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是沈润领人置办的,因为他很闲。
在众将跪迎里,晨光同沈润入席,她今日衣着素雅,妆容浅淡,军营中,又是在战争里,不宜太华丽,不失身份即可。也正因为如此,沈润手下留情了,没把她画成一只鬼。
沈润笑吟吟坐在她身旁,与她共用一张桌子。这其实不合规矩,但因为宴会是他领人筹办的,如此布置也没人敢反对。
将领中,不少人对此看不惯,可陛下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弹劾容礼。另一部分人则心花怒放,这些人自然是龙熙出身的人,曾经的陛下能够和现在的陛下平起平坐,这多少抚慰了他们对故国的愧疚不甘之心。
晨光将底下各种神情看在眼里,说实话她并不想和沈润平起平坐,就算他是曾经的龙熙帝,可如今帝国的政权由她独揽,她不会也不打算分他一半,她不允许龙熙出身的将领过度解读她和他的关系。然而她也不愿意因为这事斥责他,若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她不想看他生闷气,也懒得跟他打冷战,最关键的是,她多少明白了他这样做只是想跟她腻在一块,而不是野心勃勃想要分走她的权利。
于是她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陛下没发话,底下的人只能把反对吞进肚子里,更有那心思活络的开始盘算着今后要多多奉承容王殿下。
今夜的庆功宴,军中有点地位的人都来参加了,即使普通的士兵军阶不够无法参加,也都挨个赏过,实实在在的全军同乐。
在座的全部是武将,大多好酒,又性子豪爽,开席后见陛下果然说到做到“此宴不论君臣”,便不再拘束,没一会儿就喝得东倒西歪。
应征随军的妓人在场中央卖力地跳舞,媚眼横飞,把一群带了酒血气方刚的汉子撩得心怦怦乱跳,但碍于晨光在场,也不敢太放肆。
一场战争需要持续很久,奋战在血河中日夜精神紧绷的将兵急需抚慰更不可能清心寡欲,没了这些随军的姑娘,必会有人犯军纪,一旦因为这种事犯军纪,处置得多了,军中也就乱了,晨光现在对这类事都当没看见,她只是下了禁令不许花楼随意买卖人口,却没打算彻底消除这个古老的行业,真那么干了,第一个骂她的就是楼里的姑娘。
眼看着酒席越来越热,她欲起身离开。
沈润也想走,可他两个必须要留一个到最后,他也不想再看底下那些喝多了的混账偷偷摸摸地乱瞟她,便爽快地放她离开了。
众将跪地恭送。
这时候司浅突然站起来,他想跟着晨光一块走。
“司浅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沈润脸色一黑,皮笑肉不笑地问。
司浅顿住脚步,望向他。
晨光微怔,回头看了司浅一眼,她没想让司浅和她一块走,又没什么事,他身为监军理应当留到最后。
沈润见晨光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由得神清气爽,含着笑对司浅道:“今夜犒赏三军,司浅大人身为监军,怎能提前离席?徐将军,还不敬监军大人一杯。”
徐茂德是龙熙人,自然听令,正因为他当年有叛国之举,才更希望陛下能和现在的陛下长长久久,那样他就不用再亏心从前了。他立刻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司浅面前,笑道:
“司浅大人一直以来辛苦了,末将敬大人一杯!”
他一站起来,又带起来几个被沈润用眼神授意的龙熙将领,一群人把司浅围起来敬酒。
晨光明白沈润的坏心,不过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拥有开阔的世界,这样才像个人,司浅能像人一样活着再好不过。
沈润见她没有阻拦他授意底下人轮流灌司浅喝酒,很是高兴,如果他知道晨光没有阻拦的原因是因为她想看司浅能像个普通男人一样和同僚喝喝酒,他一定会把司浅摁进酒缸里让他喝个够。
晨光扶着火舞的手离席,往营帐的方向走,远离了热闹的酒席,军中其他地方虽然也有不少人,却显得格外安静。
火把通明。
过路的巡逻队伍纷纷停下,跪地问安。
就在这时,必经之路上出现一个人,一名身着白色锦衣的男子侧对着她们站在前方不远处,负着一只手,挺拔如松,正仰望星空,月的银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的光线将他明净似玉琢的侧颜衬托得越发秀美动人。
晨光停住脚步。
似觉察到她的目光,星空下的男子扭过头,望向她,展颜一笑,露出两行雪白的牙齿,他落落大方地跪下来,道:
“草民廖林参加陛下,吾皇万岁!”
他每一次都会自报姓名,就像是要刻意加深她对他的印象似的。
他换了衣服,刮了胡子,恢复成了国公府小公子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模样。他生得不错,眉目精致,白皙俊美,这模样在如今的年轻人里也算是百里挑一了。浓浓的书卷气已被在军中叠攒的阳刚之气冲开,他褪去了养尊处优时的青涩,改正了在学院里养成的纸上谈兵的傲慢,变得真实厚重起来。他还很年轻,还有着年轻人的激情和活力。
“起来吧。”淡淡地看了他一会儿,晨光说。
“谢陛下。”廖林笑着站起身。
晨光绕开他,想走。
廖林没想到她居然连一句闲话都不肯和他说就要走,愣了一下,转身匆忙唤道:
“陛下!”
晨光驻足,回过头。
她狐疑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让廖林忽然就耳根子发烫。他低下头,有些忸怩,又不愿意让她看出来他的忸怩,因此落在晨光眼里他别别扭扭的。他将手伸进袖子里,一边往外掏,一边小声说:
“草民有一礼想要献与陛下,恭贺陛下拿下隆平坡!”
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把娇艳玲珑的野花,虽是野花,却也姹紫嫣红,如万片丹霞,煞是好看。
晨光愣住了。
火舞也愣住了。
晨光扑哧笑了。
廖林那张雪白的脸立刻成了煮熟的虾子,通红如血。野花的确算不得礼物,可这是在战场上,又是在盛夏,能摘到这些野花已经很不容易了。晨光的笑声让他十分难为情,她会嫌弃并不意外,可是他不甘心。
他咬牙鼓足了勇气,忽然撩袍跪下,涨红着脸,低着头,轻声说:
“陛下,草民心悦陛下,草民不求名分,只希望能日夜侍奉在陛下身边,请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