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海风如浪潮般涌动。
猫注岛渐渐有了人?声和烟火气,三花蹲在屋顶,圆溜溜的眼扫过周围,尾巴一甩,熟练地跳下屋顶,钻进屋喊人?。
屋内,山岚和小风正在吃早餐。
小风拿着筷子没动,神情?不安,不住地往门口看,问山岚:“姐,二哥一晚上?没回来,他真不来送你了吗?”
山岚温声应:“他有事要忙。”
小风小声嘀咕:“哪有事比你重要,二哥说过他答应你送你回去的,怎么偏偏今天有事。姐,不会出事了吧?”
山岚垂着眼,没应声。
小风还想再说,门口忽然站了个人?影。
定睛一看,是和盛霈相熟悉的小战士。
他瞧了一眼屋内,冲山岚笑了一下,喊:“山老师,二哥嘱咐我送你上?飞机。赵行已经在机场了,等你吃完,我们坐车过去。”
山岚放下碗,问:“他好吗?”
小战士一怔,神情?有一瞬的变化,随即应:“好,二哥帮我们执行紧急任务去了,上?面有规定,不能透露任务内容。”
小风偷偷瞄了一眼山岚。
她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问。
吃过饭,山岚进房收拾行李。
跨进房门前,她听见小风问:“哥,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小战士悄声说:“不能透露。”
小风嘀嘀咕咕了几句,她没再听。
山岚站在房内,安静地环视一圈。
他的房间,从她上?岛就归她用了,他的生活痕迹被掩盖,换成了她的。床头摊着两本书,小桌上?放着几把石刀,海螺、贝壳到处可见,衣帽架上?挂着她的衣服,和那顶绿色的草帽,草已干枯,它逐渐失去了生命。
窗沿下,风铃叮当摇晃。
那枚郁金香芋螺在晨光下闪出粉紫色的光,她还记得?这枚螺躺在他掌心的模样?,记得?他掌心的温度。
片刻后,山岚戴上?草帽、拎着包走出房门。
身后,那串风铃摇摇晃晃,被她遗忘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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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注机场。
赵行早已等在安检口,久不见山岚还有点着急,这会儿见到她进门,忙朝她挥手:“小师妹!这里!”
赵行喊完,下意识去看山岚的身后,空无一人?。
他愣了一下,小师妹一个人?来的?
等山岚走近,赵行试探着问:“小师妹,那什?么,你那个保镖呢?不是说还有个小孩块儿住,都没来送你啊?”
说着,他自己闭上?了嘴巴。
山岚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来。
小战士对山岚道:“山老师,二哥和我交代过,你身上?带着刀,得?去那边办个手续,还要证明。”
山岚点头:“都带了。”
昨晚盛霈走前,就将这些?琐碎的杂事安排好了,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了半天,这儿要注意,那儿要注意,连行李都想亲自给她装。
手续过程冗长,办完已是半小时后。
赵行丝毫不着急,瞧瞧窗外碧蓝的天,又走到风口吹吹海风,分外惬意。
他回洛京的日子是个晴日,风雨都停歇,多好的日子。一见山岚好了,他扬眉笑起?来:“小师妹,走咯,回家去。”
山岚微微颔首,脸上?始终没有笑容。
赵行挠挠头,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两人?排队过安检,和他们一起?回南渚的还有一个来猫注的科研队,正交头接耳,讨论岛上?的淡水问题。
约莫几分钟,到了他们。
山岚刚放下拎包,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来人?大声喊她的名字:“山岚!你等等!”
山岚和赵行顿住,回头看去。
是徐玉樵和小风。
徐玉樵满头汗,面带惊慌,喘着气道:“二哥不见了!”
山岚微怔:“不见了?”
她立刻去看那小战士。
小战士神情?严肃,隔开徐玉樵,对山岚道:“盛霈同志配合我们执行紧急任务,他的行踪在我们的掌控中。”
这话真假难辨。
徐玉樵心急如焚,无法判断,只能紧紧盯着山岚,快速道:“我不管任务,我只知道二哥是为了去给你找刀才?不见的。山岚,你不能走。”
山岚眸光微动,缓慢蜷起?指尖。
这是他在船上?答应过她的第三件事。
山岚微抿了抿唇,轻声说:“他答应过我,会亲自送我回南渚,这件事比找那把刀更?重要,他没做到。小樵,他有比送我回去更?重要的事。”
小战士猛地抬手,抵在徐玉樵胸前,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二哥要我亲眼看她上?飞机。他想要什?么,你知道。”
徐玉樵当然知道盛霈要什?么。
他咬牙,和小风对视一眼,隐隐有了动摇。
赵行听了半天可算听明白了,这人?不让小师妹走,他上?前一步,挡在山岚身前:“就算盛霈不见了,小师...不是,山岚留下来,你想让她做什?么?”
“我……”
徐玉樵欲言又止,只是焦急地看着山岚。
小战士把人?一拦,对他们说:“你们进去,这里我来处理。”
赵行大着胆子把山岚往安检口拽,还堵在她后面,杜绝她回头的可能性。这过几天就是祭祖大典了,小师妹一定得?赶回去才?行。
“小师妹,你都听军人?同志说了,不会有事的。”
“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回去。”
徐玉樵急得?上?火,推搡间,挣扎着昂起?头,大喊:“山岚!你能找到二哥!只有你能找到二哥!”
山岚闻言,脚步一顿,回眸看向徐玉樵。
赵行眼疾手快,一把把山岚推进安检线内,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大声嚷嚷的男人?,天王老子来了都比不上?祭祖大典,小师妹可要回去继承皇位!
“小师妹,赶不上?吉时可就完了!”
赵行絮絮叨叨的,虽然他和山崇是朋友,但他现在和小师妹可有过命的交情?,顾不上?和山崇的关系。
山岚从来都是理智而冷静的。
她的前二十三年,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极稳,直到遇见盛霈,人?生开始偏航。她掉转回南渚的航线,来了猫注,又向更?远的地方航行,看过更?广阔、更?冒险的世界。
兜兜转转二十多天,又回到了猫注。
她该回洛京去了,云山屹立千年,山在等她,山家人?在等她。她不仅是山岚,也是山家的孩子。
这是她多年所求。
山岚攥紧拳,头也不回地进了候机厅。
“山岚——”
徐玉樵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几个工作?人?员把他带离了机场。小战士确认山岚进去后,把小风也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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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机口。
山岚独自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跑道。
今日是晴日。
澄蓝的天被西?沙的水映成清透的绿,流云飘散,丝丝缕缕的白冲淡了两股颜色交叠,呈现出不绿不蓝的交错。
烈阳回到了南海。
前几日的摇摇风雨,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那些?日夜,她和盛霈被困在小屋里,每一晚小风入睡后,他都来见她,有时只是和她说说话,有时撑着床沿和她接吻。
除了亲吻,他从未越过界。
山岚有时候想,为什?么不呢。
山岚望着广阔的天,无际的海,飞机洁白的羽翼显露一角,只要她上?了那架飞机,她就能回到山家,得?到想要的一切。
昨天电话里,爷爷反复叮嘱她,招儿,要按时回家,爷爷在等你,整个山家都在等你,务必要赶回来。
在岛上?的日子,隔绝了世界。
她不再是山家第九代唯一的女孩儿,更?不是山家的继承人?,她终于成为了山岚,成为自己,与这些?称号再无关系。
那时的山岚想不明白她是什?么人?。
现在她知道了。
山家的祖先是个女人?,她有个美丽的名字。
她叫山栀。
那年,山栀十六岁,孤身带着垂虹刀,走遍了大江南北,结交朋友无数。山家之所以重诺,是因为山栀有一颗强大而宽容的心脏,她的一生将“侠”这一字贯穿始终,并教导后人?,握着山家的刀,便要守山家的诺。
盛霈自海中将她救起?。
这是她承的恩,她要报。
山岚听着逐渐蔓延整座岛屿的海风,忽而弯唇笑了一下。
她并不是什?么人?,她只是山岚,是山,是风。
“小师妹?!”
赵行见山岚忽然起?身,忍不住惊呼出声。
山岚低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赵行,或许我来不及赶回云山,能否托你做一件事?”
赵行神色微变:“你不走了?你、可是……”
“能吗?”
山岚打断他。
赵行绷着脸半晌,顿时泄了气,他叹道:“我的命是盛霈救的,我也欠他。你说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好。”
山岚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赵行重重点头,把这一字一句刻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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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口。
徐玉樵蹲在地上?,仰头看着飞机划过长空,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风一吹就散了。
二哥生死?未卜,山岚却?离开了。
他红着眼,替盛霈不值。
“你说的是真的?”徐玉樵盯着小风,“为什?么山岚能救二哥?”
半小时前,小风看着山岚离开,没去送她,转而去找了徐玉樵,告诉他盛霈一夜未归的消息,告诉他盛霈是为了给山岚找刀才?出去的,而且只有山岚能找到他。
此?时,小风听徐玉樵问,忙拿出了那封信。
“这封信放在二哥家门口。”
徐玉樵忙不迭地拆开信,还未展开,一截白皙的手臂忽然从他手里抽走了信,纤纤的手指轻飘飘地夹着信纸。
他呆住,愣愣地抬头看去。
小风也呆了一下。
山岚垂着眼,快速扫过这封信。
上?面写着,中午十二点,她需要准时登上?码头的船,并不许和任何人?联系,否则盛霈会有生命危险。
“什?么时候送来的?”
山岚问。
小风攥紧拳,应:“你走了之后。”
山岚和他对视片刻片刻,转头对徐玉樵说:“小樵,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我会把盛霈带回来的。”
她顿了顿,看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盯着他的眼睛,问:“小风,能麻烦你帮我回家取一样?东西?吗?”
小风迟疑一瞬:“能!”
山岚道:“房间里的那串风铃,你把它拿来给我。还有,你带上?自己的行李,这几天住在小樵哥哥家里。”
小风一口应下,飞快都跑了。
山岚注视着小风离开的背影。
半晌,她收回视线,低声问徐玉樵:“小樵,我们从南沙回猫注那晚,如果不回猫注,能顺利到南渚吗?”
徐玉樵一怔,他喃喃道:“能。那天只是大风蓝色预警,平均风力六至七级,二哥那艘船能抵抗八级以下大风,他经验丰富,船一定能顺利到港。”
山岚攥着信纸,沉默一瞬,说:“他们不是冲盛霈去的,一直都是冲我来的。他们千方百计,只是想阻止我回到洛京。”
徐玉樵不明白山岚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问:“他们是谁?”
山岚轻舒一口气,对他说:“想找到沉船的人?,他们阻止我回去继承山家,是为了阻止我拿到山家的手札。那手札里,有沉船的信息。”
她顿了顿,轻声道:“小风是他们的人?。”
“什?么?!”
徐玉樵顿时起?身,惊异地喊。
山岚晃了晃手中的信纸,说:“这封信是送给我的,却?在我离开后送来。这很不合理,小风说话了。”
徐玉樵不敢相信。
小风怎么会是他们的人??
这个孩子是他们在海上?无意间捡回来的,茫茫大海中,怎么能确定小风会和他们遇见?他满腹疑惑。
山岚回忆着那晚:“三艘船在同一个地点相遇,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地点虽然是海警通知的,但当时那两艘已经在向鱼点靠近。小风是故意躲在那船上?的,所以...那时他没有出来,因为他暂时不能被发现,要撑到接近地点才?能出现。”
“当时他的目的是接近盛霈,因为他在找沉船。”
“在猫注岛上?得?知我的身份后,他的目标换成了我。”
在船上?,小风曾对她认真道过歉,没能出来阻止陈船长。他也曾对她说过他有个姐姐,他那时的愧疚是真心的,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他不能提前暴露自己的行踪。
同样?的,他一路上?对山家、山家的刀充满了好奇。
以及在中转站那晚,她和盛霈去岛上?光头家,那晚她在窗外瞥到的影子或许不是风、不是树影,而是小风。
山岚微叹了口气:“他早上?一直提起?盛霈的事,还去找了你。他想把我留在这里。”
徐玉樵怔怔的:“那他怎么没直接把信给你?那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二哥他想让你回去,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不是你的错,就算我今天到了南渚,也会有人?来阻拦我。”山岚道,“至于信的事...他或许犹豫了。”
徐玉樵问:“他是陈船长的人??”
山岚放轻声音:“那个男人?想不出这样?的计谋,背后的人?或许只是提前将鱼点透露给他,他自然会来。”
徐玉樵看向山岚,她眸光安静,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不由想起?山岚问他的第一句话——从南沙回猫注那晚,如果不回猫注,能顺利到南渚吗?
徐玉樵难以相信:“是那天二哥船上?的人??不可能,一定是岸上?通知的环节出了问题,又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这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他们都无法确定。
或许如徐玉樵所说,真的是巧合而已。
山岚抿唇:“小樵,你听我说,接下来小风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只有这段时间能支开他。我一个人?救不出盛霈,我们需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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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回来时,山岚和徐玉樵站在原地。
他紧张舔了舔唇,去看他们,两人?正轻声说着话,神情?凝重,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身边也没有别人?。
小风喘了口气,把风铃递给山岚:“姐,风铃在这里。”
山岚垂眼,接过缠绕在一起?的风铃,轻声道:“小风,信里的事希望你能暂时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小风用力点头。
他揪着衣角擦去手心的汗,问:“姐,你真一个人?去吗?”
山岚“嗯”了声:“他们找上?我只是想威胁盛霈,我不会有事。而且军人?同志说了,他们掌握了盛霈的行踪,我不会有事的。”
小风抿了下唇,没再开口。
徐玉樵接过小风手上?的行李,低声说:“这两天你就在哥家里呆着,我出去打听打听,二哥不会有事的。”
转眼,到了中午十二点。
徐玉樵亲眼看着山岚上?了船,他用余光看了眼边上?的小风,说:“我们回去吧,我去找人?打听打听。”
小风:“小樵哥,我想在这里再看看我姐。”
徐玉樵叹了口气:“看完就回家去,别瞎跑。记住了?”
说完,他急匆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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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岚神情?自然地登上?了渔船。
船舱前站着个女人?,面容普通,戴着口罩,三十岁上?下,上?下扫了她一眼,把人?拦住,说了句南渚方言。
山岚停在原地,仍由她抽走簪子,检查散落的长发,再往下,从头至尾,由拿走她脚踝处的小刀。
检查完,女人?往她脸上?戴了个眼罩。
往里面喊了声。
眼前一片黑。
山岚侧耳听动静,船舱里响起?一阵脚步,是个男人?,口音不标准,说:“你老实呆着,你和那男人?都能平安回家。”
说完,他拿绳子把她双手绑上?。
准备将她绑在在船舱角落,这个天气,底下呆不住人?。
“等等。”山岚转身看向那女人?站着的方向,轻声说,“我的簪子能还给我吗,我的手被绑住了,拿不到的。”
女人?和男人?对视一眼。
男人?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见登上?船的少年盯着他,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山岚静静等了片刻,女人?重新替她挽了发。
她轻声道谢,而后跟着男人?往舱内走。
山岚在角落里坐下,双手被束在身后,海风拂过,她似有所感,直直往左前方看去,静静地和来人?对视着。
小风盯着山岚,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明明她戴着眼罩,那双清透的眼被遮住,看不到他,可他却?莫名觉得?她能看见他,知道站在这里的人?是谁。
片刻后,山岚移开了视线。
小风站在原地,舌尖发涩。
作者有话要说:盛霈:这章老婆一个人,我又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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