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柏湾别墅北面的一长排法式落地窗迎着微风与阳光敞开。白纱窗帘被风吹得半扬,在摆满点心的圆桌白布上投落阴影。
衣香鬓影间,听得到三两句闲聊。
“我记得钟千金好像刚回国不久?”
“不到一个月。”
“那可真急。”
周遭听见丁点风声的也凑过来,加入嚼舌根的行列。
“一回来就举办宴会,其心可鉴。”
至于是什么心,谁都没说破。名媛们相视一笑,举着香槟各自散开,仿佛话题从未被挑起过。
但总有一两位才挤进名流圈的小姐对此不甚明白,一缕八卦之魂被勾起便压不下去,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不就是钟老的寿宴吗?”
“呵,你可真单纯。”
三日前,钟家向整个名流圈发出邀请函。
表面是为钟家老爷钟居松庆贺六十大寿,再深一层便是钟千金归国不久要借此机会与圈内人见一见。
更深层次,寿宴并非寿宴,而是订婚宴。
“钟千金应该有二十四了吧?真年轻。”
“年轻归年轻,恨嫁的心可不比我们这些大龄剩女们弱多少。”
“嫉妒啦?”
“说没有肯定是假的,谁不想背靠大树好乘凉~”
名媛们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说到这个份儿上,懂的自然懂,不懂的还是一脸懵。
总结一句话:这场宴会不简单。
与此同时,恨嫁的钟念正在三楼化妆间接受装点。
窗外的蝉正在嘶声长鸣,室内的冷气开得极低。钟念穿着一身雾霾蓝抹胸礼服坐在梳妆镜前,纤细的双臂裸露在外,皮肤微微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纪庭清把三个珠宝盒摆在眼前,一一帮她试戴,势必要挑出最适合、最大气的项链。
眼见项链在自己脖子上戴了又取,取了又戴,钟念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怕是个蛋糕。
只有蛋糕才需要糊上最匀称的慕斯涂层,裱上最漂亮的装饰奶油花,漂亮得足以让来宾们眼前一亮。
可她是个人,不是蛋糕。
纪庭清帮钟念把钻石项链取下放回珠宝盒里,“不行,这条也不合适。”
钟念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烦。
“念念,你再稍等一下。”纪庭清好声安慰时,步子已经马不停蹄迈向门口,“妈妈马上回来。”
钟念没应,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后,顺手扯了搭在椅背的羊毛毯披在肩头。
呼,舒服多了。
搁在桌上的手机“嗡”一声抖。
方才碍于纪庭清小蜜蜂似的环绕在身侧,钟念一直没有理会手机来信。如今得空,她塞上蓝牙耳机,手指点着屏幕,听闺蜜祁展颜发来的十多条语音信息。
前几条是在道歉。
祁展颜身为京港有名的室内设计师,用‘大忙人’三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忙到连钟念的订婚宴都没空参加,准备负荆请罪。
但明显祁展颜并非真的有悔过之心,因为后几条语音纯粹是在调侃钟念。
“现在全京港都知道钟家和顾家要联姻,你还是乖乖接受现实吧。”
“说来也奇怪,如果真的要联姻,不应该是让顾大少爷和你搞对象吗?怎么换成了二少。”
“不过你放心,虽然京港没几个人见过二少,但顾家两个少爷是双胞胎,顾大少爷样貌还过得去,二少应该也不差。”
钟念听一条翻一个白眼。
此次订婚宴的男主角是顾家二少爷,全名叫顾斯年,人称二少。
和家族门面的顾家大少爷比起来,二少极少露面。顾家对外宣称二少体弱多病不宜见外人,因此打从二少出生那时起,从未在大众面前现过真容。
但既然是双胞胎,想必和顾家大少爷的容貌相差无几。
“我觉得顾家大少爷长得挺文质彬彬。”祁展颜的最后一条语音如是说道。
钟念摁住语音键,语气极其平淡地说:“是挺淳朴的。”
像地里插秧晒得一身黝黑的大汉。
钟念对顾家大少爷的印象不深,连名字也记不起来。
上次祁展颜给她发了张照片,说照片里的人就是顾大少爷。钟念别的没记住,唯独记住顾家大少爷因为冲浪晒成黑铜色的皮肤,还有笑起来时一口大白牙。
和地主家的傻儿子没什么两样。
如果顾二少也是傻儿子……
呵呵,嫁个屁。
祁展颜又一条语音进来,“淳朴也好过歪瓜裂枣啊!”
钟念:“……”
亲爱的,这有区别吗?
“反正谁爱嫁谁嫁。”钟念摁着语音键说,“钟居松这么急着要和顾家搭关系,干脆让他自己嫁过去得了。”
祁展颜发来的语音带着笑意,“至于吗!”
至于,当然至于!
是谁在电话里骗她说自己意外中风进了医院,再不回来恐怕连老爸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吓得钟念当天就定机票回国。
一落地,立马赶回柏湾别墅。
没想到钟居松那只老狐狸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吃剥葡萄,一边笑眯眯地招呼道:“念念,终于肯回来啦?”
要不是纪庭清一直在旁好声安抚,钟念肯定当场打得他不中风也得中风。
一晚过去,钟居松向钟念坦白一切。
此番设计把钟念骗回来,目的是要安排她和顾二少见个面,最好能把上一辈早就说好的婚事给确定下来。
钟念不乐意。
脸上不乐意,心里不乐意,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滚,谁爱嫁谁嫁。
可无奈钟居松盯得特别紧,别说要逃走,连出个房门都要报备去哪里。钟居松果真是横下一条心,和顾家的这桩婚事非成不可。
祁展颜发来语音,“要不是有你哥的事在前,伯父也不会出此下策。哎,伯父骗你的确是他不对,可事情已经八字只差一撇,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只有一个选择。
钟念笃定地答道:“逃婚。”
语音发出去不到三秒,祁展颜一个电话追过来,半是惊讶半是怀疑,“你真的要逃婚啊?”
一问出口,祁展颜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和钟念闺蜜二十多年,钟念什么脾气,她还不了解?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小刺猬钟念不敢的?
没有。
祁展颜改口,“你要怎么逃?”
钟念不答,而是说:“展颜,你帮我个忙。”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犹疑,“你说。”
“出国是不可能了。”钟念的护照早在回国的当天就被钟居松扣下,想出国?没门。
此时她脑海里盘旋过无数个地点,“帮我订张机票,我要去西藏。”
刚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
钟念勾头回望,继续说:“越快越好,我先挂了。”
“行!”
电话刚挂断,化妆间的门被人推开。
来的不是纪庭清,而是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年轻男人。仔细看,男人的五官和钟念还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型更削瘦,不似钟念,恰好到处的圆润。
看到男人,钟念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些许笑意,“哥。”
“你要的东西。”钟樾霖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把一套女佣装抛在台上,正好遮住三个珠宝盒。
钟念立马把女佣装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谢谢哥~”
钟樾霖打量妹妹精致的小脸,“你确定要这么做?”
“不然呢。”钟念以为钟樾霖指的是打扮成女佣混出去,“你想看你亲爱的妹妹从三楼跳窗吗?”
钟樾霖:“……”
如果真要跳,你也不是不敢。
知道钟念不会真的跳窗,但钟樾霖还是往窗户的方向瞥一眼,“我说的是逃婚。”
“我没有逃婚啊。”钟念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婚都还没订,就不算逃。何况我只是出去玩一圈,溜达溜达。”
钟樾霖竟觉得妹妹的话有几分道理,又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两三年,长则十多年吧。”
钟樾霖:“……”
钟念抱着女佣装起身走进更衣室,很快便换了副模样走出来。
钟樾霖转到钟念身后,帮她把裙带系好,“出了这扇门,直接往大门口走,我会帮你拦住老妈争取多点时间。今天来往的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钟念眺向窗外。
陆续有豪车驶来停在柏湾别墅外,保安们都忙着帮来宾停车。
钟樾霖拍拍钟念的肩,“好了,去吧。千万不要回头。”
钟念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前,迈向通往的自由的大门。
下楼,穿过名媛绅士荟萃的会客厅,成功避开所有熟悉的面孔,钟念迈出别墅外。
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带着盛夏灼灼的热浪,草坪两旁的茉莉花开得甚好,花香清冽四溢。
还有十来米的直路,才算真正地走出柏湾别墅。
为了不被人发现,钟念压低脑袋,继续闷头朝前。
正常而言,来宾看到有个女佣逆向靠边走,自然而然会避开。
可路走到一半,钟念倏地迎来一道阴影,视野范围内莫名出现一双擦得铮亮的皮鞋。
随之而来的,是肉/体碰撞时的一声闷响。
钟念不敢完全抬起头,只用余光迅速往上一扫,视线在触及对方藏青色的丝带领结时,触电般地收回。
她压低声音说:“抱歉,不小心撞到你了。”
“没事。”被撞到的人有着很好听的嗓音。
格外干净,又有几分慵懒。
钟念不禁脑补出一张俊脸。
俊得像男狐狸精,光用声音就能让人为之舞动灵魂,燃烧爱欲。
钟念承认自己是个颜控。
但俗话说得好:俊男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钟念把脑袋又压低几分,忍痛绕开俊男,继续迈向通往自由的康庄大道。
系着藏青色丝带领结的男人目送钟念而去。
眼见‘小女佣’大大方方走出柏湾别墅大门,并搭上一辆路过的计程车扬长而去,男人不禁唇角勾起。
另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近,顺着他的视线往外张望,“二少,看什么呢?”
顾斯年浅笑:“看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