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车夫伫立在前,面无神色,只有云枝拿着手中的灯笼心中忐忑。
虽不知自家娘子什么时候和太子有过交情,但从太子殿下肃然的态度看来,怕也不是什么好的交情。
亏她先前还觉得若是太子能够为娘子做主,侯府会因此减少很多的磨搓,眼下看娘子处境,只觉得是自己异想天开。
好在这是夜里行事,太子殿下的车马到过侯府这件事并不会被他人知晓,也给娘子减少些许麻烦,毕竟娘子可是有婚约的人。
眼见正门已经打开,云枝半晌不见里面的人出来,更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响,若是平日,她定要提醒娘子,可如今她是嫌自己的脑袋太重才会多此一举。
马车内,苏婉禾在触到男人温热的气息时,脑中便一片空白,她不知是何时事情才变成了这样。她几乎逃一般地起身,丝毫不敢看男人沉沉的目光,好不容易才获得的赦免,可不能前功尽弃。
裴珣站起身来,整理了散乱的衣摆,又是一副极具压迫的身姿,肩宽窄腰,镶金锦袍,衬得他长身如玉,他的眉心浅浅皱起,凝视着苏婉禾。
“殿下恕罪。”苏婉禾交叠着双手,跪在马车内,她几乎已经预想到裴珣心中定是已经对她有意见。
“臣女绝非故意,也并非是欲擒故纵的手段,请殿下明察。”
裴珣看着面前跪地的女子,腰身微弯,月白色的云雾绡裁剪得当,从他的视线看去,峰是峰,臀是臀,玲珑曼妙间一把细若杨柳的腰身恰到好处。
因为触及过,他知道那腰有多细多软。
裴珣并未收回视线,而是走了过去,苏婉禾看到一抹镶金锦袍落在眼前,头顶上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
“抬起头来。”
几乎不容忽视,苏婉禾抬眼便看到与自己贴近的男人,除却熟悉的苏合香,一股彰显身份的龙涎香落入了鼻尖。
“孤说过要罚你吗?”男人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淡然,是苏婉禾没有料想到的。
除却如此,还有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是压迫感,但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压迫感,好似还多了一点其他的东西。
两人的距离近的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眸色,裴珣的眸子是琥珀色的,苏婉禾还在当中看到了自己无措的神色。
苏婉禾怔住,与那道视线对视片刻,便及时收了回来,她并不想去探究那道视线身后隐藏的心思。
有些东西不是她能承受的,更明确的说,不是她的身份应该揣测的。
“那就谢过殿下了,若无其他的事情,臣女就告退了。”苏婉禾定下心神,如今自己已经是一介孤女,断然再无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裴珣站起身后,负手背立:“去吧。”
马车内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好似生怕惊扰了室内的一片宁静,带着些小心翼翼与克制,最后终于复归沉寂。
裴珣望着苏婉禾离去的地方,室内留着些清清浅浅的香气,偶有夹杂着梨香,就像她的性子一样,裴珣眼眸微眯,嘴角拉出一个戏谑的弧度,直到他看见刚刚苏婉禾跪立的地方,有一个浅色的荷包,上面的梨花正栩栩如生。
碧落斋,映月站在院子里已心急如焚,往常宫中宴席不会这样晚,娘子定然是遇到什么事耽误了,只是也未见有人传信,映月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兆。
果然在看到娘子那一刻,触及到苏婉禾凝重的神色。
她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闭了嘴。
“恪儿呢?已经下学回来了吗?”回到府中,苏婉禾才有那种真切感,无论如何,眼下恪儿能平安长大是她唯一的心愿,希望在上书房不要再有人为难他。
映月知道对苏婉禾来说苏恪的重要性,扯出一个宽慰的笑意来:“小公子今日下学就到书房看了会儿书,眼下已经熟睡了。”
苏恪自出生就缺少父母的陪伴,因此性子也较寻常人内敛些,有时沉静地不像个男孩子,纵使遇到事情也不会告知他人,苏婉禾一直害怕他独自在外会受人欺负。
在他四岁的时候,那时父亲初出殡一月,负责照料他的奶娘竟然生出歹心。苏恪娘胎中便带有咳疾,春日尤其见不得柳絮,否则便呼吸不过来,是以府中都提防着此事,更何况已经照料过苏恪半年的奶妈,那日突然私自带了苏恪去湖边柳荫下放风筝,若不是映月发现的早及时拦住了马车,苏恪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苏婉禾心中后怕,这些年才会对经手苏恪的人严加盘查,只是皇宫重地,不是苏婉禾可以触及的,她本以为宫中有圣上谕旨就会比府中安全,可她忽视了孩童之间的矛盾,若是有人借机发难,苏婉禾防不胜防,上次笔墨损坏的事情就给了苏婉禾一个警醒。
“你们不必跟来了,我想去看看恪儿。”苏婉禾一个人来到苏恪的房间,因为害怕将他吵醒,脚步和动作也越发轻柔,直到看见床上隆起的小小一团,心中不禁柔软。
若只是孩童之间寻常的小打小闹,苏婉禾倒也不在意,只怕伤及了苏恪的身体。苏婉禾看到苏恪沉静如水的睡容,小心翼翼掀开了他的被角,那双单薄的小手在睡梦中正攥着拳头,肉乎乎的小手捏起来也让人格外怜爱。
苏婉禾屏住呼吸轻柔地撩起他的衣袖,直到看见苏恪两只手臂洁白无瑕,没有丝毫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见梦中人似乎有转醒的迹象,苏婉禾将苏恪的被子掖好,轻声走出了房间。
她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孩童之间的玩闹,总不至于真的动起手来,况且还是皇子们,从小便是有气度的,不至于这般放肆。再者,她已经给苏恪身边伺候的内侍塞了银子,若真有什么,也会见机行事。心中这样想着,便嘱咐了云枝再从府库拿出五百两。
到了夜里沐浴的时候,苏婉禾解开一身襦裙,在用手拨弄水温的时候,将一头细密乌黑的长发搭在胸前,遮住了玲珑姣好的身段。
云枝和映月在水中放了花瓣,苏婉禾这才慢慢褪去了疲惫。宫中需谨言慎行,即使只是一场小小的宴会,也颇为费神,尤其是此番还与姜家结难,姜相如今是朝中重臣,姜贵妃统领后宫,深受天子宠爱,苏家纵使有赫赫战功,但也今非昔比,往后的日子不说有多难过,但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不过还有一事,令她费解,是裴珣何故会出现在宫道上。
不难看出,裴珣恐早就知道她故意避着他,却还是要让她认清这个事实,生生将她的逃避与假装撕开一道口子。
他是未来天子,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完全不必为了让人承恩而做到这一步,尤其是现在的苏府已经没有可以为储君利用的价值。
苏婉禾自嘲笑笑,自己的处境尚且尴尬,何故为自己增添烦恼,有的事情不去细想反而没有忧愁。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为恪儿保住爵位,充盈府库才是,手上有银钱,路才不会更难走。这自我宽慰让苏婉禾沉沉入睡,也正是因为睡得太沉,入梦反而更为容易。
这次的梦好似更有冲击力,室内的熏香浓郁地厉害,却挥散不了其他的味道。背身的温热牢牢箍着她,肩上落下一道似喟叹的呼吸,宝蓝色的床帐在她的头顶晃荡,好似窗外被狂风吹动的树梢,无所依傍。苏婉禾背对那人,身子的疲惫让她沉沉欲睡,耳边宽慰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累了就睡一会,一会儿叫你。”
大约过了一刻钟,苏婉禾有些恼了:“你这样让我怎么睡,每次都说话不算数,让我一会儿怎么回侯府?”
她手肘一曲,显然已经不高兴了,落在了硬邦邦的力量上,撞得男人闷。哼一声:“好了,不闹你了,这就让你好好休息。”尔后便是绵长的呼吸,她被箍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眼睛已经疲惫睁不开,身子却像被车碾过一般。
窗外狂风大作,院里树干蜷缩着,不知不觉已经在瓦片上堆积了不少枯黄的树叶。
苏婉禾就是被这一道道风声吵醒的,让她尚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直到她看见自己闺房中熟悉的梳妆台,微舒一口气,正欲叫映月和云枝的时候,惊觉身子格外疲惫,再往下看,她胸前的寝衣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娘子,您又做噩梦了?”映月眠浅,早早听到屋内的动静就赶紧过来了,眼下看着苏婉禾疲惫的神色,不免有些担心。
苏婉禾渐渐回了思绪,在梦中尤其记住了两人的对话,她原以为那般的亲密,兴许是她嫁人后的光景,可那显然不是,有哪家娘子在嫁人后还日日回到府中。不说伦理不许,就是将军府也不允许,何况她还有那不好相与的未来婆母。
虽只是梦,但还是有一个令她心惊的想法呼之欲出,莫非梦中的男子不是她未来的夫婿?
作者有话要说:裴珣:媳妇总是曲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