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仲正义的名字是妈妈起的。有人问她,家里是不是有警察或法官,要么就是军迷或者超级英雄爱好者。实际上,仲正义的爸爸是普通职员,妈妈在餐饮店工作。妈妈认为正义很重要,被别人问的时候,她也会反问“难道不重要吗”“这个名字怎么不好了”。

小学的时候,有同学说仲正义的名字难听得要死,她跟人家大打一架。后来她转学走了,也没和那个同学道歉。这不算正义,但这就是仲正义会做的事。

时间推移,到大学,朋友给仲正义的爱称是“正义”。这个名字喊起来中气十足,虽然和她外表不太相称,但的确是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食堂里,一点都不熟的男的拍拍她的肩,笑容满面,叫她的名字:“仲正义!”

仲正义转过身,就看到姜扬治。他望着她,雀跃得让仲正义匪夷所思。他是在她脸上看到下期彩票中奖号码了还是怎么的?见到她这么高兴?她抖动肩膀,想把他甩下去。姜扬治已经提前拿开手。

他说的第二句话是:“拜拜。”

姜扬治就这么走掉了。

他叫了她一声,不说自己来干嘛,也不像是打招呼,就这样走了,从头到尾,甚至没给她机会说一个字。

仲正义拿着柠檬茶站起身,很想什么都不管了,隔着一群人骂他一句。结果才起身,她就发现这个人回头率还挺高。大学食堂,在年轻人们眼里,饭很诱人,外形优越的同龄人也有吸引力。

姜扬治不是明星,认识他的人不多。隔了几桌,同一个学院不同班的同学端着餐盘就过来了,边吃边问:“哎,正义,那帅哥是哪一级的?学长吗?怎么没见过?”

仲正义心情正无语,回过头,不留情面地回答:“不认识。”

她先吃完饭,倒了餐具,直接离开食堂。

路满卓和叶莎尔从后面追出来。

叶莎尔悠哉悠哉地走到她身边,开玩笑地调侃:“哇,某些人好可怕,说是偶遇了一次,这就熟起来了呀?”

仲正义板着脸,不开心地嘟囔:“根本就不。他肯定有名人病,昨天我没认出他来,就一个劲缠着我。”

路满卓插嘴:“嗯……要是名人病,应该就不会干幕后,只写歌了吧。”

仲正义忍不住从背后横踢了他一脚:“你可以帮好朋友说话吗?”

叶莎尔是自然卷,蓬松地散下来,这种天气,仲正义看着就热,说要替她梳辫子。他们进了科学馆一楼,在捐献这栋大楼的人的雕塑旁边坐着。仲正义给叶莎尔结麻花辫,路满卓就在旁边玩游戏。

仲正义说:“发绳给我。”

叶莎尔说:“在路满卓那里。”

“快给我法绳和一字卡。”仲正义叫路满卓,路满卓却像木头一样,眼睛粘在手机屏幕上。

突然间,路满卓洪亮地叫了一声,回过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们知道‘夏乡’吗?”

仲正义从他手里夺过发卡,继续帮叶莎尔完成发型:“那是什么?”

“海边吗?”叶莎尔悄悄回答了,她也在摆弄手机,飞快地搜索,回头解释给仲正义听,“就是这边周围的一个地方,开车开三个钟头就能到。”

路满卓提议:“我们去那里玩怎么样?我在微信群听人说,有山又有水,自然风光还不错。”

叶莎尔的表情是微笑,行为却在泼凉水,小声地嘀咕:“但是没怎么开发,交通不方便,没有海滨浴场,也没有酒店吧?”

路满卓是在大街上和桥墩下都能倒头就睡的体质,但他显然忘了,别人不是:“有路有海滩不就够了。住民宿就行了,没有民宿就创造民宿,找人家借住呗。鲁迅先生说过,世界上本没有路——”

“路满卓又开始说梦话了,哈哈哈,”叶莎尔用手堵住耳朵,不断拿开又盖上,重复同样的话来激怒他,“不听不听就不听。”

仲正义给叶莎尔编完头发,自己也查了查:“这么偏僻的地方,你在什么微信群里听说的啊?”

路满卓回答:“‘钓鱼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有人去那里度过假。”

仲正义沉默片刻,虽然很想定下来,但这地方确实不算首选。

既然是个冷门旅游地,那八成没有攻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他们又不钓鱼。

交通不便,意味着要租车。他们三个人里,她和路满卓没有驾照,叶莎尔有是有驾照,但基本没怎么开过。

另外,生活条件太差的确不合适。他们又不是去参加《变形计》忆苦思甜的。其实仲正义对环境要求也不高,主要是叶莎尔。叶莎尔很怕虫子,晚上睡觉磨牙,有一点响动都不行。朋友出去旅行,自然还是大家都开心才好。

很遗憾。

她只好把这个选项从备选里删掉。

不过不用太担心。仲正义看了眼支付宝余额,现在已经有些钱了。之后跟着校工他们,能收到不少情报,帮毕业生干干活,有偿清理一下宿舍,又能攒到不少钱。

仲正义和叶莎尔一起回宿舍。两个人从大一起就没有同寝室,也不准备住在一起。叶莎尔认为,太亲密的朋友,没有距离容易吵架。

下午仲正义要去面试,叫叶莎尔给自己挑选一下衣服。叶莎尔来她们宿舍,先笑眯眯和她的室友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进门。

仲正义在给皮肤保湿,脸上贴满浸透爽肤水的化妆棉,一边走来走去收东西,一边叫叶莎尔先坐。

叶莎尔在用平板电脑玩经营类小游戏,顺便看了眼仲正义电脑上的面试时间。

叶莎尔说:“哈哈,肯定会很累。”

仲正义好奇:“你怎么知道?”

“就这面试时间,他们公司怕是午休都没有啦。”叶莎尔说。

仲正义倒没想这么多,在涂口红,一听这话,不小心涂出嘴巴,画了一条殷红的射线出去。叶莎尔笑得超小声,动作却前仰后合。

仲正义全副武装去参加实习终面。

她去的是一个视频平台,项目之前有好几季,内容是纪录片。她看过其中一季,觉得质量很高,拍摄团队也很优秀,人又亲切。后来找实习的时候刚好看到,她这才投了简历。

一开始就做了很多道题目,类似行测那种,但中间掺杂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比如问血型,比如问MBTI,比如问家庭成员。仲正义不明白,这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到后来群面,她稀里糊涂过了,又陆陆续续过关斩将。

终面对面人还挺多,还是头一次线下面试。仲正义很紧张。

被夸漂亮的时候,她有点不舒服。除此之外,一切顺其自然。到了快结束,其中一个人拿着纸杯,边喝茶边指着她说:“我怎么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仲正义说:“以前你们有一季来我们学校取过材。”

“哦!”对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大概还没想起来,“我们有做过学生的题材吗?”

仲正义还要回学校吃晚饭,结束完就走了。

隔天又是演出日,仲正义和之前一样,准时准点去接艺术学院的学姐。

她们在车上聊了几句天,学姐打着呵欠,边戴美瞳边抱怨自己昨天没睡好,落枕了,又问仲正义:“你们快放暑假了吗?”

“没有那么着急,都没考试呢。”仲正义说,“不过也快了。”

“你不读研吧?”

“不读。”

学姐说:“那这个暑假可要好好玩玩啊。”

仲正义回答:“嗯。学姐你大三大四实习了吗?”

“我?我没有去啊。”学姐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我根本没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看过我直播没?有的大哥几万几万的送礼物,让我唱那些中老年金曲。直播月入这么多,我大三都在建工作室,那个暑假去见经纪公司,顺便到了迪士尼乐园。唉,那个时候,我妈妈陪我一起去的,整个夏天都在吵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夏天,也有自己的假期。

流程和上次还是一样,化了妆,吃过早餐,她们就又回学校,进了上次的休息室。

仲正义出去拿饮用水。水是学校给的,纸箱放在走廊尽头,大家都可以自己去取。她弯下腰拿了几瓶。然后回学姐的休息室了。

学姐正在同时敷脚膜和手膜,所以动不了,旁边放的综艺又很无聊,只好找她聊天。学姐说:“喂,你觉得我男朋友怎么样?”

仲正义说:“衣品很怪,但人挺有意思的。”

还知道怕丢女朋友的脸,专门换衣服。

学姐说:“你有没有找男朋友啊?”

仲正义回答:“谈过一个,分手了。”

学姐说:“哎,没事没事。才一个,多换换!男人就是要货比三家。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给你介绍?”

仲正义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回答:“要有成熟魅力,性格要斯文,对人要温柔那种。”

学姐呆呆地看着仲正义,良久,她才实事求是地说:“这有难度。男人不管多大,不管干什么的,都是小孩。小点是要奶喝的婴儿,大点最多也就是中学生。”

仲正义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个二十岁才知道泰姬陵在印度不在泰国的前男友,身边吃个脏脏包会变成煤窑矿工的男性好友,以及别人不认识他就大惊小怪的某人。

她承认:“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轮到学姐下去准备彩排了,仲正义陪她一起下楼。演出的礼服都是租的,穿过以后会送到干洗店去,洗完再交给服装店。学姐担心弄坏,仲正义就帮她牵着裙摆。演出前倒是挺无聊,仲正义坐了一会儿,又上了楼。

她走到门口,就看到校工叔叔从学姐的休息室走出来。

校工叔叔乐呵呵地说:“我给空调加了一下氟,应该凉多了。”

仲正义说:“嗯嗯,谢谢。”

她低头看手机,推开门进休息室,再抬起头,忽然愣住了。

学姐装服装和化妆品的行李箱在地上敞开,东西翻得到处都是。仲正义突然反应过来,转身追出去。她才出去,就看到刚才的校工拔腿就跑。

“抓住他!”仲正义大喊,“抓人啊!”

同一层楼,几扇门都被推开了。但大家都不明就里,只是看热闹。姜扬治不是表演者,只是来看表演,没有什么要忙的,加上离得近,很快就到了仲正义身后:“怎么了?”

“他是学姐的跟踪狂!”

来不及解释了。眼看校工冲下楼梯,仲正义也追了过去。抵达一楼,外面是花池簇拥的小径。

“别跑!”仲正义向前跑。灌木繁茂,仿佛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迷宫。不过这种情况,电影《闪灵》大概更贴切。

前面的大叔气喘吁吁,她就要追上了,他居然还掀翻旁边的花盆来挡路。

又不是在拍警匪片!

枝叶砸到脸上,仲正义急刹车,着急地拨开。

二楼传来窗户被推开的响声,然后是众人细碎的惊呼。仲正义忙着挥开脸上沾到的树叶,没听到这些杂音。

他踩踏桌面,动作连贯而迅速,从窗口跳出去。衣服下摆被风鼓动,如鲸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显露脊背。

姜扬治一跃而下,挥动手里的书,击中被追逐的中年男人。加外封的《学生钢琴电子琴入门》比较厚,外壳坚硬,正中头部。

校工大叔被打中,跌倒在地。

仲正义看着姜扬治,一时间还没搞懂,这人是怎么出现的。姜扬治却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又遇到你了。第四次了吧?仲正义。”

他边说边走过来,仲正义望向他,目不转睛,不是着迷,只是被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

仲,正,义。脸上带着日光般斑驳的笑影,姜扬治几次三番念到这三个字。“仲正义”的“义”,发这个音,需要将舌头向前推。他说着话,近距离站在他身边,能看到舌中微微发亮的金属装饰品。

人总要长大,磨掉个性,融入平凡的集体。但是,也有例外。

仲正义想,打舌钉和唇钉哪个更痛?

还有,她什么时候跟他遇到过四次?一次走错休息室,一次在食堂,这算第三次。哪里来的第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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