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
祝兴妍回想起餐厅内,随口应和下来的话。
所以当时,他从座椅后面绕过来的时候,把两人的对话全都听到了?
怔了下。
脑海里在努力回想她那时候,具体到底说了什么。
总之,隐隐有?印象,不像是叶润绩阐述的那样——跟她回家。
电梯“叮”的一声,她从迷思中醒神。
因为居住楼层不高的缘故,上来的时间不用花费太多。
电梯门打开,她的目光也随之转走,不管不顾地先走了出去。
耳后也跟着脚步声,毋庸置疑是叶润绩的。
她略感无奈,又得硬着头皮与他正面交锋。
可再一深思,通过逻辑链,她好像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
所以说……他这是变成承认真的搭讪了?
祝兴妍转过头,在距离家门不到五米处的位置站定。
两人面面相觑,她神情肃穆地替自己澄清:“我那只是场面话而已,而且我们不就是假情侣么,我怎么可能真的想你跟我回家跪榴莲。“
“哦。”叶润绩平淡如水地应下,口气中透着寒气?,“那麻烦你下次别讲这种?话,我这个人语文水平向来不好。”
公事公办的口吻。
仿佛这事,她才是那个做错的人。
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
不太舒服他的这种?口气。
祝兴妍忍不住与他辩驳:“那麻烦你下次也别做那种事,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配合你演出。”
“哪种事?”金丝边眼镜后面的双眸眯起来,像是全然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
她略感无语地望着他:“你和别人搭讪那件事。”
像是并无做错事的觉悟,叶润绩反问得轻松:“连这你都要管么?”
“……”
还未等她出口,男人又若无其事地提醒道?:“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
她被眼前的人一激,火气压不住往上涌。不爽到极点。
凭什么他就能理所当然地去搭讪,然后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
“那好。”她也没再选择退让,被灯光照得明亮的眼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有?关于我们的合作,我加一条。”
她把掉下来碎发?撩到耳后,掷地有声地阐明:“在这三个月内,你不能和别人乱搞关系。”
“搭个讪,就算乱搞关系?”对于她的提出的建议,叶润绩有异议,“你思?想怎么封建?”
“……”
祝兴妍被气到语噎。
那什么才叫做乱搞关系?他这些年在国外,到底是有多开放?
“你能别把国外的那一套用在这里?么?”祝兴妍拧眉告知。
也许是因为某两个字眼,叶润绩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眸间的几分漫不经心被悄然敛去,目光沉下来,声音微哑:“你很关注我啊?知道我在国外搭讪?”
怎么可能知道。
许是在气头上,祝兴妍并没有?注意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有?恃无恐地答:“没——”
只是“有?”字还没有说出口。
头顶的灯却忽的熄灭了,整个楼道陷入漆黑当中,只剩下透过狭小窗口落进来黯淡月光。
须臾。
祝兴妍愣住了,像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手足无措。
她怕黑,很怕,很怕的那种。
没了话音。
空旷之中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在耳畔簌簌地吹着,视野中男人的模样融进黑暗中,摸也摸不清,就连直觉也难以告诉她正确的方向。
祝兴妍下意识地脱口喊他:“叶润绩。”
与此同时。
纤细手腕处覆上来大片温热,是男人灼热干燥的掌心,只听见耳畔清润的声音靠过来,清冽的木质香气?混杂着淡淡薄荷卷入鼻尖:“你家在哪?”
两道声音几乎撞在一块。
比起黑暗带来的恐惧感,她全然没有?察觉到被他拽住时,身体轻微的颤动。
大脑像是当机那般,她似乎完全没听清他的话。
却在咫尺间,捕捉到有道?刺眼的光线忽的亮起。
莹白色,空气中的灰尘清晰可见。
循着去看,是男人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问你话,就答。”
他略燥的话陡然落下来,祝兴妍有?些迟钝:“什么?”
“你家在哪?”像是不太耐烦,他又重复一遍。
她稳定心神,强撑着理智:“八零三,就旁边这间。”
很近,不过几步而已。
被他这样抓着,浮浮沉沉的心像是有了落脚之地,莫名的安全感。
腕处的热意,随之蔓延开来,似乎能将僵硬木讷的四肢解了冻。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却已经被牵扯着走了两三步。
能看到是站在房门口,叶润绩将光源照到门牌处,确认无误,与她道?:“钥匙。”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祝兴妍慌忙从包里?将钥匙翻找出来,循着门锁的位置去开。
可还没碰到,唯一的那束光却已经灭了。
身旁有?人抓着,又差不多适应了黯淡的视野,倒也不觉得有?多恐惧。
她顿住动作,疑惑偏头。
刚想开口问他为何把手电筒关了,却见视野中叶润绩的脸骤然放大。
是他俯身下来,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
男人背光而站,窗外的月色打落进来,像是为他的头发丝渡上金辉。
半明半暗中,男人的眸子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睛如无波无澜的湖面,微风拂过,泛起点并不起眼的涟漪。
从中,祝兴妍似乎能看到她的影子。
咫尺之间,鼻尖掠过男性独特的气?息,她有片刻的怔然。
显而易见的,那个挤在嗓子眼里的问题被不知觉地抛到脑后。
也忘了接下去,到底是该干什么。
“钥匙。”一句冰冷的男声灌入耳中,引得她从迷思中醒神。
祝兴妍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慢,引得他不快。
刚想凑近去找锁孔时,贴在纤柔手腕处的那只手松开了。
在半空中悄然划过,继而与她微凉的指尖,有?了不过半秒的交汇。
她能清晰感知到。
手里?的钥匙已经被他取走。
机械的“咔哒”开锁声响起。
顺利的,门被打开。
祝兴妍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听见他漠然地说了句:“连门都不会开了么?”
“……”
明明是他自己拿走的钥匙。
没有回答。
祝兴妍伸手,把只开了半点缝的门推开。
循着直觉,去拍墙壁上的灯控按钮,明亮的光线洒下来时,视野又恢复了如常的清明。
像是松了一口气。
如昼的灯光映着他,此时她才看清他脸上不温不火的表情。
四目相对,气?氛显然有些压抑。
祝兴妍语气平静地朝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男人没回话,只是掀着薄眼皮,漫不经心地打量她,像是全然不在乎那样。
祝兴妍的目光顺着往下,停留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
半秒后,她伸手过去,掌心朝上,与他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的钥匙。”
她语调很轻,如冰莹的雪花那般飘飘然落下来,却也夹杂着些许的寒意。
听着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叶润绩不动声色,没有把钥匙还给?她的意思。
沉吟片刻,才轻启唇瓣,口气淡淡的:“经常这样么?”
祝兴妍没听懂他的问话,睁着迷惑的眼去看他。
微顿,才问道:“什么?”
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灯。”
祝兴妍摇摇头:“没有。”
估计是楼道?的灯泡烧坏了,今天倒霉才恰巧碰上这种?事。
“哦。”叶润绩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命令似的,“去拿件外套。”
祝兴妍不明所以地“啊”了声:“干什么?”
“灯泡烧坏了,不用去买么?”叶润绩反问。
“……”
她给出解释:“物业会找人,来修的。”
“你有?手有?脚,找什么物业?”他压了下眉眼。
同样也给?了个缘由,不容置喙的语气:“还是说,你挺希望这种?情况多发?生几次,这样就能明目张胆地占我便宜了?”
“……”
饶是无语。
可不知不觉间,某些回忆如排山倒海般翻滚进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铺展开。
好多年前的某个晚上。
应该是个周末,她退学在家里?呆着,叶润绩又打来电话让她下楼。
只不过碍于心烦意乱,她根本没有?打算去理会的意思。
而忽然之间,房间的灯却猝不及防地灭了。
整个视野被斑驳的黑暗所覆盖,强烈的恐惧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家里没人,她整个人战栗着,后背处有?隐隐有?凉意贴上来。
惊慌着去拍墙壁上的按钮,并无任何反应,这才想起几天前贴在楼底下的停电告示。
好像说是会停半个小时。
呼吸因为扩散在体内的恐惧因子变得混乱。
她决定出门躲一躲,可钥匙却跟长腿似的,怎么也找不着了。
那时候,手机上并没有?手电筒这个功能。
只能借着并不朗照的月色去寻,愈寻不到,就愈加无措。
动作显然是没了秩序,陷在巨大的惧怕中,噼里啪啦的动静,她开始翻箱倒柜。
茫然中,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来电显示,叶润绩。
祝兴妍烦躁地无暇去顾及,直接切断了。
可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有?这个自觉。
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拉扯得每根神经更加紧绷。
到最后,她没办法还是接了起来。
没等女孩开口,少年清润低沉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祝兴妍,给?我开个门。”
他这是又上门来了?
不是为何,仅仅一句话而已。
她往下沉的心就像是被一把坚韧的绳索生生拽住,在被徐缓地往上拉。
潜意识催促着她挪动脚步。
这次她并没有?推脱回绝,只是极为冷淡地“哦”了一声。
两个人呆在黑里?,总比一个人要?好。
就这样想着,她给他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少年手上捧着玻璃杯状的蜡烛,微小又惹眼的火苗渗过黑暗,打亮周遭的漆然,也落满了他的脸,
他嘴角扯着笑容,明亮如炬的眼眸里洋溢着炙热的光。
像是随口一问,“你是怕黑么?”
一击中地,她并不知道是被他怎么看出来的。
饶是被猜中,却也并不承认,声音有些颤:“没有。”
少年眯了眯眼,上下打量起她来:“那干嘛全身都在抖?”
被问住,祝兴妍这才察觉自己的异常,别过脸去,嘴硬着:“不关你的事。”
能看透她的心思?,叶润绩嘴角牵动,往前?走了一步,缓慢地俯身下来。
摇曳的光影挪得更近了,只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开来:“祝兴妍,我不怕黑,所以——”
微顿,话语裹挟着他的气?息传进来:“抓着我。”
凑近的距离,总是能让人变得失去理智。
祝兴妍怔了下,带着几分踌躇:“抓……哪……”
叶润绩在黑暗里?回望她。
女孩的肤色被近处的光衬得冷白,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中像是被覆上层水光,少了点不近人情的距离感,多了几分藏匿不住的胆怯。
目光短暂地凝了一下,叶润绩给了个笃定的回答:“除了衣服,哪都可以。”
那时候还是秋天,少年身上穿着单薄的长袖外套,腕处的衣料被稍微折上去些,露出一段精瘦好看的手臂线条。
所以除了衣服,就是他手腕那处?
祝兴妍犹豫了下,像是置若罔闻,抬手就拽住了他衣服的下摆,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想出门,但是找不到钥匙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叶润绩垂眸瞥了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上半身仍是俯下来的,他眼角眉梢全是温柔,将手里?的蜡烛递到女孩眼前,示意她接过:“那别找了,我替你守着家,你去外头替我护着点光呗。”
祝兴妍迟疑地注视着他。
少年眸光清澈,倒映在眼里的微小火苗,像是冬日里骄阳,肆意又张扬地灼烧着。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熨帖上无限热意。
那一天。
她仿佛,离黑暗远了一些。
离他,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