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打零工

谭义早起?借口遛弯儿,瞒过大?哥,赶到如意街村口,会同打?零工的工友,蹲在路旁等雇主。

熟或不熟的人交流打?零工的经验,或者痛斥前任黑心老板。

“我上有老下有小,他说开我就开我,一点赔偿都不给,真坏了良心。”

有人劝他冷静,“无商不奸,我之前在南国超市的生鲜区卖肉,分?割猪肉是技术活,还需要一把子力气,除了卖肉也要卸货,每天累的要死,小年轻们吃不了苦,干不了几天就走人了,上级主管为了留住我,嘴巴抹了蜜,天天夸,把我哄得晕晕乎乎的,发自内心觉得要和领导同甘共苦,也不要求福利。结果你猜怎么着,主管小舅子来?了,说给我当学徒,请我带一带他,好说啊,我手?把手?教他,等他一出师,幺蛾子来?了,主管说我和供货的老板勾手?吃回扣,还说我给猪肉注水,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各种穿小鞋,明摆着挤兑人,我坚持半年实在扛不住,拍拍屁股走人,不跟那帮贱人较劲了。”

众人唏嘘不已,看到新来?的谭义默不作声,问他,“老兄,你什么情况啊?”

谭义打?心底认为自己受过高等教育,在外企做到中层干部,和这些?没啥文化苦出身?的泥腿子们不同,但?失业后久久找不到正经工作,沦落到街头打?零工,很羞耻,不想提及过去,含含糊糊说:“公司倒闭了,找份来?钱快的活,过渡一下。”

有人问:“你没再?找别的工作?”

谭义苦笑,“人到中年,再?就业,哪那么容易。”

在求职市场中,35岁是道坎儿,况且他40岁,不管技术岗还是管理岗,比他年轻的人更有竞争力。即使?工资低,去做小兵,人家也不要,说年纪大?的人不好管理,缺乏工作热情。他不服,说我还没开始干活呢,你怎么知道我工作不热情,小年轻上级尴尬地?笑笑,用人不就图舒服吗,你年纪比我大?,我使?唤你心里不舒服,你心里也不舒服,再?说这种后勤小岗位你做屈才,还是走出舒适圈,创业去吧。

他想也是条出路,就去创业,没经验,加上急于求成,上了骗子的贼当,资金赔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大?哥一家伸出援手?,房子都要抵押出去还债。

回想前半生也算顺风顺水,大?学毕业,踏入社会,怀揣梦想,面对招聘官,侃侃而谈未来?的职业规划,进入外企,一步步晋升为中层领导,薪资待遇让人羡慕,买车、按揭买房,和妻子响应国家号召生二胎,眼?瞅着生活蒸蒸日上,没想到失业找上他。

行业清退大?龄员工已不是秘密,他本应提起?警惕,早做打?算,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大?女儿要补习费,老婆快要生二胎了,借侄女的钱多少要还一点,她也失业了,情况同样艰难。

沉重的经济压力施加在他的肩膀上、心灵上,没有时间留给他去找份体面的工作,不论?什么活,只?要给现金,他就干,抱着这样的想法,有一天,他加入打?零工的队伍,放下自尊,干着干着,好像没有起?初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感慨的同时,引发众人的共鸣,纷纷吐槽职场年龄歧视,小有文化的人说范进54岁中举,封建社会科举考试还不限制年龄呢,咋文明社会还倒退了呢,35岁后人疯了还是傻了,为啥不能用?

打?零工的老手?们嘲笑这拨新入行的菜鸟们闲出屁了,不如躺在路边小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或者凑几个人打?打?扑克,发呆都比浪费唾沫星子强,说得口干舌燥,还得花钱买水,这拨新人,估计都不知道带喝的吃的,所谓经验,都是要交学费的,他们也不例外。

最后乐天派为大?家打?气,“他们坐班的钱一月一给,我们流动工的钱一日一给,都一样。”

这时一辆面包车驶过,众人一哄而上,以为来?活了,岂料只?是过路的人,车主降下车窗,大?声吆喝,“找死啊!”

众人讪讪地?退下,在心底模糊地?想,坐班的可不会遇上这种事,所以还是不一样的吧。

又一辆面包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刹车轮胎扬起?一片灰尘,大?家学乖了没再?围过去。

门被拉开,一个光头探出半边身?子说:“去加工厂折纸盒子,12块钱一个小时,去不去,要8个人。”

“12?太便宜了吧,至少也要15才行。”

“你去吗?”

“有活就上,12也行。”

谭义举手?,“我去。”

光头招呼,“上车”,很快凑齐8个人。

一车人被拉到郊区的小仓库,谭义扫了一眼?,目测有三十多号人,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狭窄的空间,进去,热风扑面,连风扇都没有。

活很简单,三人一组,三道工序,折叠包装盒,谭义手?忙脚乱,叠废一个,监工很生气,骂他笨,手?慢,叠的不标准,要求他重来?。

谭义告诉自己熟能生巧,重新折叠,好不容易过关,汗水淌进眼?里,他不敢擦拭,怕动作慢了,配合不上,就算他们动作变快,监工依然说他们动作慢,催他们快点,其?实就想一个小时内多压榨劳动力罢了。

6点上工,做到11点,整整5个小时,没喝一口水,没去一趟厕所,汗水湿透衣服,贴着前胸后背,这才每人结了60块钱。

有个看上去智力低下的孩子攥着一把零钱,反复念叨,“还差30块,还差30块。”

谭义离得近,帮他数了数,确实只?有30块钱,他欲上前理论?,同来?的人拉住他,“少管闲事。”

监工不耐烦,“你这傻子,能找到活干就不错了,你手?慢,给你30块钱一点都不少。”

对面小卖部的老板来?看热闹,半开玩笑半劝解,“嘎子,做人别那么吝啬,就30块钱你给人家结了呗。”

叫嘎子的监工赶他,“有你什么事,少掺合,一边去,惹急我把你的破店拆了。”

小卖部老板背过身?,恨恨骂了句。

谭义实在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拉住监工,“请你把钱补齐。”

监工甩开拉自己胳膊的手?,“你刚才手?脚也不勤快,怎么,嫌60块钱多啊,你高风亮节,把30块钱给傻子补上。”

谭义再?次拉住他,眼?含怒气,“我再?说一次,把钱补齐,你这混蛋。”

“嘿,你骂我,我看你活腻了”,监工一巴掌朝谭义呼去。

谭义动作慢一步,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当即不让,挥拳打?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小卖部老板,拿着手?机偷拍视频。

谭劲恒陪常山到郊区的纸盒厂取件,刚停下三轮车,看到一圈人围着,嘴上胡乱喊着“打?得好”、“别打?了”、“会死人的”之类的话。

走近一瞧,有个光头骑在叔叔身?上,使?劲掐他脖子,谭劲恒全身?的血一下子直冲脑门。

他推开人群,飞起?一脚,把光头踹翻,这下子不得了了,光头一个电话打?出去,招呼来?5个哥们援手?。

常山本去拉架,挨了几拳头,被迫加入战局,七八个人混战,各个下死手?,真如水浒传形容的一般,打?翻了颜料铺,每个人头脸上都挂了彩。

谭义被揍得很惨,但?没在怕的,有侄子和常山在,更是如虎添翼,又踢又踹又挠,逮谁抓眼?踢裆,誓要把一上午受的鸟气儿还回去。

不知谁报了警,警车一连来?了三辆,把参与聚众斗殴的人统统拉到片区内的派出所。

接到谭劲恒的电话时,谭佳人正美滋滋看着古董裙子做美梦。

“姐,我和常山还有叔叔在派出所,你千万别跟爸说。”

“什么!?”

谭佳人强自镇定,让谭劲恒把来?龙去脉讲一遍,然后问了事发地?址,说:“既然你和叔叔主张错不在你们,我去找证据或证人支持你们的主张,对方的行为性质属于聚众斗殴,他现在不认,反咬你们先动手?,只?要有证据证明他撒谎,那么他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她给弟弟吃下定心丸,背上包匆忙出门。

打?车赶到郊区包装盒仓库,外面的空地?上还有打?架斗殴的痕迹,弟弟和常山的三轮车停在路边。

对面小卖部的老板问她找谁,接着说不论?找谁去派出所吧,一准儿在里面蹲着呢。

谭佳人观察小卖部和仓库的位置,正对着,视野一览无遗,刚才打?架闹得那么凶,小卖部老板不会看不到吧,仓库外没摄像头,那老板的证言就很重要。

她笑眯眯说买瓶0糖汽水,问老板有没有。

老板说:“有啊,健康饮品,最近卖的可火了。”

谭佳人随老板走进小卖部,站在货架旁挑选,装作聊天套话,“刚才你说派出所,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板说:“纸盒厂老板的弟弟外号叫嘎子,是个二流子,在仓库做监工,经常克扣工资,今天故技重施,欺负一个智障孩子,60块钱的工钱只?结一半,有人和他理论?,说着就打?起?来?了,我还拍视频了呢。”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博草稿箱,“我都编辑好了,正想发同城呢,5个人打?3个人,手?上还拿着家伙,多狠呐”,说话间,手?不知道怎么一抖,点了重发,瞬间发送出去。

“哎呀,不好——”老板后悔莫及,想删掉,“会被报复的。”

谭佳人拦住他,“怕什么,反正你披着马甲呢,我看视频了,围观的人那么多,不少拿手?机拍视频的,放心,找不到你头上。”

小卖部老板豁出去了,“不管了,就应该大?力揭发这种欺压老百姓的社会败类。”

谭佳人夸他思想觉悟高,顺便打?听?那个智力低下的孩子住哪里。

小卖部老板很热情地?为她指路,“离这儿不远,看到那处简易房了吗,他就住那里。”

“谢谢。”

谭佳人下载完视频,向简易房走去。

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嘴里嚷嚷着,“还差30块,还差30块。”

站在旁边的中年女人骂他死脑筋,“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给嘎子打?工,他每次都骗你,你就是不长记性,活该!”

谭佳人礼貌地?说:“打?扰一下”,她笑笑,轻声细语地?劝男孩母亲带儿子去派出所说明情况,末了以情动人,“我叔叔为了你家儿子讨公道,挨了顿打?不说,还被拉进派出所。”

男孩猛点头,“是的,是的,没要回,还差30块。”

男孩母亲再?三考虑,最终答应,“好吧,我马上要带儿子回老家了,不怕报复。”

谭佳人带上二人打?车直奔辖区内的派出所。

派出所很吵,正在做笔录的民警不得不大?声呵斥,让他们安静点。

男孩进门指着光头说:“还差30块,你给我,快给我!”

男孩母亲破口大?骂,“你这个秃头无赖混混,傻子的钱都坑,5个钟头一刻不停,60块钱你给30块,剩下的钱给你买棺材,你个烂肠破肚的坏玩意儿!”

光头火冒三丈,“你骂谁呢,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活了,是不是?”

民警大?喝,“你威胁谁呢,双手?抱头,蹲下!”

光头不情不愿蹲回墙根。

谭佳人和谭劲恒交换一个眼?神,再?看叔叔,歪在椅子上,半张脸肿的发面馒头一样,呲牙咧嘴,疼的直哼哼,常山脸上也带伤,垂着头不言语。

她向民警出示证件和视频,“我是从网上看到的视频,打?架事件始末都拍进去了,您了解一下。”

民警接过手?机,认真看视频,谭佳人在一旁讲解,“纸盒厂监工克扣小孩人工费,我叔叔找他理论?,您看他一巴掌就招呼过来?了,这种情况当然要自卫,您再?看这里,他使?劲掐我叔叔脖子,我叔叔脸都红了,分?明喘不上气来?,要不是我弟弟恰好路过救了我叔叔,后果很严重的,我弟弟的同事也来?劝架,按说监工也没做对,本应息事宁人,他却纠集四个闲散人员围殴我叔叔他们三个。”

光头听?不下去了,“你胡说,你叔骂我混蛋,我才给他点颜色看看的。”

民警拉到他扇谭某巴掌的视频,“哪里冤枉你了,抡巴掌的人不是你?”

光头梗着脖子杠,“他先骂我的。”

民警嗤笑,“你坑智障人士的钱,别人找你说理,你不讲理,这种行为就是混蛋行为。”

男孩母亲补充,“警察同志,他坑我家孩子的钱不止一次,经常雇佣残障人士不给合理工资,违反劳动法,早该抓他了。”

光头舌头打?结,“你,你,你诬陷人。”

男孩母亲冷笑,“怎么,要我把那些?人找来?和你对质吗?”

光头不吱声了。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民警释放谭义三人,教育他们深刻吸取教训,碰到类似事件一定要报警,至于光头和他的兄弟们本来?就有前科,这次聚众斗殴,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谭佳人为母子二人叫了出租车,塞给他们一千块钱。

男孩很高兴,问为什么给钱。

“因?为坐火车要买票啊”,谭佳人和男孩母亲道别,“祝你们一路顺风。”

男孩母亲很不好意思,“谭小姐,我本来?觉得申城人很冷漠,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谢谢你。”

接下来?的医药费索赔环节,谭佳人会跟进,但?当务之急是先把叔叔送去医院,他打?架闪到腰,疼得站不起?来?。

本想打?120,谭义阻止,“救护车太贵了,我也不是急病,你叫个出租车好了。”

谭劲恒问:“你能行吗?”

谭义吸着凉气点头,“我还撑得住。”

在他的坚持下,四人乘车到医院挂普通外科,谭义被诊断为急性腰扭伤,趴在理疗床上接受治疗。

谭劲恒和常山是皮外伤,擦上药水,两人急忙走了,拉货的三轮车还在纸盒厂停着呢。

谭劲恒走前再?次叮嘱她瞒着父亲和姑姑,“你也看到了,咱叔偷偷打?零工,这次又出了事,咱爸肯定受不了,咱叔也是这意思。”

谭佳人翻翻白眼?,“我是傻子吗,说出来?除了让他们担心还有什么用。”

“那好,二姐,我们走了,这里就麻烦你了。”

谭佳人切一声,摇摇头,但?愿从之后风平浪静,他们这种家庭,抗御风险能力极低,一不小心可能就散架了。

她坐在理疗室外的椅子上,低头玩手?机,登录微博看了眼?,粉丝数跌回一年前的水平,删除周末vlog,下面评论?的讨伐和谩骂一同归零,眼?不见?心不烦。

私信也爆了,污言秽语中也有数量不多的鼓励和支持,有个昵称msfig的网友发来?的不知是慰问,还是名言警句的一段话,他写道:莎士比亚说,虚荣是一件无聊的骗人的东西。借由虚名飞黄腾达,就像建立在流沙上的高楼,终有倒塌的一日,而这一日会比你想象中来?的早。

谭佳人特意看了一眼?时间,早于佳琅美术馆事件发生的时间,再?细想的话,好像跟贺九皋在玫瑰灰烬红酒吧外戳破她那一天重合,对她说的话也雷同,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她点进msfig的主页,一条内容也没有,空空如也。

贺九皋的微信朋友圈也是这种白板风格,不对,他好像发过一条朋友圈。

管他是不是一个人,都爱说教倒是真的。

忽然头顶有个声音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和常山也要失业了

失败者们即将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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