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江风更大,阵阵吹过,从巨浪里卷起一片蒙蒙的水雾。
中途晨光下了船,将大船交给护送清平县主回国的人,此前英武王父女和张弘都候在另一条船上,护卫队将护送清平县主乘大船载着三副棺木走水路回凤冥国。
张弘含着泪和父亲的遗体独处了片刻,便出来了,英武王担心女儿,好一顿嘱咐,才依依不舍地与女儿分别。
晨光坐在先锋船的船头,那船头上支了一个遮阳的凉棚,她坐在凉棚底下,裹着薄披风,懒洋洋地吹风。沈润隔着一张小桌子坐在她身旁,沉默地啜饮着一杯清茶。
张弘和英武王分别告别了大船,一直目送船影消失在远处,才回来。
跟着火舞走到船头,张弘先一步跪下,其实在连城破城父亲的遗体被苍丘军带走时他就不抱希望了,他是武将,他家是将门,战场捐躯,尸骨无还,他都能理解,虽然难过,但不至于看不开,却没想到陛下身负重伤还能够亲自出马去将父亲的遗体要回来,他的心里是感激的:
“臣对陛下的恩德铭感五内,今后臣愿为了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是真心诚意这么说的,他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而不是为了“凤冥国”。这很不一样,忠臣分为两种,一种是忠于国家,一种是忠于某一位帝王,张哲生前是忠于晨光的,因为他是晨光的手下败将,接手了父亲军权的下一代就不一定了,张弘今日的表态则表明他与他父亲一样属于后一种。
“臣谢陛下隆恩。”英武王刚降,陛下就派出一队人马护送他女儿回凤冥国,给足了他脸面,也给足了他恩典,他自然不会不识好歹。
“都起来吧。”晨光淡淡地说,“张哲将军为国捐躯,理应由我亲自迎回。清平县主与我交好,本来也是要派人扶灵柩回国的,正好顺路。英武王放心,我派去的都是最得力的人手,边境亦有专人相迎,清平县主会平安抵达的。”
“谢陛下!”英武王感激地道。
“接下来就是打彭央城了,攻陷了彭央城,苍丘国归属凤冥国是早晚的事。”晨光噙着笑,不徐不疾地说,“苍丘国水战为首,七国时期昌江水师便位列第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她看了英武王一眼,笑道,“听闻英武王的祖辈和父辈虽然都是陆军将领,可英武王年轻的时候曾在昌江水师打过水战,后来才转为陆战,可有此事?”
英武王没想到她会这么了解他的往事,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面前的人可是那年龄虽轻却老奸巨猾的凤帝陛下,不知道才奇怪:
“启禀陛下,臣早年确在昌江水师打过水战,臣在家中排行第三,有长兄和次兄跟随祖父、父亲在军中,臣便自作主张投了水军。那个时候的昌江水匪猖獗,又有东海里外来的贼寇作乱,臣跟随昌江水师差不多打了十二年的水战,后来长兄和次兄先后战死,臣才遵从家父的心愿辞去军中职务,回了宜城。”
晨光微微一笑:“如此,接下来的战事还需倚仗将军。”
英武王知道她突然提起这个肯定是为了接下来和昌江水师的战争,他既为降将,自然要为新的君主立下军功,当下干脆地回答:
“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效力!”
晨光笑了笑。
二人退下去之后,船上终于恢复了安静,也让沈润一直烦躁的心降了几分火气。他斟了一盅茶,缓缓地啜了一口,问:
“你设计诱降英武王,是看中了他在昌江水师的经历,想让他替你打水战?”
“昌江水师,天下第一,龙熙国重文轻武,可用的将领不多,水军勉强称得上三流,只一个徐茂德就去打昌江水师,可不够用。”
所以就想法子抓一个昌江水师出身的人去打昌江水师,沈润笑了一声:“凤帝神机妙算,就算是武乡侯在世,遇上你,也要自愧不如。”
晨光瞥了他一眼:“你在讽刺我?”
“没有,我是在夸你。”沈润凉凉地看着她,凉凉地道。
晨光无语,怎么感觉这个麻烦精又生气了?
沈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问:“照你先前的说法,若你在苍丘国战死,凤冥国就归我了?”
“嗯。”
沈润伸出手。
“什么?”晨光莫名其妙。
“遗诏。”他绷着脸,冷漠地吐出两个字。
“你龙熙国的遗诏是在人还没死的时候先拿出来?”
沈润收回手,哼了一声:“你为何选我接你的烂摊子?不算火舞她们,司浅和嫦曦都在,你怎么不选他们来接替你?”
烂摊子……
也是,凤冥国虽是赢家,可因为战争和国内多族合并等不稳定的因素,比他在位时期的龙熙国衰退了几成。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从她选择开始战争的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衰退的准备。
“司浅心如止水,不爱热闹,嫦曦随性而为,最喜闲散,他二人都不合适,也没这个野心。”
“你是说我有这个野心?”沈润皮笑肉不笑地道,“心如止水?随性而为?就是说朝堂嘈杂吵闹,政事枯燥乏味,你怕把他们两个累着,才想让我来接替你,我说的可对?”
她说的都是客观的实话,他怎么好像没听进去,还胡乱解读,还阴阳怪气的,就像要找茬吵架似的:“你没这个野心?你当皇子的时候为了皇位什么手段都使了,后来被我拉下来,几次三番想要复辟,那我直接给你不是很合适?”
沈润将茶盅重重往桌上一放,冷笑了一声,幽沉的嗓音暴露出了一丝藏在内心深处的阴邪:“你把凤冥国给我,就不怕我接手以后看你留下来的那些人不顺眼,全都宰了?”
“我既然能留给你,自然是不怕的。”晨光不以为然地说。
沈润望着她的侧脸,心里头燃起来一股火,她的不以为然又可以解读为不屑一顾,这份不屑代表着她对此事胸有成竹,说得直白些,她的意思是,即使她死了,她依旧有本事掌控全局,不怕他成为变数。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傲慢的女人,她是如此的傲慢,又是如此的耀眼。
“你恨他吧?”他姿态秀雅地坐在椅子上,与她的蜷缩慵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着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冷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