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夜宫

现在有了蒸汽机船。

自港口而起,沿海绕行,到帝都,只需要十日。

皇帝对方信还是很重视,特地派了水师总共舰队十二,兵六千护送回京。

此时,虽是沿海,浪涛翻卷,奔腾咆哮,使人惊心动魄。

方信一身太孙冕袍,眼如点漆,此刻在甲板上卓立远望,意态自若,一派大家气度,教人心折。

这种风度如果是没有登位太孙时,那是被人嗤笑,但是是太孙时,就是必须的,若不是这样,被人暗中说来:“此人没有人君之像!”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内监八品冯峰作陪,而方信当然也带上了高世明,那六十个府兵就是嫡系了。

侍陆香也跟着伺候,成为了太孙的女官。

除此之外,周围无人,方信就终于皱眉说着:“冯公公,孤只是昌图郡王,上面还有太子和兴台郡王,不知为何,让孤当太孙呢?”

“太孙,这是皇上的旨意,也是您天生的福份。”认识了九天了,这主子终于问了,如果始终不问,这城府就太深了……内监八品冯峰恭谨地回着话,想了想,这位主子日后可要登基为帝,不如卖个好,反正也不算太秘密的事了,又说着:“太子已经去了,据说牵连到了兴台郡王。”

这句话一说,方信立刻明白了。

长治皇帝,有四子,但是三子未成年就去世,二子就是方信的父亲李纲,就封世袭昌图郡王,也早早去世。

长子李卓熙本是太子,却自小不甚聪明,最重要的是,体质弱,不但不能练武,而且还不能长久读书,自然使皇帝大为失望,虽说如此,但是太子之位还是坐得相对稳固。

皇帝病重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估计一旦驾崩,太子就理所当然继位,这四叔兴台郡王,就忍耐不住,发难了。

但是偏偏又被老皇帝抓住把柄,露了痕迹。

太子已死,太子虽然也有儿子,却只有三岁,若是太平盛世,这太孙由太子儿子继承,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经过屡次大变,朝廷根基动摇,这时若是三岁小儿登基,只怕立刻就有倾覆之祸。

若皇帝身体不错,还可等上十年,可是现在病重,自知时日不多,当然要选择一个相对年长,又是自己儿孙的人继承了——所以方信受旨为太孙,看似出人预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了。

方信只是“啊”的一声。

每日早晚,他都祷告上香,遥拜祖父皇帝,祝其安康,别觉得这手太肉麻了,但是老皇帝身经儿子之间大变,最重视的就是这个情分,所以这回报到皇帝耳中,大事就成了。

而且,也是处于他现在地位和年纪,最好的方法了。

等了片刻,方信又问着:“那今日可靠岸帝都了?”

“是的,太孙殿下,我们自上鲁口靠岸,这属直隶六府的九定府云和县,且在官府衙门住上一晚,明早一起程,当夜就可赶到帝京。”内监八品冯峰回答地说着。

方信点了点头,就什么也没有说了

等了片刻,内监八品冯峰又说着:“太孙殿下,外面风大,您还是入内吧!”

方信点了点头,就转身入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昏渐渐降临,这时,却有着大片浓云聚拢上来,将落日遮掩住,给这暮夜平添了几分不祥与恐怖。

不过,船也已经靠拢着码头,不必担心风暴了。

但是才到了码头上,就有一人尖声叫着:“圣上手喻,太孙前来听旨。”

在场的人又是一惊。

方信连忙上前,行礼跪下:“恭聆圣谕!”

“圣上手喻:太孙立刻进京,不得延误,直入宫来见朕,沿途官兵不得阻挡,钦此!”这人尖叫着。

在场的人顿时脸色大变,这种情况,基本上只有皇帝病危时才会出现,方信剑眉一挑,说着:“臣恭领圣谕!”

才说着话,猛听得一声春雷,虽不是很响,却震得人心里一撼,接着,点点雨丝就落了下来,内监八品冯峰见了见天色,不由说着:“这个,如何现在就赶路?”

来传圣旨的太监,也见得重叠,天色晦暗,暮色中乌云中闪电时隐时现,雷声虽然不响,雨丝就不断而下,也不敢催促。

毕竟对象是太孙,不是等闲官员,春雨寒冷,夜里奔驰,如果出了事怎么办?

“冯峰!”方信突地用清亮的声音说着,带着一种威仪。

“内臣等在!”冯峰不由自主地应着。

“立刻把一封太孙衣冕用重重油布包好,带上你的钦差关防和兵符,立刻去准备。”方信立刻吩咐地说着:“还有,立刻吩咐,准备一些干粮分下去。”

“内臣奉太孙令旨!”冯峰怔了一怔,突地明白过来了,说着。

“张成桂!”

“末将在!”张成桂是随军的禁军统领,也不敢怠慢,应着。

“立刻调集附近能找到的战马,火枪兵不必跟随,挑着侍卫武士,立刻应命,半个时辰内准备妥当,其他人员明日出发!”

张成桂凛然应命,行礼后,立刻挑选精锐士兵,他明白太孙的意思,火枪兵在这个天气,没有用,要用就用传统精锐武士

“高世明!”

“末将在!”

“你去快快调集府内人手,准备出发!”

“末将明白!”高世明应着,他明白,这六十人是太孙的嫡系,是关键时扭转局面的最重要的核心,必须全部带去。

“这位公公是?”方信对着刚才传旨的太监说着。

“不敢,奴才杨燕拜见太孙!”一系列雷霆命令,使这个太监顿时见识了太孙,口气立刻温和恭谨起来。

“你带着圣旨,可夜开城门回京,还请一起夜路了。”

“这是奴才的本分!”这杨公公说着。

没等他说完,乌云漫天,突地一道闪电,照得天地通天彻的大亮,几乎同时,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

附近本是大站,一召集下,竟然有着二百匹马,方信就立刻下令,挑选二百人,连夜赶回去,但是这时,雨点打下,里面隐含着冰屑,虽然不是冰雹,但是打在脖子和脸上,隐隐作痛,如是在马匹上,速度快速,迎面扑来,直打着满脸刺疼。

“太孙,这雨实在太大了,您是不是息了一夜再走?”见此情况,安排好的冯峰也不由变色,这种天气打下去,一夜奔驰,明日必有一半人病倒,其他人也罢了,太孙却是万万不可有事。

“胡说,孤奉圣旨立刻回京,就是刀山火海也闯了,何况区区雨水!”方信冷冷地说了一句,就直接翻身上马,这姿势立刻使后面的诸人心中一动——很熟练的马术。

连太孙都上了马,其他人也无话可说,纷纷上马,只见一声令下,二百人就奔驰出去,向着远处而行。

当然,幸亏这是官道,一直到京,甚是宽敞,所以倒也不怕迷路。

奔马急行。

片刻之间,又是一声惊雷,雨点迎面砸了下来,打得生疼,方信在前面第一个奔驰着,但是速度还是控制着——太快了马匹绝对受不了。

雨下了一阵,终于缓了缓,但是还是淅淅沥沥不绝,打在叶子上沙沙地出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人生境遇不同,听雨的感受也就各异。

然而现在,在雨中奔驰,个个浑身透湿,再被风一吹,透心刺骨的冷,方信自己身有武功,也冻得嘴唇乌青,想必其他人都是一样。

武士倒还罢了,到底身强力壮,一时半刻还不要紧,那几个太监就……

那二个太监是钦差,直入帝京证明身份,就全靠他们了,因此就算是绑,也要绑在马匹上,熬到帝都。

果然,到了半夜,这二个太监就四肢僵硬,活动不开,五脏六腑翻滚冲腾,开始发烧呕吐起来,方信只得令人绑在马匹上,继续前行。

一夜奔驰,到了丑末寅初时分,就是夜里三点半左右,终于赶到了城门下。

按照规矩,城门必须是卯时才开,但是当然有巡兵,方信以圣旨叫门,这门将不敢怠慢,检查了圣旨,却还是不给予开门。

方信想不到遇到这事,大怒,望了一眼,记住了姓名相貌,也就立刻转到其他门,幸亏帝都有二十四道门,彼此相隔不远,第二道门却开了。

“走,我们立刻去皇宫!”方信嘶哑着声音出命令,一行人高举御旗,直向皇宫扑了过去!

此时,是夜最深的时刻,天黑如墨,寒风横扫而过。

突听前头有人大声喝问:“什么人?此地非奉特旨不得乘轿骑马!”

恍然间,方信知道已经到了帝宫范围的御道上,那个杨太监挣扎着喊着:“奉皇上手喻,令太孙连夜进京进宫,特许赐马入宫快行!”

这时,远远宫门也望见了,方信也不罗嗦,把圣旨从油布解开,又取出了一道令符。

这时,巡夜的内监和侍卫也迎了上来,拿着玻璃灯。

这时,雨倒反而大了,天上的雷连绵响着,令人恐怖,闪电一道道划过,在宫檐下验了圣旨,这个侍卫班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放行。

方信暗中松了一口气,放下握着剑柄的手,带人直策而入,马蹄踏在宫廷青砖上,与哗哗的雨声混合,又有着轰轰作响的雷声,当真是一个好夜!

大范长治二十一年五月十日,夜。

春雨贵如油,这本是好事,附近人人欢喜,但是帝宫中,却是一片静寂和惶恐。

50岁的皇帝,病情加重,内阁已经以“上疾大渐”来发布病危通知书,这时,内阁成员,连同各部尚书,都得以入得宫内一处偏房中伺候。

至于皇后、妃子、太监宫女都在门外伺候着,个个目无表情,特别是太监和宫女,连呼吸也不敢用重,已经有三个太监,因为稍微小错,就被打死了

内阁首相秦浩中端坐在外房侧殿,不远的内殿里,就是当今皇帝的病体了,他脸色发黄,眸中含着泪水。

长治皇帝,论才干来说,其实也不算平庸之辈,但是即位后,他就面临内忧外患的统治危机。

水旱蝗风灾年递连绵,各种各样的教派,各种各样的土匪层出不穷,累累迭起,长治四年,陈永贵起义,卷兵百万,一时天下震动。

就是长治皇帝,一日日与内阁商议,除弊求治,任贤去邪,企图重振纲纪。

八年战争,终于扫平了叛乱,当时皇帝大喜,拜见祖宗,一时间意气风发。

可是,以后,治政比平乱还难,天下事繁乱,吏治腐败,贵族势力不断扩大,渐渐压迫着朝廷喘不过息来。

长治皇帝颇想有一番作为,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他当皇帝,这二十年来,无一日不勤政,事必躬亲,这大臣都看在眼中。

而且皇帝素以俭德著称,宫廷开支一减又减,可惜还是无法挽回天下大事。

想到当年皇帝提拔自己,从礼部尚书直到内阁,又到首相,这二十年,皇帝对他信任有加,而他也不负所望,扫平了起义,只是还是无法扭转大势,天下事越发崩乱力不从心,秦浩中就心中悲来。

长治皇帝去了,又有谁能把持神器,安稳江山呢?

太子已去,兴台郡王被废,入宗人府囚禁,原本太孙更是只有三岁,想来想去,如此危局,在皇上子孙中,只有那个远在成田府昌图郡王还可一用。

可是,此子也只是读书勤勉点,没有听说有多大举措,帝国内务府调查是清清楚楚。

这样的十四岁的少年,真的能承担起现在的江山吗?

从本心上说,秦浩中其实是倾向兴台郡王,毕竟兴台郡王年已经二十一,又素来明干,可是他竟然谋害了太子——这真是太年轻了,太冲动了,其实皇帝已经考虑立他太子了,现在是前功尽弃。

想到这里,秦浩中心中一痛——这就是气数啊!

但是皇帝知遇之恩,提拔之恩,难以为报!皇上若有不测,自己就拼了老命,也要让皇帝最后旨意执行下去。

可是内阁其他人,未必这样想——太孙现在又在何处?

如是皇帝驾崩,久久不到京都,那事情就复杂了,就难以控制了。

思潮翻滚,房中死一样寂静。

就在这时,突地一阵人声鼎沸,几乎同时,一道闪电划下,照亮了整个空间。

“难道是皇上驾崩了?”秦浩中猛地立起,推门就看,厉声喝着:“什么事?”

“回首相,是太孙来了!”

“啊!”五个内阁大臣顿时一惊,各人脸色在蜡烛下阴晴不定,秦浩中就说着:“来人啊,快请太孙进来。”

片刻之后,一队武士直闯而入,让内阁之一魏熙琳微微变色,说着:“怎么回事,这些武士哪里来的?”

“回大人,是太孙带来的,里面是禁军侍卫。

这时,一人在拥戴中进来,却正是一个少年,虽然全身湿淋淋,脸色冻得铁青,却抿着嘴,显得有几分刚毅,到了里面,两个太监先站出来:“各位大人,太孙到!”

秦浩中一见,就知道的确是当初派出的太监头目,当下就跪下:“臣秦浩中,拜见太孙!”

他是首相,这一拜,其他人都犹豫了下,也拜了下去。

方信拱手还礼,说着:“众位先生辛苦,孤奉皇爷爷的旨意,连夜进京进宫,特许赐马入宫快行,不知皇爷爷的情况怎么样了?”

秦浩中点了点头,说着:“太孙,您快换衣,不能这样见皇上。”

“大人,太孙早已经准备好了。”太监冯峰说着,取出几层油布包好的衣服,一层层解开,里面是太孙的冕服,还有七颗东珠的玉冠,虽然有些潮气,的确没有湿”

方信也就入内,稍以屏风阻挡,当场脱下衣服,内衣就马虎了,外衣就换上干净的太孙的冕服,头戴七颗东珠”

这时,内宫执事太监匆匆前来宣旨:“圣上宣太孙,内阁诸大人紧急晋见!”

诸人不敢怠慢,匆忙而进,才一进殿,秦浩中就知道不好,因为此时,长治皇帝竟然能半坐着,躺在御榻上,脸色红润——这是明显的回光返照。

皇后和贵妃坐在床边,个个不动。

一行人进去,才跪下,长治皇帝就眼一亮,说着:“太孙终于来了,朕快等不了,你快快过来。”

说着,颤颤地伸出一只手来,方信连忙上前两步,抓住了长治皇帝的手,长治皇帝握紧了手:“真像……朕……把天下给你了……”

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哽咽,稍缓了缓,又对着在场的人说着:“朕传位给太孙,你们知道了吧!”

皇帝亲口说出,内阁大臣,只得点头。

长治皇帝又说着:“太孙也有十五,已可亲政,不必设顾命大臣,你等要辅助于他!”

秦浩中流泪上奏:“臣等奉命,太孙即位,没有人敢违抗的,祖宗法度还在,臣必竭尽忠力辅佐,望皇上勿以后事为忧……”

长治皇帝点了点头,又示意,于是就当场拟诏,又当场让皇后把玉玺盖上,并且朗诵了一遍遗诏,等遗诏读完,长治皇帝握着太孙的手,终于垂了下来。

皇后上前一步,摸了摸,顿时哽咽起来。

然后,殿内哀声大起。

这时,却显得秦浩中的忠诚和权威了,他厉声说着:“皇上已经驾崩,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此时正是社稷安危关头,第一要务是遵先帝遗命,于凌晨时,就在大殿上,让太孙登上新君,稍迟,恐有不侧之祸!”

这合于礼法,谁也无话可说,当下皇后就吩咐下去,内宫穿上白麻

皇帝尸体被运到大殿,这就是灵前登基了。

这一阵忙乱,转眼之间,天就明了,本来就是上朝的时分了。

等诸大臣一进皇城,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一排排甲兵林立,个个持刀。

等有资格的,一进内殿,见到皇上灵床,就立刻明白了,顿时哀哭一片,秦浩中大怒,说着:“肃静,谁再敢喧哗,必治抗旨不法之罪!”

顿时人人收声,等人员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方信穿着太孙的衣冕出来。

皇后也亲临在场。

等着皇后打开玉盒,取出,又将圣旨给了宣旨太监,宣旨太监接过皇后诏书,便说着:“皇上遗诏!”

“万岁!”在场的人都没有机会反抗和串连,个个跪了下来,连皇后也不例外。

太监就颂读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太孙李维元龙日天表,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即由李维元嗣承帝位,以继大范正统,既日登基亲政——钦此!”

秦浩中首先上去,俯身叩头称着:“臣谨遵先帝遗命!”

这时,其他人也只得一起俯身叩头称着:“臣谨遵先帝遗命!”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御体尚未入梓奉安,即请太孙李维元即位,主持大政。”说罢,就亲自上前,扶起怮哭太孙李维元。

方信就坐到帝座上,就见得下面,人人跪拜,山喊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传出,外面的不够品级的官员,也自三喊万岁。

“诸卿平身!”方信平淡地说着。

“谢恩!”

这一拜一谢,方信的皇帝位就算坐实了,以后再难直接动摇了。

“皇上,大行皇帝御宇内二十有一年,平息乱事,明处政治,躬勤爱民,夙夜劳旰,臣以为,当遵祖宗家法,加封庙号,奉安龙穴,这是此时最要之务!”秦浩中又首先出来,对着皇帝说着。

“先生所说甚是,今日在朝,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要首先定下来,朕的年号也要定下,然后就是宣旨于天下,至于丧仪诸事,可稍等再议不迟!”方信毫不犹豫地说着。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心中一凛,确定先帝谥号庙号,确定现在皇帝的年号,这实际上是一回事,就是正式继元改元,是最后一步确定登基合法性的事,这少年皇帝一下子抓住要害,却是了得。

“皇上圣明!”不少大臣立刻应着。

大范谥号素来简单,至于庙号,已经结合了,结果一番议论下,就定为“昭”,也就是说,长治皇帝就是昭宗,也算是比较好的评价了。

而方信更是简单,他开始时一言不发,等着谥号确定,就说着:“朕继先帝遗志,继往开来,就定继元!”

谥号已定,新君年号改元已定,就是新的天下了。

方信重重点了点头,就说着:“如此,就立刻拟旨,公布天下!”

刹那间,人人都俯首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长治朝去,继元朝立,历史翻过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