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试探(一)

钟蔻回到自己的房里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

来的时日不多,可有胭脂照着,也得了几身便宜衣服。眼看着大功即将告成,是时候回京城了,虽然回去之后的衣服只会比现在的更精致更奢华,但总得带几身衣服路上换洗用。

她自嘲的笑了笑。

胭脂真是说对了,这一役,她就是个跟在苗青、胭脂身后拣现成便宜的。冲锋战是苗青打的,她以她的悲惨结局给了钟蔻经验,让她得出正确的认知和结论,也才能给胭脂谏言。

胭脂就是第二个冲上去舍身伺虎的。若不是她足够聪明强悍,只怕这会也早和苗青去地府会合了。到那时,钟蔻未必有信心能一举拿下陆成曦。

钟蔻很明白自己,她做不到苗青那样毫无障碍的委身于人。她根本无法忍受陌生的男子的碰触,哪怕只是稍近距离的带有浓烈欲望的窥视,都让她觉得恶心。

她也做不到胭脂那样游刃有余的和男人周旋。况且,胭脂尽管高傲,却很知道该如何打通人脉。这是胭脂的长处,却是在外混迹不可或缺的长处。

可是钟蔻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

她不是不意外的,拒绝选择翠香楼,可仍然敌不过人尽可夫的命运。但这个命运,又着实更悲催了些。她既没有衣不沾香的本事,可但凡被人染指,头一个不放过她的就是元天昊。

这一次算是运气好,算是幸运,总算不是自己单枪匹马的独斗,总算是还有个能力高强,不算太蠢的队友。

但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人不可能次次都好运。

是不是到了那时,她也只能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选择一死?

单纯只想到这个死字,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又回来了。钟蔻眼睫眨了眨,到底只是轻抚了下心口,那让恶心的感觉和朦胧的嫣红错觉渐渐消褪。

她只有表现的更突出,才会让元天昊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她只有表现的更有用处,才会让元天昊觉得她不是只会费他米粮的废物,她只有表现的不可替代,才让让元天昊觉得让她死了有一点点可惜。

不过这次就算了。

元天昊接到捷报的时候,真的很无语。胭脂能够完成任务也就罢了,最气人的就是钟蔻,她一言一语都不废,就白跟着记了一半的功。

让他说什么好呢?

她就跟出府一趟游玩了一番一样,吃的好,穿的好,喝的好,还有人服侍着,悠哉游哉,没人给她填堵,她逛够了,就沾着胭脂的光回来了。

可偏偏胭脂这个没脑子的一向都装的挺高傲的女人,没有一点沾沾自喜,居功自傲的意思,挖空心思的把钟蔻捧在了前头。

这算什么?她们两个心和面不和?他倒不知道这些女人们圈养在一起不是内斗,竟然还有联合起来的潜质?那是不是将来逼急了,也能联合起来对付自己啊?

元天昊再看钟蔻的时候,眼神里就带了不善。

胭脂早就得了赏,欢天喜地的下去,可元天昊却察觉到她的不同了。神情可以骗人,可眼神骗不了人,她无意识的看向钟蔻的眼神里就带了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尊重。

这让元天昊很是不爽,他掌控人心惯了,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如今胭脂这般作态,倒让他觉得钟蔻竟比自己在她心里还重要,岂有此理。

钟蔻却一直沉静的站着。该来的总是要来,别说自己没做错,可要是王爷欲加之罪,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元天昊看向钟蔻:“听说这次你做的很是不错……”

这话就太假了,钟蔻不信他不知道这次的详细。就是说反话讽刺吧,也不要把这功夫做的太细腻了,连一点虚伪都让人瞧不出来。

钟蔻笑笑:“王爷谬赞,钟蔻愧不敢当。”

元天昊并没有继续质问下去的意思。藏拙也是一种本事,尤其是站在人后,不声不响,保全自身,还能分得一半功劳,这未尝不是一种能力。

难道他还非得逼着她问她究竟想的是什么,都做了些什么?

元天昊一摆手,问:“钟蔻,你要什么赏赐?”

钟蔻答的很坦然:“自是王爷赏什么,我都喜欢。”她还没到提要求的时候。

元天昊没说话,眯起眼,看着这个才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声音里如同带了刀锋,一下一下,直刺进人的骨子里:“机会只有一次,本王从不废话。”

他看她是个可造之材,才愿意降贵纡尊的问询一句,她还想拿乔?别打错了主意。

钟蔻还是那样平静而从容:“钟蔻一早就说过,我的命是王爷给的,自然王爷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做好了,是我的本份,做不好,死亦难辞其咎,所以钟蔻不敢讨赏。”

她退的实在是太彻底了,退的让元天昊十分的愤怒。女人讨赏成了习惯,可一旦推拒,就只会让他觉得愤怒。一个没有所求的人,他还拿什么来掌控?

不掌控,要这样的女人做什么?

钟蔻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讶异的抬眼看向元天昊。他的眸子沉静似海,看不出一点端倪,甚至眼角眉稍都极放松,还有隐隐的笑意,但她却觉得周身发冷,有一股子杀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窒息而亡。

钟蔻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错了,起码触了元天昊的逆鳞,以至于他恨不得杀掉自己而后快。

钟蔻盯着他稳稳当当,殊无一丝一毫变化的手,抿了抿唇,再度开口:“王爷,钟蔻有个不情之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王爷开口,是王爷给了我特权,不至像一个奴才一样的活着和说话……”她从不曾自称奴婢,就是不想像一个奴才一样匍匐在地仰望着他。她可以为他卖命,可以被他打折了骨头,但是就不想让他把她踩到泥地里。

元天昊面无表情的,眼神中却有松动,鼓励的略带诱哄的道:“说。”

钟蔻微微仰脸,竭力的把眼中的恐惧驱除出去,换上另一种朦胧的水润。越模糊越好,只要不让他看透她的所思所想:“钟蔻愿意听从王爷吩咐,是真心实意的,从来不曾有过改变,我只希望,只希望……”

钟蔻其实不是不茫然的,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求什么。只要不死……可是她既想做元天昊的死士,就时时刻刻都要面临死亡的危险。

这一刻的茫然,让她显的尤其脆弱,又因为这抹脆弱,让这张精致的小脸出奇的美丽绝伦。元天昊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催促她继续说了,到底紧紧的攥住拳头,一声没吭。

“只希望,能够留在王爷身边。”钟蔻终于说完了一句囫囵话。

元天昊有些诧异:“你想留在本王身边?”

钟蔻点点头。做个近身侍卫,虽然也一样要在刀口上舔血,但总要比像上次执行任务那样爽快的多,不至于跟数不清的男人暖昧不清,就是死,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元天昊却笑了:“本王身边的女人么……”他略微沉吟的打量着钟蔻。按美貌,她的确算是有资格了,可是论功绩,她还差的很多:“都是从生死堆里打滚出来的,不拿到七枚令牌,你凭什么异军突起?”

呃。钟蔻脸红了,忙道:“王爷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可以留在王爷身边做近身护卫,或者像玛瑙姐姐那样……”就算只打理琐事也好。

元天昊没答话,半晌不耐的挥手道:“你越矩了。”

元天昊气势汹汹,到最后烟消云散,就这么着轻易的两个字就把钟蔻打发了。

钟蔻却不觉得有多失望。本来就是奢求,是他逼着自己说的,就让他当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宵小吧。她就是无意在他面前争什么功绩,如果可以,她就是想在这府里混吃等死。

她本来就没什么大的志向和追求。

只是,她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让元天昊越看越不顺眼了。他说的好听,可以给她机会选择,其实对于她来说,她压根没得选择,他掌控着她的生死,不只如此,还要掌控她的态度,她的心思,她做什么想什么,都得在他的意念和控制范围里才成。

出了府固然自由,但是自由之外,风险也越大。在王府里固然种种不自由,可是若是掌握好了度,安危却是足以有保障的。

元天昊又似乎把钟蔻抛在了脑后,她又过上了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一晃就是两个多月,她都没见过元天昊一回。

不过钟蔻却越发觉得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天擦黑了,珠钗已经摆好了晚饭,钟蔻才净了手坐到桌前要用饭,就见玛瑙从院外笑吟吟的进来,道:“钟姑娘,王爷请您去前厅用饭。”

钟蔻的心扑通一声,好半天没能恢复如常,她隐约觉得,这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但是,既然元天昊赏她这么一个大脸,她要是不接,那就别想着以后再要脸了。

钟蔻含笑应了一声:“有劳玛瑙姐姐,待我换了衣服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