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君华因为被点了穴道,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早上。盛溪看着身边沉静的睡颜,脸上的凝重而复杂。她原以为她和慕君华重新相遇,是解救了慕君华,让她有机会对他好。可现在看来,福祸未可知……
慕君华睁开眼睛,入目的就是盛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这一片温柔,慕君华就想起来昨天的事,脸上倏的变了色。
“青梅……真的出事了么?”他心里仍旧抱着一丝丝的侥幸,甚至希望一切都只是秦雪菡为了气他编出的瞎话。
盛溪有些心虚,但这事儿终究不能一直瞒着,她认真的看着他,说:“是。”
最后的希望破灭,慕君华只觉得气血翻涌,质问道:“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是。”盛溪简短的说。
慕君华坐起身,眼里都是不可思议,情绪激动的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无法平息心里的怒气和悲痛,他泪雨滂沱地抓起枕头一下下用力摔打在盛溪的身上。
盛溪也不还手,任他发泄着。慕君华打了几下,就自己停了下来,边哭边说:“你混蛋,不知道躲开么?”
盛溪看着慕君华难过,却无能为力,他失去不是一件玩物,是相伴多年的亲人,这场心伤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了。伸出手臂心疼的把慕君华揽在自己怀里,一边轻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说:“不疼的,你多打几下也没关系。”
愤怒和心疼交织在一起,慕君华埋在盛溪怀里,放声痛哭。等他哭累了,盛溪才吩咐门外候着的绿音等人端了温水进来,耐心的替他擦脸。慕君华哭的不时的抽抽气,盛溪喂了他两杯热水才好一些。昏睡太久,又放任自己哭了一阵子,慕君华身上没力气,便放任盛溪为他梳洗穿衣。
“我想去看看青梅。”慕君华哀伤的看着盛溪说。光是看到慕君华的眼神,盛溪就无法拒绝他,轻叹了口气说:“你从昨天就没吃东西,先喝点儿热粥,一会儿我陪你去,好么?”
慕君华的喉咙有些沙哑,低沉着声音说:“不想吃……”
盛溪接过傅叔端来的热粥,盛了一口放在慕君华的嘴边,哄着说:“我知道你吃不下,可你要去看青梅,也要有力气走路不是,多少吃两口,来,张嘴。”
看着盛溪殷切的眼神,慕君华勉强喝了几口就不肯再吃了,坚持要去衙门。知道他是真的吃不下,盛溪也不再难为他,吩咐人备好马车,带他去衙门。
给慕君华裹上狐狸皮的袄子,又让人在马车里备了炭火炉,盛溪才带着慕君华出门。
慕君华靠在盛溪身上,眼睛空洞的盯着前方,声音虚弱的问:“跟我说说吧。”
浣儿先前来说的时候只说青梅被裴明打死了,他以为只是和平时一样,裴明打青梅出气,失手将青梅打死。事实上槿儿已经让人查到青梅是因为阻止裴明陷害慕君华才遭受毒打。只是这个消息却不能让慕君华知道,否则他恐怕会自责一辈子。
盛溪避重就轻的说:“裴明打青梅成了习惯,这次下手有些重,她以为只是跟以前一样昏迷过去,就把他扔地上没有管,浣儿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慕君华合上眼睛,泪水无声的顺着他的眼角汹涌而出。缓慢的长呼了一口气,缓解喉头的憋闷,自责道:“我当初为什么不坚持让他跟我回家?如果上次知道裴明打他的时候,让他跟着我,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
盛溪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一切都是裴明造成的。”
“青梅好歹也是跟她一起长大,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对他?她怎么下得了手!”记忆中的裴明一直都是宽厚老实的大姐,慕君华实在想不通,她究竟为什么会对青梅如此无情。
人都往往如此,因为笃定不会失去,所以有恃无恐,不曾珍惜,一旦失去才会懂得拥有时的难能可贵。更何况女人是很现实的动物,是会计较成本的,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多情不过是对自己爱的人。对于自己不爱的,极少人能有足够的耐心,大部分人都是冷漠的。裴明也一样,她先前任劳任怨,是因为她坚信总有一天慕君华会成为她的夫郎,她期待多年的事猛然被打破,心里失去平衡,于是走向另一个极端。
轻叹了一声,盛溪说:“世事难料,总会有想不到的意外发生。裴明先前不懂得珍惜,负了青梅,如今也得了报应了,她下狱的当夜人就疯了。”
慕君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直起身看着盛久久不能言语。良久才问:“大人怎么判的?”
“人证确凿,她自己也没有否认,已经是定局,判了半个月后处斩。”盛溪缓缓地说道。
慕君华似乎有些脱力,重新靠在盛溪身上。他心绪万分复杂,当初明知道裴明和青梅差点害了他,他都没能狠心要了他们的命,可没想到终究还是落了这么个结果,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慕君华从心底生出浓重的悲凉。
给了看守一些碎银,盛溪和慕君华就顺利被放行。刺骨的寒风吹着,慕君华站在停尸间的门外迈不开脚步。盛溪帮他理了理袄子,替他系上一方帕子遮着口鼻,说:“进去吧,他就在里面。”说着握住慕君华的手,缓步走进去。
虽然是冬季,长久停放尸体的房间仍旧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冰冷尸臭味儿。青梅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墙边,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慕君华的双腿如同被灌了铅,沉重的朝着墙边走去。
手颤抖着去掀那块白布,盛溪猛然握住他的手,说:“要不,别看了。”慕君华固执的挣开她的手。
天气的原因青梅的尸体并没有坏掉,只是生前被裴明毒打的肿胀的脸颊,因为死后血液不再流动而变得黑紫。眼前的惨状太过冲击,慕君华方才勉强控制的情绪彻底崩溃,声嘶力竭的哭号了一声,差点瘫倒,盛溪眼疾手快的抱住了他的身体。
“我要带他回家!”停了好久,慕君华缓过气来说。青梅自小被人倒卖,早就不知道自己的家在那儿,对他来说慕府就是他的家,如果慕君华不带他回去,他这样的无主尸体,只能被随便埋在乱葬岗。
青梅死前至少是顾着慕君华的,就凭这点儿,盛溪原本也是打算要厚葬他。便道:“好,我会安排。”
“还去看裴明么?”出了停尸房盛溪问道。慕君华无力的摇摇头,说:“我不想见她。明天青梅就要下葬了,我想亲自为他料理后事。”
盛溪怕慕君华的身体吃不消,便说:“这些交给我来办吧。”慕君华又摇摇头。盛溪退而求其次,说:“我陪你一起。”
“好。时间不多了,先去挑寿材吧。”慕君华声音嘶哑的几乎失声。他如此坚持,盛溪再心疼也只能陪他一起。
一般老人到了一定岁数,都会提前定好寿材,存放在棺材铺子里。像这种突然来买的多半都是急用,寿材铺子会看时机加价。老板见来了两个年轻人,小郎君满脸的悲痛,心里就有了底。直接问什么人要用,打算买什么档次的。
听说是个年轻的公子用,老板也没推荐太好的,直接指了一口漆黑色的棺材说:“就这口就行,十五两银子。”这种漆成黑色的,多半都是极差的木料,平时也就卖个七八两,老板多说了一半。
慕君华只看了一眼便说:“要好一点儿的。”
这老板一听还要好些的,带慕君华看了一口原木色的棺材:“这个是柏木的,木料实,五十两银子。”
这副看起来的确比方才说的好多了,慕君华围着棺材转了一圈,说:“有树疤,找一口完整的。”
“您这边请”,老板引着慕君华去了另一间棚子,指着一副同样是原木色,做工打磨比方才的那副要精巧许多,木料是大树切割的整块板子,不是拼接的,且没有树疤痕,看着美观不少。老板说道:“这口,整板打磨的,没有半块是粘合的板子,别说树疤,连个虫眼都找不到。就是这价钱嘛,二百两不讲价。”
柏木算不上上等的料子,只是稍微好一点儿的,这个做工平时也就一百两左右,这老板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二百两,盛溪明白个中的道道,只是顾及慕君华的情绪没有拆穿,左右也不差这点钱。
慕君华红着眼睛仔细的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毛病,便定下了这口。
“我这儿还有上等的寿衣,要不要看看?”棺材上老板狠赚了一笔,还想着多赚点儿。
这些东西反正也是要准备,不如一起准备了,盛溪说:“拿出来看看。”
老板拿出三个档次的寿衣摆在一个平台子上。慕君华直接打开最好的那套,老板狗腿的说:“郎君好眼光,您看这套团花锦的料子,那可是上等的,就属这套质量最好,别的地儿都买不来这质量的,价钱也实惠,才二百两银子。”
这套质量算是寿衣里不错的,慕君华没说什么,盛溪也懒得跟老板废话,直接给了钱拿了这套,又一并在这来买了纸钱一类的杂项。
青梅的死没有让祥叔知道,怕他年纪大承受不了,就先把青梅的尸体停放在了慕府老宅。天黑前棺材铺把慕君华定的东西也一并送到了老宅。
宅子里的下人本来也被买来没多久,主人出了事,他们早已经各自散了。盛溪临时叫了许傅氏和许诺过来帮忙。
许诺年纪小,怕他害怕,便留在外面打个杂。许傅氏端了温水进屋。
慕君华解开青梅的衣裳准备替他清理,这是入殓前的规矩,意味着洁净。解开内衣的瞬间,慕君华情绪再次失控。青梅浑身上下布满伤痕,腹部因为内脏破裂出血而鼓胀着。他不知道青梅究竟默默地承受了多少。他一边流泪,一边用温水浸湿毛巾仔细的为青梅擦洗。
小心翼翼的帮青梅套上寿衣,戴上寿帽,穿上寿袜寿鞋,系好噙口钱。在棺材里金色的褥子下面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摆了铜钱,又和许傅氏一起将青梅抬进了棺材,给他盖上了银色的被子。寓意铺金盖银,愿他到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衣食无忧。
做好这些慕君华已经觉得筋疲力尽,盛溪和许傅氏劝他休息,他却执意不肯,执意守着青梅最后一夜。盛溪拗不过他,便也由着他。只让许傅氏在屋里加了足量的炭火盆,自己也陪他一起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