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奉华门外,沈卿懿按照规矩换乘小轿。薛翎走在轿子旁边,夫妇二人在内宫太监的引领下向嘉德殿走去。
薛翎在领路的太监身上看了一眼,这个太监他认得,以前他和沈卿懿进宫时,时常由他出来迎接。看来凤主掌管龙熙国皇宫之后,没进行太大的改动,原来的人依旧各司其职。
他想了想,突然开口,如闲话一般,询问小太监道:
“最近的宫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小太监想了一会儿,赔着笑说:“回驸马爷,新鲜事没有。”
“我看这路是去嘉德殿的路,陛、容王殿下仍旧住在嘉德殿里?”
“是,容王殿下一直住在嘉德殿里。”
“凤主殿下没有命容王殿下搬离?”
“回驸马爷,没有,凤主殿下好像十分中意坤泰宫,自打进了皇宫就让人翻修坤泰宫,坤泰宫现如今改名了,叫凤凰宫。”
“你见过凤主殿下么?”薛翎追问。
“回驸马爷,见过。”
“你觉得凤主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气,还是严厉?”
“驸马爷就饶了奴才吧,奴才哪里敢背地里议论凤主殿下!”小太监苦着脸央求说。
“我只是问你一句,又不会替你传出去,你怕什么?你们这些都是龙熙国人,凤主殿下却是凤冥国人,你们在凤主殿下的手底下伺候着,没少受难为吧?”
“难为倒是没有,奴才只远远地见过凤主殿下,凤主殿下待奴才们最是和气,凤主殿下身边的几个姑娘也都心善,只要奴才们老老实实地做事,偶尔犯点小错,凤主殿下也不会计较。奴才没经历过,可听说伺候凤凰宫那边的宫人待遇极好,现在宫里边许多人都削尖了脑尖儿像往凤凰宫里挤,可惜不是谁都能进去,凤凰宫那里边大部分都是凤冥国宫里的宫人。”
小太监越说越高兴,他对薛翎很熟,薛翎为人又和善,他在薛翎面前也不拘谨,说到最后时才惊觉自己是龙熙国人,不应该过度称赞凤冥国的凤主,心中不安起来,他偷偷地瞟了薛翎一眼。
薛翎没有看他,凝着眉陷入沉思。
小太监的话提醒了他。
龙熙国和凤冥国刚刚结束大战,他们对凤主殿下的印象还停留在战场中的残忍奸诈上,这让他们忽略了凤主殿下的另外一个能力,一个相当难缠的能力,凤主殿下最会玩弄人心,同时她也最会拉拢人心。这个手段从她过去在容王府做容王妃时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手段不一般,并且她的手段不仅仅是体现在国事战事这类关键的大事上,她还会将她的手段用在一些旁人都会忽略的细节上,等到惊觉时才发现,就如同原本完整的一片桑叶已经被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了。
就像今日,她先用残忍血腥的手段让人惧怕,把人逼到最最绝望的境地,他想接下来她会再充当慈悲的神佛,将困在绝境中瑟瑟发抖的人们解救出来,那个时候她自带的圣光会让人立刻忘记她曾是多么残忍,人们会像感激天神一样感激她,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人心都会归她所有。
她占领了龙熙国并不是最可怕的,薛翎想,最可怕的是她将操控人心,使用手段让原本抗拒她的龙熙国人慢慢地接受她,等到龙熙国人开始认为自己是凤冥国人,到最后整个凤冥国全部是凤冥国人时,那个时候,龙熙国便真真正正地亡国了。
薛翎觉得胸口窒着一口气,压得他头昏脑涨。
嘉德殿。
薛翎和沈卿懿被付礼引至花园时,沈润正提着水壶在浇花。
这不是新的爱好,这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要做的事。
沈卿懿却不能理解,在她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哥哥一直都在忙着读论政,他从来不会靠近花花草草,现在居然开始侍弄花草,沈卿懿的心里更加酸楚,抿着嘴唇,泪如雨下。
沈润见他二人来了,放下浇花壶。他看了沈卿懿的一眼,笑了一下,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用逗弄的语气道:
“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沈卿懿不答,从沈润的手掌下缩回脑袋,垂着头,用帕子擦拭眼泪。
沈润噙着笑,他看了薛翎一眼,他猜测过薛翎会跟来,但让他吃惊的是,在宫门外接受搜查时,守城门的士兵居然把薛翎给放进来了。
这么大的事,士兵必不敢自作主张,肯定是得了晨光的授意。
这是为什么?
难道晨光是认为即使他和龙熙国的旧臣重新联系在一起,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她如此轻蔑他么?
沈润的内心深处燃起了一股火,就像是燃烧在冰面下的蓝火,冷冽地燃烧着。
沈润带着薛翎和沈卿懿进入正殿,沈卿懿见宫殿内的陈设和从前没有不同,稍稍放心。她只和沈润说了两句关心的话,就出去了,说是想要自己动手泡茶。
她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沈润和薛翎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沈卿懿出去之后,薛翎立刻跪下来,咬着牙惭愧地道:
“臣无能,没有守住龙熙国,让龙熙国蒙受如此奇耻大辱,臣罪该万死!”
沈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起来吧。”说着,转身,走到雕龙的桌案前,坐下。
薛翎垂着眸,站在大殿中央。
沈润盯着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日后你只管来,卿懿进宫你便进宫,不一定是来我这里,卿懿去凤凰宫你也跟着,她既然愿意表现出大度,便接受她的好心。”
薛翎微怔,思索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了,既然凤主不反对,他们便还像往常一样频繁出入皇宫,这样宫里的人很快就会习惯,不会觉得异样。
“是。”薛翎低声应下。
沈润无声地对他招了招手。
薛翎立刻走过去。
沈润低声对他说了一会儿,薛翎的表情比刚刚更加沉肃,他点着头,不停地应着“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付礼的一声低喝:
“什么人?!”
把沈润和薛翎惊了一跳。
短暂的打斗,大概只过了两招,紧接着一个人大步走进来,那人穿着太监的衣服,浑身散发着怪味,他扑通跪下来,含着泪低道:
“陛下!”
抬起头时,映入沈润眼帘的却是一张坑坑洼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