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风雨后那浓浓的迷雾散去,一夜星空无云,十五年前那桩冤案,一切真相都已水落石出。
第二日太子的文书便下来了。
恢复了范伸为裴椋身份的同时,给了永宁侯府侯夫人一品诰命夫人的名号。
昨儿那场宴席之后,侯府很多人心头便已有了疑云,等到今日文书一下来,众多心头的疑惑,便也瞬间明朗了。
一个早上,各个院子里的管家,双腿都跑断了,来回不停地汇报着消息。
整个侯府也被炸开了锅,谁能料到看了几日的戏,最后却落到了自己头上。
前几日个个都还在猜想,当初到底是哪个世家敢在风口浪尖之下,收留了裴家的小世子,怀疑最大的是韩家。
韩家能将太子妃秦漓收为了庶女,完全有可能再藏一个裴椋。
有些人甚至去怀疑了韩家的二公子韩焦。
按年龄来算,韩焦也最接近。
昨儿范哲见了韩焦,还有意无意地套了一下口风,见其闭口不谈,回来后便同大公子打赌,“多半就是韩焦,翻案的案卷都在大理寺,若非是他先查出来,同太子里应外合,这回的重审怎可能如此顺遂。”
隔了一日,便被打了脸。
那说法是没错,可人却猜错了。
同太子里应外合的不是大理寺的寺正韩焦,而是一把手大理寺卿范伸。
他自己最为崇拜的四哥。
范哲不能接受,想跑去东院当面问个究竟,到了东院门口,却没有勇气进去,回过头便自己跑了一趟长安城,亲自去看那告示榜前。
告示一贴出来后,人群就没散过。
范哲赶到时,已是人山人海。
挤了一下没挤进去,反而是头上的发冠被挤歪了,心头一恼火,便冲着跟前的一堆子人嚷嚷道,“都给五爷我让开,懂不懂规矩了。”
他范哲好歹在长安城也混出来了一点名头,这些人怎就如此不长眼色。
这一嗓子喊出来,人群中还真有几个认识他的小弟,赶紧回头替他清了路,“哟,范五爷来了。”
今儿那告示上贴是什么,即便是没有瞧见的人,都已经听人说了。
曾经的活阎王范伸,竟是长公主的儿子裴家的小世子,真相一出来,世人之前对其生出的憎恨和惧怕,瞬间都化为了震撼和同情。
这得多深的城府,才会去主动投靠手刃自己家族的仇人。
又得多聪明的头脑和理智,才能坚持了这些年,等到最后一步,万无一失之时翻了案,彻底地为自己的家族洗清了冤情。
这期总,永宁侯府功不可没。
一群人正谈论着永宁侯府这回立了大功,如今见终于出来了个正主儿,一时都凑上了前,七嘴八舌地问,“裴公子往后会不会继续住在永宁侯府?”
范哲还未答,身旁一人便接了话过头,“怎么可能,身份都已经被公布出来了,裴椋又是裴家唯一的血脉,怎还可能继续姓范......”
“可裴椋归宗后,永宁侯府的侯夫人又该怎么办,跟前岂不是没有子嗣了......”几个已为人母的妇女,心头最是理解那份感受。
接着那话题便越扯越远,甚至扯到了裴夫人将来的孩子,到底是该姓范还是该姓裴......
范哲被那滔滔不绝地争论声,给吵得耳朵发麻,心烦气躁。
被强行灌入了一肚子的苦水后,没再去看那告示。
没必要看了。
真的没法再真,他的四哥就是长公主的儿子,裴家的遗孤,裴椋。
范哲一点兴致都没了,耷拉着脑袋,扶着自己适才被挤歪的发冠,出来时也没看人,那抬起来的胳膊便不小心撞到了一人。
范哲目光往身侧一瞟,下意识地说了一声,“抱歉。”
这一瞟,头刚转回来,又扭了过去,眸子瞬间一亮,一双眼睛便黏在对方的脸上,动也不动了。
是位姑娘。
一身绿衣,身姿纤细,同京城里贵女的娇柔不同,周身散发出来的稳沉,同她那张稚嫩白皙的秀丽面孔,完全不搭。
却尤其地清秀脱俗。
范哲完全忘记了自个儿要干什么了。
目光落在那姑娘脸上良久之后,那姑娘终于察觉了出来,缓缓地侧过头,一双眸子冷冰冰地盯着他,“我认识你吗?”
范哲这才回过神,忙地摇了一下头,随后又突地点头,脸皮厚实地道,“不过现在也算是认识了,在下是永宁侯府的五公子,范哲,敢问姑娘贵姓?”
那姑娘听到他报出了一串名号后,眉头明显地一皱,目光在其身上打探了一番,最后落在了他的腹部下方,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长大了吗。”
范哲神色一愣,还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姑娘便又抬起了眸子,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好半晌范哲才回过神,忙地踮起脚尖,目光依依不舍地从人群堆里望了出去,看着那姑娘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心头的阴云早就被扫了个精光,极其得兴奋。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一瞬让他砰然心动的姑娘,就像四哥当初对四嫂那般,想要为其爬|墙的感觉......
这回说什么他也要退婚。
他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小雀雀曾被安家那位小恶霸瞧过,横竖如今也早已经不是之前那样了,他不会要那安恶霸负责。
安恶霸也别想缠着他。
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她爱干嘛干嘛去。
“你,你快去,跟上,替我打探打探,刚才那姑娘是谁。”范哲一把抓住了身旁的小厮,那小厮忙地点头,赶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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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范哲追完姑娘回到侯府,侯府上下已经从那震惊中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范侯爷今儿也赶了回来,一直陪在侯夫人身旁,不断地同她说着话,本以为这回她定会大悲,没料到却意外的冷静。
之前侯夫人是有多担心这一日的到来,只有范侯爷最为清楚,如今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是将自己的情绪都咽进了心里,便也不敢再去提,只一句没一句地同她扯些别的人,转移她的注意力。
侯夫人面儿上应着,心头又怎可能不想。
昨夜夜里,侯夫人便已经将那块藏在范家祠堂角落里,真正的范伸的灵牌,给移了出来。
她的儿子早在十五年前那场高烧中就没了,还未赶到镇国寺,在半路上就已死在了虞家大姐的怀里。
这十五年来,是她偷来的福分,白白地让人叫了她十五年的“母亲”,她本就愧对长公主了,又怎可能再生出私心。
翻案,认祖归宗是范伸的夙愿,也是她的心愿,她该高兴。
至于名头上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已经不重要了,她同裴椋之间真正的母子之情,早就胜过了那个名字,范伸。
“行了,你别劝我了,我都知道。”侯夫人一声打断了范侯爷的叨叨,转头便给他指派了任务,“你有空,就去裴家盯盯梢,监督一下工程,翻修的事没个家里人盯着,成什么话......”
范侯爷当下就点头,“好,明儿我就去。”
侯夫人又看了他一眼。
范侯爷立马起身,积极地道,“我现在就去,回来给夫人禀报,如何?”
侯夫人看了一眼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几日以来,头一回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偏过头没好气地催了一声,“赶紧走。”
范侯爷走了没多久,范伸和姜姝便过来了。
来看虞老夫人。
太子的告示贴出来后,范伸的身份才算是正式恢复,虞老夫人如今也就一口气吊着,就为了等这一日。
昨儿范伸回来后,便打算进去,被虞老夫人跟前的嬷嬷拦了下来,“老夫人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怕是经不住刺激,世子爷还是等那告示出来后再过来罢,也好让她走的安心......”
范伸没再进去。
如今过来,侯夫人和嬷嬷都已做好了准备。
府医也到了老夫人的屋外一直候着。
这几日外头的那些嘈杂声,虞老夫人躺在床上隐约都听到了,知道那真相已经离自己不远了,心头许是因为激动,精神竟也好了很多。
听嬷嬷说,“世子爷来了”后,虞老夫人便要挣扎着起身,被嬷嬷及时给按了下去,“老夫人莫急,今儿有的是时辰,慢慢说。”
话音刚落,范伸和姜姝已经到了跟前。
即便是这几日有了精神,虞老夫人的脸色还是带着苍老和病容,一双眼睛侧过来,紧紧地看着朝她走来的范伸,眼前彷佛又浮现出了长公主的那张脸。
深陷的眼窝里顿时生出了泪,颤颤地唤出了一声,“椋哥儿。”
范伸上前,坐在了木凳上,应道,“祖母,椋哥儿在。”
虞老夫人的眼泪一落下来,裴椋便上前,伸手替她轻轻地抹去了泪痕,十五年前,头一回同她道了谢,“多谢祖母。”
虞老夫人又喜又悲。
片刻后心头才稳了些,才伸手握住了裴椋的手,目光慈祥地落在他的面上,轻声道,“答应祖母,别怪你母亲。”
这声母亲说的便是已故去的长公主。
当年抛下裴椋,跳进火海的里的亲生母亲。
“你父亲一死,我便知道她活不成了,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快......”虞老夫人声音一颤,接着道,“那日她找到我,堂堂一位公主,愣是跪在我面前求我,让我答应要护住你一命,事后又让我将你接出长安城,嘱咐我永远不让你再踏入皇宫半步......你莫要怨她。”
虞老夫人看着裴椋,情绪激动了起来,“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裴家的冤情,裴椋身上所背负的血海深仇,这辈子有怎么可能逃出长安,独自苟活下去。
只有等到翻案,裴家洗刷掉冤情的这一日,他才能安心,真正地走出那段过往。
是以,她违背了长公主的意愿,将他托付给了自己的女儿,永宁侯府的侯夫人,等了十五年,终于等到了今日。
虞老夫人期盼地等他一个答复,半晌后,裴椋应了她一声,“好。”
虞老夫人心头顿时一松,脸上的激动也渐渐地褪去,转过目光,看着裴椋身后的姜姝,缓缓地朝她伸出了手。
姜姝赶紧上前,将自己的手搁在了她的掌心里。
虞老夫人将两人的手紧紧地一捏,眼里的目光开始慢慢地涣散,喉咙口却还是艰难地挤出了一句,“好好过。”
她要去见长公主了。
告诉她,她的椋哥儿没有恨他,一切都过得很好。
讨来的夫人,也甚是讨喜。
那双含着水雾的清澈眸子,像极了当年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