本用某种方法促使你前往西池袋探查,然后自已假扮女装,故意拿着硕大的提包令你留下深刻印象。让你觉得包中装着江知佳人头。但是真正的犯罪现场不在‘帕尔纳索斯西池袋’而在其他地方,其实提包中根本没有人头。杀害和分尸作业,或许是在你撞见堂本之后才进行的。”
“但是,他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何在?”
“为了将犯罪时刻提前,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星期六上午的不在场证明,堂本说不定已经准备好了。”
利用目击者先入为主的观念,造成时间差异的手法,川岛对推理原来也颇有一套。但是纶太郎立刻摇摇头,说:“你的想法非常有趣,但是不可能。我前往堂本公寓侦查,是在回程电车上临时起意的。堂本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能够事先预测我的行动,先回到西池袋伺机而动。”
“真的吗?说不定他接获密报,突发奇想而采取这样的行动。前往堂本的公寓前,你曾经向别人说起这件事情吗?”
“谁?我只有从新宿车站打电话给田代周平……”纶太郎顺口回答后,倒抽了一大口气。
假设田代与堂本峻秘密串通,川岛的说法就有其可能性。如果纶太郎挂断电话之后,田代立刻通知堂本,在纶太郎徘徊于立教大学附近时,他能够先回到‘帕尔纳索斯西池袋’伺机而动。上星期五,两人造访纱耶加住处时也是同样情形,堂本消失不见实在太过于凑巧,或许是田代事先告知。
田代对堂本峻的态度一开始就暧昧不清,如果表面上假装不和,暗地里联手的话,对方根本对自己的行动了若指掌。
可是,田代周平真有可能……不,田代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纶太郎不敢想像自己竟然遭到高中时期就往来的学弟背叛。不,堂本峻回到西池袋公寓,一定另有理由。
门口响起停车的声音。玄关的门铃响起,有客人来访。
“对不起,打扰了,我是警察。”那是法月警视的声音。
以鉴识科为主的精简侦查编队抵达川岛府邸。依据随行的久能警部的说法,町田署的共同侦查本部昨晚就开始严格管制,为了防止媒体察觉,谨慎选择到访时间,甚至故意选用不起眼的车辆。
昨天的电视、报纸均报导,二十日星期一,名古屋市立美术馆发现一名女性的“部分尸体”事件;不过,其他都是台湾中部九二一大地震与在野党总裁选举的新闻。今天的早报也几乎未见任何具体的追踪报导。被害者是最近遽逝的川岛伊作的独生女,警方当然还未公布,“部分尸体”也未告知是遭到切断的头颅。
除了父亲的知名度外,江知佳还担任过模特儿。即使未受到这些盛名之累,尸体的头颅头遭到切断,加以捆包以快递寄送,已经是一椿非常惊世骇俗的犯罪行为,一旦公布事实,向来爱凑热闹的媒体肯定蜂拥而至,争相报导。纶太郎的眼前似乎已可浮现媒体的大标题,“遽逝的前卫雕刻家独生女惨遭分尸身首异处”,然后再搭配江知佳生前的照片。
“侦查本部一致认为在媒体争相报导前必须争取时间,逮捕嫌犯并搜集确实证据……”法月警视走进客厅后,语气急促,“共同侦查本部未设在发现遗体的名古屋,而设在东京的町田署,招致东京媒体的猜测。下午的记者会中,警方必须公开被害者的姓名。警方判断,如果再延迟公布,反而会对侦查造成不良影响。”
“下午?”
“目前决定在三点之后举行。今天早上的记者会后,媒体的焦点集中在町田营业所,但是今天傍晚以后,川岛家很可能会涌入大批记者、摄影机。警方会尽力应付,但是还请各位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
川岛紧张地点点头,望向同席的玲香。
“这段时间内,我和她会设法应付,但是一旦无法应付媒体攻势时,我们可能会暂时到其他地方躲避,到时还请警方派员监视。”
警视表示这点无须担心,并暗示站在一旁的久能警部。久能有些紧张,毕恭毕敬地望着川岛与玲香。
“为了对照快递包裹上遗留的指纹,警方想采集江知佳小姐的指纹。如果家属允许的话,也希望取得毛发样本。请两位带我前往江知佳小姐的房间。”
玲香起身,表示她愿意带领。久能催促鉴识科人员与摄影师,随着玲香走上二楼。调查人员相当精简,工作室则随后才进行调查。容厅里,只剩下法月警视、川岛敦志以及纶太郎三人。
“我能抽根烟吗?!”
川岛首先开口,警视立刻应允,并拿出打火机为他点烟,自己也拿出香烟开始抽着。纶太郎眼前出现一幕老烟枪聚首的景象。
询问被害者家属时向来鲜少有这类景象出现,警视是为了消除与家属之间的藩篱,才故意这么做的。川岛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纶太郎决定暂时当个旁观者,闭口不语。
“刚才那位是国友玲香小姐,是吧?”警视望向楼梯,开启话题,“据说,她曾是您过世大哥的秘书。听我儿子说曾经有段时间,两人打算再婚。”
“是的。不过,那时江知佳反对,所以就不了了之……不过最近半年之间,有了很大的转变。”
川岛抚着脸颊,一脸不舍。
警视婉转地问着:“她知道伊作先生即将离开人世,所以才搬来这里吗?”
“不是。她现在还住在成濑的公寓,距离这里很近,几乎每天来来去去,但是并没有同住在一起。她并非在意外人的眼光,而是顾虑到江知佳的心情。”
“所以,她虽然已经受到默许,但是却没有实际的身份地位?请容我冒昧请教,伊作先生在过世前,对她的身分是否有任何遗言或是具体交代呢?”
川岛手上夹着烟,不断地绕着圈。
“你是指遗产或法定地位吗?没有耶。大哥过世前曾经向她提起入籍登记,但是国友未点头。法律上来说,她和大哥或小江毫无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外人。当然,这些手续对当事者来说是否别具意义,那又是另一回事。”
“过世的伊作先生早已和前妻离婚,除了他和独生女儿外,还有什么人住在这里?”
“家族只有他们两人,此外还有帮佣秋山房枝太太。每个星期四天,她会从鹤川家里来这儿帮忙。她和国友一样,不算是同居人,但是她在这儿帮佣已经超过十年以上,大哥过世后,她也曾经留宿过夜帮忙,照顾家中大小事情,其实比我更像个家人。”
“那位秋山太太在哪儿呢?怎么今天没看见她呢?”
川岛重复刚才对纶太郎说过的话:“这十几天又是丧礼,又是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令人成天神经紧绷。再加上她认为自己那天早上如果在家,小江就会没事,因此十分懊恼自责。毕竟见到江知佳生前最后身影的就是房枝太太。”
“这些事我已听说了。秋山太太家里的住址是?”
川岛告知鹤川的国民住宅住址。法月警视放下香烟,拿起原子笔写在万用记事本上。
“秋山女士的身体状况还好吗?警方会前去请教她一些问题。”
“现在吗?嗯,已经过了一晚,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她年纪已大,希望你们答应不勉强她。”
“当然,警方会注意的。”
警视以手机通知侦查本部,告知秋山房枝的住址。
川岛也起身,使用客厅的电话拨到鹤川。他向房枝太太的丈夫说明,并告知警方将前去查访。川岛不断向对方道歉,讲完电话后,川岛歪着头返回椅子上。
“相较于昨天,房枝太太好像已经稳定许多了。不过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一直问着宇佐见是否有联络。我已经转告她先生,请她不要顾虑,只要将知道的事情告诉警方即可。”
“宇佐见就是宇佐见彰甚,那位美术评论家对吧?”
警视追问着,川岛忧心地点点头说道:“星期一以后就完全联络不上他。发现遗体的是他,我前往名古屋确认身分时,他前脚刚走,没能见到他本人,回到东京后也完全不知道他身在何方。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他好像没有返回八王子的住家。”
“我认为他应该已经回到东京了,警方也尚未掌握他的行踪。不管他是否直接涉案,宇佐见的举动有太多疑点。我们希望能够透过秋山女士的供述获得一些线索……”
此时传来有人下楼的声响,中断法月警视的话语,三人望向客厅入口,国友玲香走进客厅。
“已经结束了吗?鉴识作业呢?”
警视问着,玲香不悦地答道:“好像还得花点时间,我在那儿好像碍手碍脚的。”
也许她觉得无容身之处,才走下楼来的吧。她并非在意房间遭到警方封锁,而是不愿意见到江知佳的遗物被鉴识科人员触碰吧。
纶太郎移动座位,玲香坐下,直望着桌上的烟灰缸,却没有点烟的意思。
“我在楼上问过刑警,听说小江的自行车找到了。”
玲香脱口说出,川岛不解地问道:“自行车?在哪里找到的?”
他直接询问警视,纶太郎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看来是今天早上的侦查会议中所获得的消息。纶太郎的父亲搔着头,先解释,其实他本来就接着要谈这件事,然后他说:“今天清晨,巡逻的町田署员在玉川学园前车站附近的自行车停车场,发现警方搜索中的自行车。防盗登记号码和搜索单上的号码一致,确定是江知佳小姐的自行车。因此立刻派遣侦查员前往车站附近搜集目击情报。”
“……玉川学园前呀。”川岛沉吟着,不断地点着头,“如此推算,她很可能搭乘小田急线喽?还是凶手故意放置在那儿,以便混淆小江的行踪?”
“不,应该是江知佳本人将自行车停放在那儿。自行车可能从十八日星期六中午左右就一直停放在那儿,不过,这一点还没有获得证实。”
“星期六中午吗?”
“没错。下午一点左右,据说有人在车站前目击可能是江知佳的女性。依照时间计算,自行车应该不是凶手杀害江知佳后,为了混淆侦查故意丢弃在车站前。而是那天中午过后,江知佳骑着自行车出门,抵达玉川学园前车站,自己停在那儿的比较符合逻辑。”
法月警视一边说明,一边不经意地对纶太郎投以一瞥。虽然消息尚未获得证实,但是他还是转告家属,所以应该是相当可靠的消息。
如果有人在下午一点左右在玉川学园前车站附近看到江知佳,她遭到杀害的时间应该就是下午一点以后。如此一来,一点二十分左右,出现在西池袋公寓的堂本峻所持的水饺包中就不可能装着江知佳的人头。
纶太郎的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刚才川岛表示堂本可能狡猾利用时间差,为自已制造星期六上午的不在场证明,这个假设也不能成立。
“她中午出门,是否有人临时约她呢?除了填写报警所需的文件外,我也签署了调查手机通讯纪录的同意书,是否找到什么线索?”
“警方向电信公司申请调阅江知佳小姐的手机通讯纪录,警方调阅了一个星期内的通讯纪录,却找不到和案件相关的可疑通话。此外,川岛宅邸的市内电话也是相同结果,星期六一整天,都没有任何发话或接听的纪录。”
“手机的去向呢?”
“星期六下午以后,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无法锁定发信源。恐怕是凶手担心行踪曝光,已经丢掉了。”
两人对话时,玲香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她抿着嘴沉思着,不过,警视丝毫没注意到她的模样。
“我听儿子说,江知佳小姐失踪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五,曾经骑着自行车出门。能不能详细告诉我那天的事情。”
“啊,好的。”
话锋一转,玲香赶紧危襟正坐。虽然她正在沉思,但思绪已被警视打断。
“……原来如此。江知佳小姐出门时,告知要去学校,可是她却没有在校园里出现。可是,你们星期日调查她房间,发现应该故障的相机却已经修好了。因此才开始怀疑她的行动。”
“是的。我们实在不懂小江为什么要说谎。”
玲香钜细靡遗地叙述所得知的消息,但是对于纶太郎提出的怀孕疑云,却只字未提。看来她彻底否定这个可能,所以认为不需要告知警方或是川岛。
当然,纶太郎曾经告诉父亲分类电话簿的折痕。因为凶手可能为了防止被害者怀孕一事曝光,所以才切断遗体颈部以下的部位。可是发生这种惨剧,在家属面前提出这项怀疑,他还是多少有些抗拒。法月警视用原子笔头顶着下颚,佯装不知却又严肃地回答目前无法断定江知佳是否说谎。
“如果不是摄影科的学长帮忙修好相机,她可能是直接送相机店修理。前一天,她不是在分类电话簿上寻找修理店家吗?”
“可是,那时候,她说没发现适合的店。”
“或许第二天她改变主意了。虽然无法断定是否和案件相关,为了慎重起见,警方会问问市内的摄影器材行。川岛先生,能借用这里的分类电话簿吗?说不定她曾经做过记号,那就大有帮助了。”
川岛起身,毫不犹疑地拿来电话台的分类电话簿。警视翻着电话簿,神情自若地确认有折痕的页面。法月警视准备回到町田署后派人访查此页刊载的所有妇产科医院,确认是否有江知佳就诊的病历纪录。
玲香看穿法月父子的伎俩,只是稍微瞪了纶太郎一眼,并未出声抗议。此时,楼梯传来一阵咚咚的声响,鉴识人员走下楼来。
“不好意思,房间部分的采证终于结束了。”
法月警视拿着分类电话簿起身,客厅外是鉴识科的石冢班长,以及最后下楼的久能警部。全员稍事商量后,法月警视目视部下走到庭院,自己回到客厅,说道:“接下来,警方要进行工作室的现场搜证,以及石膏像的实地调查。案情的询问先暂时告一段落,麻烦二位一起参与现场搜证,好吗?”
川岛与玲香互望一眼后,点点头,起身离开沙发。
纶太郎也随着两人离开客厅,看看时钟,正好过了上午十一点。
“最后有人进入工作室是什么时候呢?”
警视一边换穿鞋子走向庭院,一边问着。川岛回答是上星期三,大哥的公祭后,玲香立刻开口纠正:“是星期四下午才对。法月先生曾从窗户爬进工作室,那时还有我和房枝太太,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出入工作室了。钥匙由宇佐见保管,他还没有交还,所以无法从门口进出。”
“宇佐见保管钥匙?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上上星期六,家祭结束后钥匙都由他保管。”
“没有备份钥匙吗?”
“没有。”
警视抚着下巴,困惑地瞧着工作室大门。虽然警方可以依照纶太郎先前的方式,从窗户玻璃破裂处,伸手入内打开铝窗锁,再爬过窗户进入室内;但是从鉴识的角度来看,并不希望窗户周边遭到破坏。虽然侵入事件历时已久,警方清楚知道第三者已经“污染”了证据物件,鉴识作业还是希望尽量保持原状,进行勘验。
石冢班长跪在地上,瞧着大门的钥匙孔,警视探询时,他说:“应该很好解决。这是很简单的门锁,只要懂得诀窍和工具,平常人花个五分钟就能够打开了。”
戴着眼镜的石冢微微笑着,吩咐部下送来随身工具。他一点也没有吹牛,大门不到五分钟就打开了。
“听说堂本峻靠着偷拍赚钱,”警视咋舌地回头望着在后方待命的久能警部,“为了取得良好的偷拍角度,应该需要这种闯空门的技巧吧。你去确认一下,看看堂本是否会开锁?”
纶太郎咬着唇,摇了摇头。如果父亲的第六感正确,工作室侵入事件的所有逻辑推论得全部洗牌重来。因为即使割破窗户玻璃进行混淆工作都是江知佳的诡计,在那之前,堂本可能已经自行撬开大门侵入,切断并带走石膏像头部。
宇佐见彰甚主张江知佳人像原本就无头部,事到如今,根本无人相信。虽然,宇佐见彰甚展示从模特儿脸部取得的雌模照片,纶太郎却未亲眼瞧见实际物品。而且,即使想确认头部雌模,关键人物的宇佐见却行踪不明。
“那座石膏像在哪儿?”
走进工作室大门,石冢班长十分疑惑地问着。川岛从门外喊着,就是那座盖着白色帆布的东西。
“可是,没有看见啊。”
“怎么可能?让我看看。”
川岛推开摄影师,望进工作室。随后哑口无言:“糟糕!被耍了!”
“怎么了?川岛?”
纶太郎忍不住冲进工作室,川岛嘴巴张得老大,站在门口,指着地板:“……怎么回事?莫非,房枝太太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川岛手指之处空无一物。
没有人头的江知佳人像连同覆盖的白色帆布,一并消失不见了。
从工作室中消失的物品,不仅是江知佳与人像凭靠的椅子,连工作台上放置的石膏块——分解之后的雌模残骸也一并被带走。
纶太郎思索着,无论理由为何,这项行为绝非单独一人所能完成。堂本不可能再度单独闯入,偷走所有东西。
“那么,应该是宇佐见搞的鬼,带走石膏像?”
法月警视问道,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川岛涨红着脸,点点头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只有他拥有工作室的钥匙。”
“若是如此,他在什么时候搬走的?警方受理工作室侵入和器物毁损的报案后,就派员在附近监视,并没有接到类似的报告啊。”
“也许昨天一大早,趁着我和国友还未从名古屋返回时,他抢先了一步吧。那时还未报案,家里只有房枝太太,她无法阻止宇佐见的。”
那时是警方调整管辖范围之际,警方的动作因而慢了一拍。警视一筹莫展地两手抱胸,望着久能警部,寻求他的意见。
“如果是大清早进行搬运作业,前天晚上就必须准备卡车和人手。宇佐见彰甚从名古屋美术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为了返回东京,以便进行事前准备吧。”
“我也赞成这种说法。现在秋山房枝可能正在接受警方讯问,打电话到鹤川问问吧。”
久能打电话至侦查本部,询问前往鹤川国民住宅查访的侦查人员姓名与手机号码,然后立刻再拨电话,询问查访结果。
久能与电话那一端通话许久。川岛在工作室中不停地来回踱步,正要点烟时,遭到鉴识人员制止。玲香则蹲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久能终于挂断电话,放下手机,懊恼地摇摇头说:“果然是宇佐见彰甚搞的鬼!昨天早上九点多,突然来了一辆搬运公司的卡车,说是受到宇佐见的请托,不知道将工作室的石膏像搬到哪儿去了。”
九点多呀,警视咂嘴说着:“宇佐见本人呢?”
“本人并未前来。不过他算好业者抵达时间,打电话过来……他说为了保护往生者的遗作,自己奉命筹备展览,所以请房枝太太不必担心。他还再三保证,他在名古屋碰到川岛先生和国友小姐时,已经获得理解和许可。秋山房枝知道已经获得两人的许可后,便未阻止石膏像的搬运。”
“胡扯!我们在名古屋根本没见到他。”
不须川岛多做解释,在场的所有人都了解实情。法月警视点点头,安慰着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宇佐见本人既然没来,那工作室的钥匙呢?”
“宇佐见已事先交给业者。总之,秋山房枝根本没办法阻止他们。她问石膏像要搬到哪儿,业者只是不断重复说客户会另行通知保管场所,口风紧得很,什么也不肯说。”
“所以,房枝太太才一直挂念宇佐见是否有来电联络啊,真是苦了她了。对了,是哪家业者搬走石膏像的?”
“不知道。前来搬运的是三名男子,感觉上是没没无名的小型业者,根本没有穿制服。不过对于美术品的处理似乎相当有经验。”
“没没无名的小型业者呀,不过,难道没有任何收据吗?”
久能还未答话,一直蹲着听的玲香忽地起身。
“厨房里,有张看起来像收据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用磁铁贴在冰箱上。”
“那一定是收据。麻烦你拿过来好吗?”
玲香点点头,领着久能离开。川岛沮丧地叹着气,两手在胸前不自然地挥动着。
“请别责怪房枝太太。我想,她没说出这么重要的事情,并非想隐瞒自己的疏失。昨天她的心情混乱,无法考虑周到。真要追究责任,其实都怪我,如果我能够早点通报工作室遭到侵入,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情形,所有的工夫都白费了。”
“不,秋山女士不须自责,您也无须自责。您会延误通报时间,一定是接受宇佐见彰甚的提议。他的所有行动,包括在名古屋,都在妨碍侦查。请问川岛先生,对于宇佐见最近的行动,您有什么看法呢?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警视的问题,并非寻求表面答案。川岛握着拳,抵着嘴,表情扭曲地叹息了一声,说:“一直到现在,我依旧相信宇佐见是最理解大哥的人。或许他只是一心想着十一月的追悼展。如果警察扣押石膏像作为证据,原本最受瞩目的作品就无法公开了,他唯恐这样的情形发生,惊慌失措,才会没考虑事情的后果,犯下这样的错误吧。”
川岛努力为宇佐见辩护,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是另一回事。
“或许,这也有可能……纶太郎,你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吗?”
纶太郎的脑中已经整理出另一种想法,不过在还未开口前,玲香与久能警部已经从主屋返回工作室。
收据已经放在保存证据用的封口塑胶袋中,法月警视接过收据,戴上老花眼镜,看着收据上的记载。他看完了后,交给川岛与纶太郎检视。收据由“青美术有限公司”开出,还写着“各种美术展览会/陈列/运送业务”。川岛与玲香都没听过这家业者,收据上印着位于涩谷的办公室地址与联络电话。
“仅以收据判断,这是一家正规的公司吗?”
“这家公司可能明知触法,依旧接受宇佐见的请托。立刻通知侦查本部,请本部询问办公室,调查石膏像的保管场所以及客户的居所。”
久能握着收据,掀开手机。
“……要暂时中止搜证吗?还是先不管石膏像,继续搜证呢?”
一旁等待的石冢班长不耐烦了,寻求主管的指示。法月警视叹息着,但是依旧维持现场指挥官的威严。
“你尽力搜证吧。虽然重要的石膏像被运走的确很棘手,不过还是得调查窃贼的侵入方法和切断用工具等事项。川岛先生、国友小姐,如果工作室中有任何变动的地方,即使是非常细微的事情,也请别客气,一并告诉警方。纶太郎你也一样!睁大眼睛,给我好好注意,看看宇佐见彰甚、还有‘青美术’的那些家伙,是否动了什么手脚。”
鉴识组的作业在下午一点半后才结束。石冢班长收拾离开工作室时,喃喃埋怨说,现场状态保存恶劣,超乎他的预测,收获几乎等于零。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徒劳无功地返回主屋客厅,还没能坐下,久能警部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来自町田署的共同侦查本部。久能的表情突然严肃许多,警视望着久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监视山之内纱耶加公寓的宫本刑事紧急联络本部,看似堂本峻的人物出现在附近,他正想上前盘问,对方趁隙逃脱,他慌忙追赶却给对方逃走了。”
下午一点左右,四谷四丁目山之内纱耶加的住家“四谷都市公寓”附近,有了异常的动静。
侦查一课仲代与宫本两位刑警,昨夜就开始监视。执行监视勤务的厢型车停在四谷保健所的后方,监视对象纱耶加走出了“四谷都市公寓”。
纱耶加看似十分留意周围人群的眼光,在新宿街招了一辆计程车,开往星居方向。她一身朴素,戴着防紫外线的墨镜,手上挂着一个塞得鼓鼓的波士顿包。看起来是塞着换穿的衣服,大概是出门时间距离夜晚上班时间还很久。
两位刑警认为一定是堂本峻紧急联络,指示她到某处碰面。仲代刑警立刻开车出发,尾随计程车,不过宫本刑警则留在现场。他们唯恐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藉此混淆警方监视纱耶加的行动。虽然两位刑警的判断正确,不过监视组一分为二,力量顿时削弱许多。
约过了十五分钟以后,头戴全罩式安全帽的男子出现在公寓入口,牵出停在公寓自行车停车场中的小型摩托车。男子穿着夏威夷衫与短裤,一派轻松。留在现场的宫本刑警最初以为是公寓的住户,没有特别注意。宫本刑警只想着堂本将会前来投靠纱耶加,没特别注意从公寓中走出来的人。
由于男子违反交通规则,令宫本刑警起了疑心。“四谷都市公寓”前的道路是往南的单行道。可是小型摩托车头却朝北,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毫不在乎地跨上摩托车。宫本刑警突然警觉,莫非这家伙不是这栋公寓的住户?他冲出去准备拦阻盘问,那名男子慌忙发动引擎,甩开宫本,往富久町方向逃逸。
下午一点二十分,失去那名男子的踪迹。由于男子头戴安全帽,无法确认脸孔,不过身高与体型符合通缉单上的堂本峻特征。为了尾随纱耶加,监视用的车辆离去导致失误发生。
警方立刻布下天罗地网,不过目前还未发现疑似堂本的男子。
“……富久町方向呀。如果他超近路后随地弃置摩托车,躲进歌舞伎町,这么一来,肯定无法找到他。”
整理侦查本部传来的消息,法月警视抚着脸,惋惜地说道。为了不泄露侦查消息,他请川岛敦志和国友玲香暂时离开客厅。纶太郎只觉得不安,叹息地说道:“堂本从公寓出来,表示早在‘四谷都市公寓’监视行动开始前,他就已经藏匿在纱耶加的房里了。伤脑筋啊,老被堂本先发制人,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待在同一个地方。”
“警方不应该静观其变,早该进入那个女人的房里大举搜查。”
久能警部也很泄气。警视不悦地直指着纶太郎说:“话说回来,都怪你没看穿纱耶加的骗局,害得警方被牵着鼻子走,做了错误判断。官本刑警的反应虽然迟了一步,但也不能单方面责怪他。”
“真是丢脸,都是我的错。”
纶太郎想着,自己已经不知道低头道歉几回了,他对自己的蹩脚推理实在懊恼失望,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
“不过,堂本的行动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假设在快递包裹上留下指纹,是他不注意所造成的错误,但杀害江知佳后,他竟然一直待在山之内纱耶加的房里,这简直就是自杀。这次虽然让他顺利逃走,难道他从未想过警方会监视‘四谷都市公寓’吗?堂本在事件发生前,一直都能事先察觉我的行动,并采取因应对策,那么他一定也清楚我和警方之间的关系。”
“大概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去,才一直待在纱耶加房里吧。”警视粗暴地回应着,“正如你所说的,这是一种自杀行为。堂本能否顺利逃亡,老天爷若肯赏脸,还是有些胜算。你和田代曾经造访过那栋公寓,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他故意反其道而行,而情况发展也正如他所愿。”
“那么,他更不需要在此时放弃这个藏匿场所,现身街头。如果他打算反其道而行,他只要一直藏匿在纱耶加的房里,躲过风头即可,这样才符合逻辑啊。但是堂本的行动前后不一、支离破碎的疑点太多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一点也猜不透。”
纶太郎偏着头,警视不耐烦地摇摇头说:“都是你胡思乱想,想得太多。堂本这个家伙,切断并带走石膏像头部,又杀害石膏像的模特儿江知佳,还将人头寄送到美术馆,根本就是个疯子,当然无法用常理推断他的行动逻辑。”
法月警视的看法与川岛一致。纶太郎再三提出堂本行动的矛盾之处,不过总是遭到父亲的驳斥。
纶太郎所了解的堂本峻,应该不是疯狂错乱的断头杀手,只是现实又工于算计的无赖。所以,假设切断石膏像头部、杀害江知佳的凶手真的是堂本,纶太郎相信他是基于某种利益才犯下这桩罪行,他不可能演出这样超越常人理解、错乱异常的戏码。
堂本峻是某种反社会人格障碍者,这点纶太郎无法否认。可是,观察堂本过去的脱轨行为,他其实了解何时应该收手,以免陷入危机。他跟踪江知佳时,受到川岛伊作施压后立刻收手不干;山之内纱耶加的继父恐吓事件,最后他也未被判刑,顺利脱罪。
但是,这次一连串的罪行,完全不像堂本以往的风格,有太多惹人注目的举动。因此纶太郎难以忽视这些矛盾之处。
“总而言之,现在才放马后炮,一点用处也没有。”
纶太郎的沉思,被警视的喝斥声打断。
“无论山之内纱耶加是否直接参与犯罪,她协助堂本逃亡,罪行确凿。着手调查纱耶加,找出堂本的行踪。跟踪纱耶加的仲代刑警还尾随在后吗?”
“应该是的。”久能答道。他并未接到跟丢纱耶加的报告。
“那个女人离开公寓超过三、四十分钟了。如果是调虎离山之计,帮助堂本脱逃,她应该快回到四谷了。咱们现在就立刻赶往公寓,以便逮捕返家的纱耶加。不,等等。”
法月警视看了一下手表,啧的一声。
“等会儿得在町田署召开记者会,我忘得一干二净。虽然我想立刻赶往四谷,但是我得先回侦查本部一趟。记者会预定三点开始,之前得先召开相关会议,今天的问案只能进行到此。”
“那么,我直接前往四谷,在那儿和仲代会合,好好领教一下山之内纱耶加。顺便借调长官的公子。”
“纶太郎吗?说的也是,带着他一同前去,那个女人就更没有藉口推托了。如果她不肯透露,就强制扣押。车子你就开走吧。”
“遵命。警视怎么离开?”
“我待在这儿继续问些问题,时间到了,我开儿子的车回本部。调查自行车的两位调查员也得出席町田署。与其叫人来接我,不如使用纶太郎的老爷车,也不会惹人注目。”
扳回面子的机会来了,纶太郎感谢久能的安排,他将老爷车的钥匙交到父亲的手中。
“好的,爸,祝你记者会一切顺利了。”
“少罗唆!你才别再让那女人给骗得一愣一愣的了。”
久能开车前往四谷四丁目,抵达时间是下午二点二十分。一辆灰色箱型车停在四谷保健所后方,两人注意周围动静后慢慢走近。
久能向驾驶座上的仲代刑警示意后,坐进后方座位,纶太郎也随后上车,关上车门。仲代看到久能带来的同伴,立刻明了。虽然熄掉引擎,空调也未启动,但是车内并不闷热。助手席上坐着一名便装打扮的年轻刑警,经过介绍是侦查一课的宫本刑警。染了头发的他,若不经过介绍,实在看不出是刑警。
宫本沮丧地向主管报告追踪的失误,久能板着脸道:“事情发生的经过我都已经了解。回去之后给我写份反省报告,下次别再重蹈覆辙,这件事情到此结束。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监视对象约十分钟前返家,进入房里以后没有半点动静。”
山之内纱耶加吩咐计程车在市内四处乱逛,约一小时后,未在任何地点停靠便再度返回搭车地点。她似乎明了会遭到跟踪,在计程车内,她一直留意后方尾随的车辆。
一点五十分左右,仲代从计程车后窗中瞧见纱耶加接听手机。然后,计程车立刻改变方向,直接回到四谷。
“……一点五十分啊。堂本逃往富久町方向时是一点二十分,他一定是通知纱耶加自己已经成功逃脱,担任诱饵的纱耶加听了以后才随即回到自己的屋里的吧。”
车中每个人都点头赞同久能的说法。仲代盯着“四谷都市公寓”的三楼窗户,肩膀兴奋地上下抖动。
“侦查本部有任何指示吗?”
“法月警视已经下达命令。接下来就前往纱耶加房里问话,如果她不肯合作,就将她拘提到町田署。”
“好,上吧。如何进行?法月先生一块儿去吗?”
“当然。我知道房内的布置,而且她得好好给我一个交代!”
官本刑警留在车内,久能、仲代加上纶太郎三人,前往纱耶加的房里。三人讨论后,朝着“四谷都市公寓”前进。
“怎么又是你?”
出乎意料地,纱耶加毫不抵抗地开了门,像啮齿类小动物的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她穿着破旧牛仔裤与粗编的夏日线衫,浓厚的眼妆削减了原本易于亲近的印象。看来她已经完成诱饵的任务,正准备出门。
“我记得你是小说家法月先生嘛。田代先生今天没和你一块儿来?”
“是的,你还记得我嘛。”
“只要见过面,我就会记得对方的脸孔和姓名。其他两位是?”
纱耶加假惺惺地问着,彷佛在招呼酒店客人一般。久能拿出警察证件,告知来意。
“你是山之内纱耶加小姐,对吧?我们想问你一些事情,能不能进屋谈?”
纱耶加知道刑警来访,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仔细端详着仲代的脸孔后,采取让步的态度。看来她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迟早必须面对。
“屋内很乱,请进。”
请三人进门以后,纱耶加故意看着时钟,妩媚地问久能是否会花很多时间。
“或许会很久,不过一切看你如何回答。”
“是吗?我还得上班,能否让我先打个电话向店里报备。”
久能准许后,纱耶加以手机通知店里的经理,说明今天因为个人原因得晚点上班。纶太郎原本担心她偷偷联络堂本,但仔细听她的对话,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看来她已经有所觉悟。在三人伸手可及之处,塞得鼓鼓的波士顿包就摆在那儿。
纱耶加挂断手机,重新坐好。久能与纶太郎坐在桌子对面,仲代则倚在靠近门边的墙上,预防突发状况。
“好啦!各位今天突然来访,要问什么呢?”
“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你带着那个波士顿包搭乘计程车出门对吧?请告诉我们你到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依照三人事前所商议的,由久能发问。纱耶加大大地叹了口气,眼神滴溜溜地转望向仲代,诡异地微笑着说:“问话就问话嘛,别拐弯抹角的。我到哪儿去,不需要问我,各位也知道嘛。站在那边的刑警一直尾随着我搭的计程车啊。”
“原来如此。为了慎重起见,能否让我们看看提包中的物品。”
纱耶加拉过波士顿包,装腔作势地拉开拉链,里面只有一个民族风枕头。久能装作若无其事,以眼神示意纶太郎继续追问。
“好,废话不多说,请问你,大约一小时前,有位看似堂本峻的男子从这栋公寓走出。他牵出停车场的小型摩托车,毫不理会监视的刑警的拦阻,逃往富久町的方向。你为了帮助藏匿在屋里的堂本峻,故意担任诱饵,对不对?”
“我说过了,既然你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必再来问我。”
纱耶加神色自若,毫不畏惧。她似乎无意隐藏自己帮助嫌犯逃跑的事实。
“……所以,你不否认堂本峻曾经藏身于此?”
久能追问着,纱耶加不耐烦地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上个月月底。上星期我向法月先生说明过了。堂本没有任何预警,拎着一只包包便突然来访。我有时候会出门,不过整整一个月左右,他都是窝在我这里。”
“那么,你说这个月八日,他收拾行囊逃到台湾是……”
“我说谎。”
纱耶加若无其事地回答,丝毫不在意当初遭受欺瞒的人就在眼前。
“上星期四吧。我上完夜班回来,堂本正在收拾行李。他拜托我说,这两三天或许有法月纶太郎或田代周平这号人物来找他,如果这些家伙出现,问些有的没的,就回答说他逃到台湾了。当我成功摆脱这些麻烦人物后,再以手机联络,他在天亮之前就出门了。结果,当天晚上饭田先生传来简讯,希望能见堂本先生……”
“他知道我们要来,才编造出这些谎言?所以你说,你回家后发现被可疑二人组跟踪,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纶太郎故意夸大自己的反应,他认为这样也许能够松懈纱耶加的戒心。
“不过,我的演技也不错吧?我本来想成为小剧团的女演员呢。当初我会进入变装俱乐部,从事角色扮演的工作,也是为了磨练演技。堂本说,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要介绍我进入他朋友的剧团。”
“原来那些都是在演戏啊。所以,什么和演艺经纪公司发生纠纷,遭到黑道人物追杀,也全都是你瞎编的喽。”
“那些都是真的,当初我真的很害怕。不过,那些帮派份子即使追到我这儿来,也不至于大动干戈吧。虽然堂本以照片要胁,但是他们还是让堂本碰了钉子啊。只要堂本吓得屁滚尿流、四处窜逃的消息传开来,那家经纪公司有了面子,无名小卒呢,就别强出头,安静不作声,对方便不会再追究。我想这件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堂本是无名小卒?暂时消失的堂本是什么时候回到这儿的?”
“星期五晚上。你们离开后,我和他联络,他就立刻回来了。”
“星期六呢?堂本有没有出门?”
“好像中午以后出的门吧。我还在睡觉,没看见他什么时候出门,不过下午一点我起床时,他已经不在家了。”
正是这个时间,纶太郎在西池袋公寓前,遇见男扮女装的堂本。他问纱耶加是否看过粉红色荷叶边外套以及长裙,她回答是她从俱乐部借来的。
“为了因应喜欢男扮女装客人的要求,俱乐部一定会准备LL尺寸的整套女装。他拜托我准备变装用的服装,我随便借来的,没想到他真的穿出门。穿成那副德性,他还敢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老实说还真是有胆量。”
“穿成那副德性?莫非,堂本未改男扮女装的模样,就那样直接回来?”
“是啊,星期六差不多快四点的时候吧。我正准备出门上班,他当着我的面卸妆,脱下衣服交给我,说他已经不需要了,请我归还。我问他穿成那副模样到哪儿去了,他只是笑着不回答。”
堂本一定很得意,骗倒一个糊涂侦探。
纶太郎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四方形。
“堂本四点前回来时,手上有没有拿着这么大的水饺包?”
“没有,他回来时两手空空。”
“除了星期六下午,堂本是否有拿过任何行李,大约可装进人头大小的尺寸,交给你保管?”
纱耶加直摇头。她说从未看过堂本将类似尺寸的物品,例如枕头或抱枕拿出家门。纶太郎的脑中抹去不少可能性,他两手抱胸。久能蓄势待发似地继续追问:
“星期六下午四点以后,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你下班返家之间,堂本都是单独一人对吧?这段期间,你知道他在哪儿,做些什么事吗?”
“他应该都待在屋子里。因为,他没有任何得以变装的服装了,而且我那天提早下班。从前天晚上开始,我就觉得非常疲累,到了俱乐部之后,才发觉碰上生理期,根本不方便工作,所以便早退回家了。我到家时大约八点多吧,那时堂本正在看电视,一边吃着泡面。”
“你出门期间,是否有堂本以外的人来这儿?”
“没有。如果有来客,从屋里的情形,我一定能够察觉。”
纱耶加毫不犹疑地回答。久能假装点点头,一边以眼神向仲代示意。
“……不好意思,打断各位的对话,我能不能借用洗手间?”
“请自便,那间就是。”
仲代根据纱耶加的指示,打开门进入洗手间。观察屋里的隔间,洗手间应该是具备浴缸、洗脸台和马桶的形式。仲代偷偷检查洗手间是否留有切断人头犯行的痕迹时,久能一本正经地继续追问:“第二天,星期日下午以后,堂本是否有出门?”
“那天他哪儿也没去,一直待在屋里。”
久能皱着眉,追问是否有误。因为,戴着墨镜与棒球帽、隐藏脸孔的男子出现在山猫运输的町田营业所,寄送江知佳人头的包裹,是在十九日星期日下午四点二十分。
“绝对没错。那天我的身子还是很不舒服,请假在家休息。我整天都在屋里,堂本也整天未出门。你们可以向俱乐部经理确认。”
纱耶加告知俱乐部的联络电话与经理的姓名。她流利地说着,似乎不像是在说谎,询问她堂本的手机电话,她也老实回答。
一阵冲水声,仲代从洗手间走出,一脸没中奖的沮丧模样,微微地摇摇头。看来不论是浴缸或浴帘上都未发现明显的痕迹。久能摸摸脸颊,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打开来交给纱耶加看。
“这张模拟人肖像上的人,你认识吗?”
纱耶加默默地瞧着模拟肖像,马上摇摇头。
“我没有看过。或许摘掉帽子和墨镜,我能够认得出来……这名男子就是杀害川岛江知佳的凶手吗?”
纶太郎突然精神为之一振,纱即加终于自己露出马脚。
“等等,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哪有什么为什么,电视不是一直在播报这件凶杀案吗?什么名古屋美术馆中,发现年轻女性的部分尸体,报纸上也都有刊登新闻啊。”
“媒体报导应该没有刊登被害者姓名,因为警方尚未公布。”
“那又怎么样?是堂本告诉我名字的啊。”
“堂本告诉你的?什么时候?在什么状况下告诉你的?”
久能神色严肃,紧咬着纱耶加的回答不放,对方却丝毫不畏惧,依旧神色自若地回答:“昨天,应该说是今天吧。我下班回家,屋里一片黑暗,堂本一夜未眠,等我回家。他说星期一名古屋美术馆发现被杀害的女性尸体。他只看过晚报新闻,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形,不过他觉得被杀害的女性应该是川岛江知佳,说不定他会被认为是嫌犯。我觉得他那时有些不知所措。”
“说不定?莫非,堂本坦承自己杀了人?”
“不太可能吧。虽然他是个窝囊废,不过他没有那个能耐杀人。”纱耶加严肃地反驳久能的看法,“若非如此,他不可能那么慌张。他一直说都是自己太大意,不知节制,才惹祸上身。还问我回家的时候是否遭到刑警跟踪,甚至怀疑这间公寓已经遭到监视,因而坐立不安。如果凶手真的是他,怎么会等到那个时候才开始惊慌失措。”
她说得斩钉截铁,相当有说服力。久能放弃从正面攻击。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请你充当诱饵,设法从这儿逃离?”
“没错,堂本拜托我这么做的。”
“安全帽和小型摩托车呢?”
“那是我的。摩托车已经破旧不堪,我告诉他可以随手丢弃。”
“我了解了。不必我多说,你所做的事情已经触犯藏匿嫌犯,甚至有共犯的嫌疑。得麻烦你走一趟町田署,以便取得正式笔录。当然,你有权利聘请律师……”
“我愿意做笔录,不过我不需要律师。”纱耶加断然否决久能告知的权利。
“因为,堂本绝对没有杀害那个女孩子。我又不是傻瓜,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我一定能够察觉。我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成为代罪羔羊,所以才帮忙他逃走。我掩护无罪之人,难道也有错?”
“不过呢,”久能安抚地回答,“你得知道,这项消息还是极为机密,在名古屋美术馆发现装着尸体的纸箱上,采集到堂本的指纹。我想你也非常清楚,两年前,堂本曾经因涉嫌恐吓遭到逮捕,那时他留下的前科指纹,符合封箱胶带上遗留的指纹。”
“那一定是哪里发生了误会。”
“无论有什么误会,这是确凿的事证。山之内小姐,或许堂本曾经帮助你解决继父的骚扰,所以你无法拒绝他,但是过度帮忙重罪罪犯,反而会害了你自己喔。”
面对胁迫性的回应,纱耶加泄气地叹了口气。然后她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决地说道:“我承认他的确对我有恩,但是那是两码子事。虽然我帮助他,我并不想让自已被牵扯在内。算了,反正你们早晚都会知道,我就招供吧。堂本以那个女孩子江知佳为幌子,勒索某人,所以最近才会鬼鬼祟祟的。可是,他绝对不可能杀害那个女孩子,他不可能砍断自己的摇钱树,搞得拿不到半毛钱。我所认识的堂本,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勾当,他绝对不可能做。”
久能耸耸肩,催促纱耶加准备出门。他一脸怜悯的模样,不过他并非惋惜纱耶加爱说谎,而是同情她竟然深信这个男人的证言。
不过,或许纱耶加看人有其眼光,或许可以说这是女人的第六感吧。至少,堂本一连串矛盾的行动,相当符合纱耶加的供述,莫非……
“在出门前,我再问个问题。你是否知道堂本以女性被害者为饵,打算诈取金钱的对象是谁呢?”纶太郎冷冷地问道,纱耶加停了下来,歪着头想着。
“我真的不知道。堂本使用我的电脑似乎在调查些什么。因为他消除全部的网页浏览纪录,所以我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我并未直接问过他,不过,或许今天傍晚或晚上,他会和对方见面吧。”
“今天傍晚或晚上?”
“可能吧。他说他即将获得一大笔钱,今天他明明知道外面危险,还是冒险逃出,应该是约今天吧。”
久能吞了口口水,向仲代示意。仲代拿着手机,慌忙向室外走去。纶太郎身体横过桌面,靠近纱耶加。
“你说,堂本当江知佳是摇钱树,对吧?”
纱耶加不安地点点头。
“不止是钱的事,堂本知道凶杀案发生后,一时惊慌失措,不小心说溜了嘴。他说他知道川岛江知佳的大秘密,而且那是他最后一张王牌。”
“大秘密?什么秘密?”
“等等,我快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的母亲并非生母。她的父亲是川岛伊作,但是生下江知佳的是十年前,或更早以前自杀死亡的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