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颗星 白露为霜(08)

第十五颗星

还好不是借醉袭击他的翘臀,只是脱他衣服了。

纪见星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虽然两者同属耍流氓,但后者罪行较轻,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就算她酒后逞凶,能占他一个大男人多少便宜?

再说了,清醒着的他,会纵容她对他为所欲为?

他肯定是想借机调戏她,故意往重了说。

“我为什么会脱你衣服?”纪见星拒不认罪,甚至强词夺理,“难道不是因为你主动送到我跟前来,才给了我可乘之机吗?”

若非他的衬衫扣子总是系得一丝不苟,她的逆反心理会被激起,并付诸了行动?还因此落得个女流氓的坏名声,这么算来,她损失可比他大多了。

“按照纪小姐的逻辑,”谈行彧看着近在眼前的她,似笑非笑道,“那我也可以对你做同样的事?”

“不行!”纪见星反应极快,连忙扯过棉被盖住身体,“你……你没有醉!”

“哦。”谈行彧了然地点点头,“纪小姐的意思是,醉了就行。”

挖坑给自己跳的纪小姐并不想说话,向他投射过去一枚没有任何警告性的警告眼神,伴随着欢快的“咕噜”叫声。

纪见星看壁钟的时针正好指在六点的位置,算起来,她已经近二十七个小时没吃饭了,怪不得全身发软,有气无力的,民以食为天,如今天都塌了,还在乎什么面子?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酗酒了。”

谈行彧目的达到,不再和她计较,走得急,忘了带她的手机,他让阎肃送了份瘦肉青菜粥过来。

纪见星对着清淡到能照出脸的粥品,毫无食欲,她再三叹息,在他充满压迫性的注视下,乖乖拿起勺子喝了起来。

阎肃去办出院手续,谈行彧来了电话,他走到外面的小阳台接听。

纪见星慢悠悠地喝着粥,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男人挺拔的身影,黑色衬衫解了两粒扣子,镀着一层柔光,冲淡了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如果表情不是那么严肃,就更赏心悦目了。

听不到他说的话,可纪见星能想象出他的语调,必定是淡漠疏离,充满了威严,她有些同情手机那端的人,说不定还无辜承受了他在她这儿没发泄完的怒火。

不过,她可不怕他。

家里有金矿可以继承的人就是这么有底气!

谈行彧结束通话,刚进来,又有来电,可想而知,他为了照顾她耽误了不少事,纪见星难免心生一丢丢愧疚,将粥喝得一口不剩,抽了纸巾擦干净嘴角,等他再次走入,她说:“谈总,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能行。”

谈行彧的目光从空粥碗一扫而过,淡淡道:“无妨。”

一会儿后,阎肃办妥出院手续,谈行彧坚持送她到家,交待两句,匆匆离去,踩着点回了酒店房间,继续昨晚中断的总部高层会议。

夕阳作别西天,留下一堆绚丽的晚霞,暮色悄悄席卷了蒹葭巷,纪见星抱着满脸写着“宝宝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的纪小怂,坐在屋檐下,一遍遍地顺毛、安抚、柔声哄。

纪小怂耷拉着两只大耳朵,态度很明显,不听不听我不听!

纪见星满怀欣慰,小家伙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怯生生的,小心翼翼讨好着人,而是养出了小脾气,生气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乖宝儿,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呀,你肯定看到了,不是我自己走出去的,是有人把我抱……”

抱?!

纪见星睫毛猛地往上一颤,心口跟着扑通乱跳起来,某些没有深想的细节浮现,谈总亲自送她去的医院,蒹葭巷进不了车,自然是他抱她,或者背她出门,以她当时昏睡得不省人事的状态,明显抱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以他的绅士作风,必定是优雅的公主抱。

所以,到底是谁占谁便宜还不好说呢。

纪见星用尽毕生所知的甜言蜜语,总算哄得纪小怂消了气,她找来一个大木盆,灌好水,再丢几只会自动游水的小黄鸭玩具,纪小怂一入水就如置身仙境,快乐地仰头嗷呜了声,摆动着小短腿,追着小黄鸭撒欢去了。

纪见星坐在边上陪玩,得了空隙回复金萤的问候消息,再去查看昨晚的监控,倒要看看她是怎么脱他衣服的,要是找到他过分夸大事实的把柄,她一定会好好反击回去。

她踌躇满志地点开视频。

监控摄像头内置音频功能,纪见星清楚地看到画面里躺在沙发的她坐起来,问他:“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呀?”

男人揉着眉角说:“闭眼,乖乖睡觉。”

接着,她就听话躺下了。三秒不到,又起身,伸出手去……脱他的衬衫……

嗯???!!!

她错过了什么吗?怎么突然就去非礼他了?!

这小段画面纪见星翻来覆去看了数次,得出结论:她醉得太厉害了,产生幻觉,以为脱的是自己的衣服。

淡定淡定。

纪见星用力闭了闭眼,默念三遍“我醉了”,像谈先生那般光风霁月,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肯定不会由着她乱来的。

纪见星继续看下去,果不其然,他抓住了她为非作歹的小手,将她的“阴谋”扼杀在萌芽之中。

她如释重负,浩气长舒,忍不住想给他鼓掌,抓得好!

画面静止了,纪见星全神贯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视频里的她挣扎未果,垂着头,嘴巴嘟得老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纪见星绝对不肯承认那装得一手好可怜的人是她!

很明显,她的超常发挥打动了谈先生,当然也有可能是气度卓绝的他不跟耍酒疯的她计较。

只见男人松开手,甚至还摆出方便她脱的姿势。

纪见星气得砸了下地板,他不阻止就算了,居然助纣为虐?!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粒粒解开他的衬衫扣子,然后,在他坚实的胸前摸来摸去,摸去摸来,尖叫着喊“我的胸呢”……

刹那间,十万道惊雷齐齐轰顶而来,纪见星虚软地靠着柱子,拿过蒲扇盖住脸,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羞耻的事?不仅脱了他的衬衫,还妄想在他那儿找到她的……胸……啊啊啊!!!

原来她错怪谈先生了,大错特错,他不是言过其实,而是给了她几分薄面,刻意避重就轻地揭露她的罪行。

呜呜没脸再见他了。

视频中的她同样在哭,悲痛欲绝:“不见了!真不见了!!怎么会不见呢……”

此情此景,简直惨不忍睹,不忍直视,纪见星迅速拉进度条,她趴在地毯上划水的画面闪现,再来是他喂她喝水,总算比较正常了。

后面,她陆续往返于客厅和洗手间,睡觉不安分,被他用木桌挡住,他拖来椅子,坐在沙发边守着她,守了一整夜,不曾阖眼。

纪见星的心湖犹如被投进一粒小石子,搅弄起圈圈涟漪,她的猜测成真,翌日上午,在发现喊不醒她后,他的确用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了出去。

盛夏晚风裹夹着燥意吹来,烧得纪见星双颊发烫,她的心魂从眼前的夜色飘进烈日里,看他抱着她脚步平稳地迈出门槛,沿着青石小巷,一步步地远去……

敲门声唤她回神。

不疾不徐的节奏,让纪见星猛地想到了某个人,不是吧?!怕什么来什么,她如临大敌,慌慌张张扶柱站起,第一反应竟是进屋关灯,制造没人在家的假象。

可惜,玩得尽兴的纪小怂抖开一身水花,气势汹汹地朝门外汪汪汪,边叫还边向她邀功。

纪见星摸它脑袋,苦笑:“乖哦。”

她望着天边月深深呼吸,做心理建设,他又不知道她家客厅装了监控,更不知道她已知情昨晚对他的“侵犯”,她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是的,完全可以!

真正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国家一级保护废物绝不认输!

纪见星挺直腰背,迈着大义凛然的步伐走向院门,纪小怂八面威风地保驾护航,在离门大概还有两步的距离,她如被抽走了三魂六魄,呆立原地,举足不前。

简言之,怂了。

脱衣就罢了,可又是摸胸、找胸的,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纪小怂不懂她的犹豫、纠结,看她开过很多次门,它无师自通地扑到门上,爪子不偏不倚地按到了智能开关,“嘀”的一声,门开了,一道颀长的影子斜到纪见星脚下。

“汪!”纪小怂再次兴奋地蹭着她摇头摆尾,邀功。

纪见星微笑,很好,你这个月的小黄鱼零食没有了。

潦草收拾好情绪,纪见星笑着看向门外的男人,他换了新的细条纹衬衫,搭着深色西装裤,平整不见褶皱,举止投足间尽显矜贵气质,她心虚的目光从他衬衫匆匆扫过,故作自然地落在他视线里,笑意更浓:“谈先生。”

谈行彧是结束了高层会议后过来的,他恰好站在光与影的分界处,面部轮廓沉在一片半明半暗中,如同炭笔勾画出的下颌线条隐约可见,他望向明亮处的她,眸里映着浅光:“我还没吃饭。”

纪见星很快会意,谈总这是蹭饭来了,看在他彻夜辛苦照顾她、送她去医院的份上,除了迎客进屋,她别无选择。

“谈先生,你想吃什么?”

谈行彧像回了家一样自在,不等她招呼,落座沙发:“随你做。”

纪见星耸耸肩,暗自吐槽几句,打开冰箱,里面还剩排骨、猪肉和饺子皮,她决定投其所好,做排骨煲仔饭。

排骨已经切块,提前用生抽、蚝油、水淀粉,少许的糖、味精、老抽、鱼露腌制好,纪见星本来打算用来做酱排骨的,倒是便宜他了。

她找出丝苗米,略作清洗,这种米细密晶莹,米味浓,柔韧适中,容易起嘎嘣脆的锅巴,是煲仔饭的首选用米。

开放式的厨房,坐在客厅的谈行彧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长发用红绳束着,松松垮垮的,几缕碎发垂落,侧脸姣好,莹白如玉,明丽又清透。

这幅场景看起来就像……妻子在厨房为深夜归家的丈夫忙碌。

谈行彧靠着沙发,心情极好,眼梢溢出笑来。

纪见星浑然不察自己成了一道美景,正被人欣赏着,她把砂锅洗净,在底部涂抹一层薄薄的油,丝苗米放进锅里,加入清水,大火煮开后转小火,煮到六七成熟时放入腌制好的排骨,沿着锅边浇入酱汁、麻油,随着滋滋滋声,香味溢出。

纪见星馋得不行,她去小菜园摘青菜,顺便薅了一把韭菜,简单用饺子皮做了四个香喷喷的韭菜盒子。

等排骨熟得差不多,她开盖打入鸡蛋,继续焖15分钟,另起锅灼熟青菜,过完冷水铺到饭上,一份排骨煲仔饭就做好了。

火候掌控得不错,锅巴色泽金黄,纪见星私自扣下一块,趁他不注意塞进嘴里,果然干香脆口,回味无穷。

她戴着隔热手套为贵客送上晚饭,洗手,擦干,端出韭菜盒子盘膝坐在他斜对面,吃得有滋有味。

谈行彧没想到她厨艺这么好,做的煲仔饭无论卖相、味道,毫不逊色A市的正宗师傅,饱满剔透的米饭吸足了排骨的酱汁,浓郁咸香,油而不腻,温润可口,加上数小时未进食,腹中空空如也,他不自觉就吃到了见底。

金黄色锅巴整块揭起,细嚼慢咽,滋味悠长,唇齿留香。

男人的衬衫袖子用袖箍固定住,露出劲瘦的手臂,他吃得略快,动作却一点不粗鲁,可见修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纪见星正想问他吃得可满意,耳尖地从悠悠晚风中捕获了老纪的声音:“星宝,快开门哪。”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全扎堆来了?

纪见星东张西望,紧张得像偷情被老父亲撞破现场,倒不是怕老纪误会什么的,最危险的是眼前的男人,他本就对她图谋不轨,万一当着她爸的面,他胡说八道,谎称是她男朋友,硬将生米煮成熟饭(?)怎么办?

以她对他的了解,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客厅厨房一目了然,没有藏身之处,纪见星当机立断:“我爸来了,你先上楼坐会儿,十分钟就好。”

谈行彧被她推到一堵墙前,指纹解锁后,墙面打开,昨晚久寻不到的楼梯出现在视野里,他不解她的慌乱,眉梢微挑,低低地“嗯?”了声。

为了增强说服力,纪见星刻意强调:“我爸脾气火爆,超级凶的!”

估计老纪敲不开门就要用钥匙开了,她有些慌不择言:“要是他知道你这时候还在我家,后果很严重,要打断腿的!”

不等男人有所回应,她用尽全力推他进去,重新关上了墙面,瞥见门边摆着他的黑色皮鞋,手忙脚乱地踢到栀子花盆后边藏好。

纪宗尧果然开门进屋了,晚上有饭局,刚好女儿爱吃那家的红豆西米龟苓膏,就打包了一份给她送过来,他习惯性弯腰去鞋柜找拖鞋,没找着,只好脱鞋、穿袜子进客厅:“星宝,你怎么不给爸爸开门?”

纪见星确认屋内再找不出某人的明显痕迹,伸手指了指桌子:“我吃着饭呢,再说您不是有钥匙么。”

纪宗尧看一眼粒米不剩,干干净净的砂锅,以及吃得只剩半个的韭菜盒子,不禁面露惊讶:“你晚上吃这么多?”

“是啊。”纪见星拨了拨颊边的发丝,轻咳道,“今晚运动量大,比较饿。”

纪宗尧不疑有他,径自走向厨房,把龟苓膏放进冰箱:“明天再吃吧,积食就不好了。”

“对了星宝,我拖鞋哪儿去了?”

纪见星拉长了“呃”声,拖延时间想主意:“可能是纪小怂咬走了吧?纪小怂,说,是不是你干的坏事?”

狗在屋里坐,锅从天上来。

无辜的纪小怂顶着锅盖,脑袋趴到她腿上,开心地“承认”了:“汪!”

惹来纪宗尧的冷哼,以及轻拍在蜜桃臀上的手掌:“你这狗崽子!”

“汪汪汪!”

由于父母开明,父女、母女之间常分享彼此的心事,纪见星没打算瞒爸妈空降到嘉汽当挂名总裁的事,何况也根本瞒不住,他们收到风声是迟早的事,她干脆主动交代,担心频繁撞车的旧事重提,跳过打工还债的内因,只说是暂时帮朋友的忙。

纪宗尧匪夷所思地跟她确认:“嘉汽?!”

关于嘉汽的总裁,他先前有所耳闻,有虚名无实权,任期一般不超过两个月,女儿怎么会无缘无故牵涉其中?

纪见星有条有理地分析道:“第一,您和我妈妈不是希望我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调整作息吗?在自家公司,时间对我完全没有约束力,相反,守时是嘉汽公司文化仅此诚信的第二大准则。”咳,尽管她到任以来,迟到又早退,还无故旷工,从没遵守过就是了。

“第二,我是抱着认真学习的心态去的,等我有了管理企业的经验,不就可以更好地将星曜百货发扬光大了?”

嘉汽作为桐城排头的大企业,纪宗尧不敢苟同女儿把它当做小白鼠做实验的想法,他叹气道:“爸爸担心的是,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进了虎狼堆,怎么应付得了?”

“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第三点,”纪见星的手搭在老爸肩上,巧笑嫣兮,“爸爸,您不用担心,要对您的女儿有信心啊!纪家的儿女,哪个怕大风大浪?我找人查过了,前三任总裁都还活得好好的,事业青云直上呢。”

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有人会保护我的。”

老式的楼房并不隔音,被藏在二楼的谈行彧一边听着他们父女的谈话,一边打量她的房间,浅色系,风格明快,正中的大床帷幔低垂,镶着碎花边的深蓝色床单若隐若现,他不由自主地被勾出某些遐念,女孩子通身的雪肤玉肌,如同皎皎明月,落于深海之上……

不能细想下去,念头就此打住。

最近为了一桩跨国并购案,谈行彧三天内睡了不到十小时,环境舒适安然,困意袭来,他轻揉太阳穴醒神,然而,抵不过她清清软软的嗓音,像海妖深夜勾人,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催眠似的,他忍不住偏头睡了过去。

纪见星比预料中多花了二十几分钟才送走爸爸,上楼,进了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睡在落地窗边摇椅上的男人,他姿态放松,长腿搭地,衬衫扣子松着,喉结锋利,锁骨脖颈白皙光滑,春光关不住,乍泄。

房间的温度由智能管家系统控制,睡着了可能会着凉,纪见星轻手轻脚地去衣帽间,抱了干净薄毯,在快要靠近他时,她脚下不小心踩到了纪小怂的玩具球,整个人往前一扑,结结实实地砸到他身上。

时间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四周陷入沉寂,清风挡在外面,月光破窗而入,照亮满室的旖旎。

别说浅睡,就算是昏迷的人,都该被她砸醒了。

深深的无力感俘获了纪见星,全身血液逆流,冲击得头皮阵阵发麻,她像主动送到砧板的鱼,安静等待他的发落。

默数,一秒、两秒、三秒……

察觉他呼吸平缓不变,似乎没什么反应,没醒吗?!!

纪见星顿时心花怒放,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她侥幸逃过一劫了,幸运星的好运气真是没得说啊,正要起身,头顶有温热气息袭来,夹裹倦意的低哑男声,带着微微的困惑:“纪小姐这是……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