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招儿

快走到派出所,小风还在和盛霈商讨山岚的去处:“不能让我姐住酒店吧?一点都不亲切,一个人多孤单。”

“你姐?”

盛霈嗤笑。

小风一昂下巴,嘀嘀咕咕的:“我可是问过的,人家都没意见。反正我就这么喊,能喊几天就几天。”

到了门口,盛霈不耐烦和这小孩儿说话,拎着人进去,想再去拎另一个,触到她乌溜溜的眼,手又收了回来,说:“别怕,例行问话。”

整个猫注岛就这么点儿大,岛上居民不过几百人,成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派出所的人盛霈都认识,到地方大致把事情一说,他们查个背景,问完话就能回去。

向山岚问话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民警,态度温和,见是个小姑娘,语气都放得轻轻的。

两人一问一答,起先问的人还算轻松,答的也是,可到后来,问的人神情渐渐变得古怪起来,答的人却依旧一脸淡定。

“姑娘,多大了?”

“二十三,属虎。”

“哪儿人?从小在哪儿上的学?”

“洛京人,在……”

...

“二十三,大学快毕业了吧?”

“毕业了,在工作。”

“工作啦,是干什么的?”

“打铁的。”

“哦,打铁的,打铁..打铁的……?”

老民警纳闷地看了眼盛霈,见他懒懒地靠着墙不说话,只能一头雾水问山岚:“姑娘,这打铁的是干什么活?”

山岚早已习惯别人的反应,慢吞吞地解释:“我是铸刀的,就是你们知道的刀,单刃冷兵器,十八般兵器之一。”

正说着,里头又跑出一个民警。

他看了眼山岚,又对比手里的资料,神情古怪,最后问她:“你是洛京的刀剑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

老民警一愣:“还有证?”

山岚轻声应了。

盛霈眸光一顿,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子也掀开了,看向山岚,又冒出昨晚她说把刀送他时的场景。

他是怎么说的,他漫不经心地说——

“这刀难得,用来收藏已经是上品,实战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盛霈:“......”

他揉了揉眉心,心说人都是国家认的继承人了,他还去指点人家,不行这继承人还能给他当?

这话真不好听,就差没直说中看不中用了。

回头给她道个歉。

盛霈想。

派出所就这点儿人,一说有个铸刀的姑娘,都跑来看热闹,还没见着呢,被老民警赶了回去,他问得也差不多了,说没问题明天批准就能下来,让盛霈把人都领回去。

盛霈带着人一走,有人忍不住嘀咕:“盛二这都是上哪儿找来的人。小的那个是孤儿,后来被领养了,到现在也没多少年头,大的这个...这我倒是真没见过,姑娘还能打铁?以后在我们这儿常住吗?”

老民警一拍他帽子:“瞎嘀咕什么,值班去!”

.

岛内渔民多居住在海边,一排排房屋面朝大海,屋前椰树林立,遮去那紫外线极强的阳光,放眼望去,居民屋前摆着八仙桌,一群人围在那儿吃饭,男男女女,穿着拖鞋、短袖,还有不少光膀子的。

盛霈带他们绕过前排,走到后头一间矮房前,正碰见拎着行李箱回来的徐玉樵。

他招手喊:“二哥!行李给你放门口了!”

盛霈懒懒地抬了抬手。

小风探出脑袋,问:“小樵哥怎么那么慢?”

盛霈解释:“他家里世代闯海的,渔民老传统了,上岛第一件事,先去一百零八兄弟庙祭拜。”

小风“啊”了声,凑到山岚边上去了:“姐,这个我知道,说很久以前,南渚有一百零八位渔民到西沙,途中遭遇暴风雨遇难了。之后又有渔民来西沙捕鱼,又遇见暴风雨,就祈求那被一百零八位渔民显灵保佑,没想到真的得救了,为了纪念他们,就在猫注岛上立了庙。”

山岚看向盛霈,说:“你没有去。”

盛霈回头,定定看她一眼,淡声道:“我不信这个。”

“过来吃饭。”盛霈指了个阴影盖的最严实的地方,扯开塑料椅子,“大多是海鲜,肉和蔬菜少,先喝点儿水。”

这话明显是和山岚说的,小风识趣地进去帮忙端菜去了。

山岚坐下,看向四周,静静地打量了一圈,收回视线,问盛霈:“我在岛上住哪儿,有卖衣服的地方吗?”

“住我那儿。”

盛霈说完,眸子盯着山岚。

山岚第一次在这样平稳的环境里看盛霈。

上了岸,他的眸色在阳光下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琥珀色,没有了那样深得近乎黑色的蓝,像浸了西沙玻璃似的海水。

她抿了口水,慢吞吞地应:“你说只有一张床。”

盛霈:“可以有两张。”

沉寂半晌,赶在徐玉樵一家坐下前,山岚轻应了声:“知道了。”

说完,她端起碗,敛眸认真吃饭,像每一次吃饭那样认真。

“二哥,你高兴什么呢?”

徐玉樵坐下就问,直往他脸上瞧。

盛霈:“我高兴?”

徐玉樵:“是啊,牙都露出来了。”

盛霈:“......”

.

吃过午饭,盛霈带着山岚离开,小风一脸郁闷,想跟上去看看,却被徐玉樵一把逮住,说要给他好好讲讲盛霈船上的规矩,他只好老实呆着。

午后正是太阳直射最强的时刻。

山岚躲在盛霈身后走,摸了摸自己的两颊,不仅烫,还有点儿疼。

这里的高温和钢炉边的高温不太一样,像带了一把把小刀子似的,戳得她脸蛋疼。

盛霈回头看了一眼,加快脚步往回走。

他住的地方不远,绕过三四排房屋,远远的能看见两间独立的小矮房,边上没其他住户,周围是一片田地,种着瓜果,后头一排椰树,门前也横着两棵,树间挂着一张吊床。

山岚指着那矮房问:“是那里吗?屋顶的管子是什么?”

盛霈“嗯”了声:“收集雨水的,雨水顺着管子流到塑料桶里,平时我用来浇菜。现在岛上有海水淡化工厂,生活用水都从那儿来,饮用水是从南渚运来的,一周一次。如果天气不好,遇见台风、暴雨那些,补给船就来不了,每家每户都得存着水。”

山岚听懂了,一周一次的补给船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走近矮房,盛霈停住脚步。

他看了一圈周围的菜地,又往屋顶处看了一眼,忽然出声喊:“招儿!”

山岚怔住。

这是...在喊她吗?

不一会儿,悉悉索索的动静响起,不知道从哪块地里钻出一只三花猫来,背部的花纹是黑色和橘色,肚皮和四肢雪白,眼珠浑圆,昂着脑袋看向他们,脑袋上还沾了点儿土。

“过来。”

盛霈朝它招手。

那猫儿停在原地瞧了一会儿,飞快地跑到盛霈脚边,躺下露出肚子来,可那手却没如愿地落下来,它不满地喵喵叫。

盛霈看向山岚,问:“怕猫吗?”

山岚还有点儿怔,后知后觉地摇头。

盛霈低声说:“它叫招儿,脾气还算好,不咬人。你去洗把脸,去树下坐会儿,我很快就好。”

山岚:“......”

她缓缓垂下头,和地上摊着肚皮的猫儿对视一眼,喃喃道:“你也叫招儿。”

盛霈几步走到门前,拿钥匙开了门,提着行李箱进去,第一件事就是烧水,然后通风,通完风,收拾了自己的房间,翻出张行军床放到客厅角落,做完这些水正好开,倒出来凉着,出去找人。

说是找,一出门就见着了。

山岚闭着眼躺在吊床上,长发散落,那根珊瑚簪子被她握在手心,偶尔伸出去戳一下树干,那吊床便又慢悠悠地晃起来。

那只三花也不和人见外,就躺在她肚子上,耷拉着眼,甩着尾巴,瞧着惬意的很。

盛霈站在门口,静静看了片刻,歇了喊她的心思,进门拿出那把竹条,在门前矮凳上坐下。

盛霈垂着眼,修长的手指穿过竹条,柔韧的竹条在他手里一条比一条听话,一转眼便有了形状,每根竹条间严丝合缝,做完大致的形状,他翻出几根彩色编织带,穿过竹条,很快,竹条在他手里成了形,最后,他拿出工具,开始进行最后的修整。

吊床上很舒服。

山岚闭着眼,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她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躲在阴影里,耳边是轻细的海风,树叶过滤阳光,只有一层薄薄的光落下来,眼皮热热的。

忽然,她眼前一黑。

有什么东西盖在她脸上。

“出门带着。”

他低懒的声音,又是从上面落下来的。

山岚睁开眼,抬手拿下盖在她脸上的东西,是一顶篾帽,圆圆的脑袋顶,边上还有两朵亮色的小花,饱满的花骨朵儿,戴上去,大小正合适,竹条光洁,不会卡住她的头发,脸颊也藏进阴影里,那刺痛的阳光被遮挡在外,小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也是给我的?”

她抬眼,轻声问他。

盛霈挑起眉,黑眸微亮。

他的唇角小幅度勾起,说笑似的:“难不成还能给招儿?”

山岚抿唇,取下帽子,长长的眼睫垂落,仔细地看了一圈,将它抱到胸前,小声说:“是给招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